第042章 壽宴開端
宣王一聽,愣住了,「什麼,你二人要去逛街?」
「有問題?」尹澈斜他一眼。
「我……」宣王嘴角抽了抽,「原本我是沒打算去打擾你們好事兒的,可你們也太過分了,明知我找不到路回去也不先送送我,打算把我一個人扔下,那我改變主意了,你們逛街,我也要去。」
說完,還不忘對言楚楚挑眉,「小美人,你歡不歡迎小爺?」
言楚楚看了黑著臉的尹澈一眼,攤手,「這事兒我說了不算,你得問你們偉大的皇帝陛下。」
宣王馬上撇嘴,「問他管何用,他如今肯定都聽你的,你要不信,咱就打個賭。」
「賭什麼?」言楚楚問。
「楚楚,你別聽他胡言!」不待宣王開口,尹澈就當先截斷了話,看向尹澄,「一會兒我會讓人送你回去。」
宣王扁著嘴巴,「不要,我也要去逛街。」
尹澈瞪他,「再說一遍。」
言楚楚忍俊不禁,「尹一大哥,宣王殿下也是難得才來一趟西秦,大概是覺得這裡什麼都新鮮,他要去,那就由著他好了,反正我們就只是去買東西又不做別的,何懼他也在場?」
宣王挑眉,衝著尹澈吐吐舌,「皇兄,聽到了吧,還是小美人懂得體貼小爺我。」
尹澈無奈嘆氣,「你既要去,就得守規矩,一會兒到了街上不能搗亂,否則,我便綁了你送去青樓讓你一次享受個夠。」
聽到此言,宣王臉色都變了,連連告饒,「我的好皇兄,你可千萬不能這麼做,我乖乖的就是了。」
尹澈投給他一個「這還差不多」的眼神,將馬兒交給隨侍以後喚上言楚楚,三人一道往熱鬧的街市上走去。
*
與此同時,聚賢樓三樓對街的那間房內。
薄卿歡臨窗負手而立,丹鳳眸微涼,神情不辨喜怒。
尹十九抖了抖身子。
其實方才言楚楚和尹澈他們的那些畫面,他和大都督一絲不漏地全看到了,他一直以為大都督說什麼也會衝出去阻攔,亦或者做出什麼不尋常反應來的,豈料人家根本什麼反應也沒有,即便言楚楚他們已經離開了,他的視線也還落在下面,絲毫沒有收回來的意思。
「大都督。」尹十九適時出聲。
薄卿歡轉過身來。
尹十九僵著脖子,「茶涼了。」
薄卿歡雙目在茶杯上定了定,復又移開。
尹十九完全摸不清楚他的心思,每在屋內多待一刻鐘,他就得多忐忑一刻鐘。
「幫本座去做件事。」半晌,薄卿歡淡淡吩咐。
終於能領任務解脫了。
尹十九心中竊喜,「大都督請吩咐。」
……
尹澈一行三人來到街市,尹澈問她,「你想要什麼?」
言楚楚搖頭,「其實我什麼也不缺。」
她在五軍都督府的時候有幾十兩銀子的存款,夠她用很久的了,胭脂水粉綾羅綢緞之類的,她又不喜歡,買了也是浪費。
所以,尹澈突然問她想要什麼,她還真答不上來。
這時,宣王突然插話了,「小美人,你不能這樣一刀子扎在我皇兄心尖尖上,他是君王,不差錢,你想要什麼,只管開口便是,你若再說什麼都不缺,就是不給面子了啊!」
言楚楚一臉為難,她隨著尹澈入城,本就是為了能見薄卿歡一眼,今日雖然沒見著,但好歹聽到聲音了,且聽那語氣,他依舊不待見她。
已經達成了心愿,她是真的別無所求,怎奈架不住這兩兄弟的攻勢,她想了想,轉眸看向對面一家瓷器鋪子,道:「我最近有些失眠,正好香薰爐壞了,那就買一個好了。」
宣王一聽就皺眉,「皇帝開的金口,你怎麼就不懂得享受呢?什麼香薰爐,爺帶你去買好東西。」
說完,宣王就要來拽言楚楚的胳膊。
言楚楚立時往後退了兩步,道:「我真的不需要那些東西,我只想要一個香薰爐。」
尹澈沉吟片刻,點頭贊同,「確實,胭脂水粉過於庸俗,塗抹在楚楚臉上,反而是對她美貌的褻瀆,倒不如買她所需。」
宣王頓時扶額。
沒救了,他皇兄這個榆木腦袋簡直沒救了。
美人在前,他難道就不能強勢一點?
美人嘴上說不要,你先買來送了再說啊,到時候,她是扔是留,全憑自己做主,反正你這邊人情是做出去了。
不強勢霸道一點,哪個美人會上鉤?
宣王猶自憤憤,待回過神來,才發現那二人早就進了鋪子。
言楚楚挑挑揀揀,最後將視線定在一個粉彩描金仕女圖香薰爐上,道:「我就要這個了。」
尹澈含笑,「好。」
正待問掌柜的價格多少,掌柜就先發話了,「不好意思啊三位貴客,今日小店內的所有物件全被人包下來了,一件都不能賣。」
「什麼!」
宣王險些跳腳。
什麼人這樣有錢?這家鋪子內可有不少真貨呢,把整間鋪子裡的東西都給包了,少說也得上百萬兩銀子吧?
尹澈皺眉看著掌柜,「就一個香薰爐也不賣?」
掌柜的神情堅定,「不能賣,貴客說了,一件也不能少。」
言楚楚嘆了口氣,拽拽尹澈的衣袖,「罷了,咱們去下一家看看。」
到了下一家,言楚楚看中了一隻獸紋的,豈料剛要問價的時候,掌柜的與先前那位說了同樣的話。
不賣!
宣王這回直接怒了,「喂喂喂,我說你們金陵城裡什麼貴客這樣有錢?」
掌柜的一副視死如歸的模樣。
堅決不賣,堅決不說。
「呵——」宣王捏緊拳頭恐嚇,「你找打是不是?」
尹澈看他一眼,「罷了,我們再去別家。」
若是一家不賣也便罷了,大概是巧合,可第二家也不賣,那這其中定然有蹊蹺。
言楚楚並不想再去第三家瓷器鋪子,她隨隨便便拿起一個糖人問小攤販多少錢。
攤販一邊收拾東西一邊回答,「這個不賣的,我們要收攤了。」
這下終於確定答案了。
言楚楚將糖人放回去,看向尹澈,道:「尹一大哥,咱們這街,還是不要繼續逛了。」
不用想,這整條街,甚至可以說整個金陵城都不會有人賣東西給他們的。
控制這些人的,恐怕不會是錢,而是背後之人可怕的權利。
能讓百姓懼怕到這個地步的,除了手握滔天權勢的錦衣衛指揮使兼五軍都督薄卿歡之外,再無旁人了。
尹澈幾乎是與言楚楚同一時間猜到的。
知道是薄卿歡在背後打過招呼的,尹澈搖搖頭,只好放棄逛街的念頭。
大都督這個人,從來只有他想做與不想做,就沒有他做不到的。
既然大都督有心不讓他們買東西,那想來這其中必有原因,還是不要忤逆了他的意思。
思及此,尹澈滿面愧疚地看著言楚楚,「抱歉,原想給你買東西的,誰料……」
「沒事的,買不成,咱就不買了。」言楚楚搖搖頭,總感覺有一束冰冰涼涼的目光從不遠處投射過來,冷冷刺在她身上。
不用回頭她也知道是誰了。
緩了緩神,她道:「咱們回去吧!」
尹澈見她面上並無失落,反而像是鬆了一口氣,他心底雖疑,卻沒問,輕輕頷首,「好,回驛館。」
*
聚賢樓。
尹十九敲門進來。
「大都督,事情已經辦妥了。」
薄卿歡淡淡「嗯」了一聲,什麼都沒說。
尹十九暗暗翻白眼,真不知該說大都督有手段,還是該形容他在這方面特別愚笨。
當初特意趕走楚楚姑娘,如今又不想讓別的男人給她買東西,這不明擺著在乎了麼?
在乎了你就上啊!猶猶豫豫婆婆媽媽,一點都沒有大都督的氣派。
尹十九熱汗都急出來了。
然而主子不發話,他也只能幹著急。
眼見著薄卿歡要走,尹十九突然喚住他,「大都督。」
薄卿歡駐足,「有事?」
尹十九不敢看他的眼,低聲道:「其實,屬下覺得您……」
「如何?」
「您既然在乎楚楚姑娘,為何不把她……」
話還沒說完,尹十九就感覺到整個房間裡的空氣都凍結了。
他冷不丁打了個哆嗦,積極賠罪,「屬下多嘴,請大都督責罰。」
薄卿歡冷冷收回眼,「你去把言楚楚趕出金陵城,本座便恕你無罪。」
尹十九一聽,馬上撲通跪在地上,一臉堅毅,「還是請大都督責罰屬下吧,想如何罰都行。」
外面守著的尹十二憋不住笑出了聲。
薄卿歡衣袖一揮,房門大開,尹十二的笑容頓時僵在臉上。
他訕訕走進來,「大都督。」
「既然尹十九不願去,這件事,就由你去辦。」
尹十二一聽,比尹十九跪得還要響亮,「還請大都督狠狠責罰屬下。」
「兩個廢物!」薄卿歡聲音低沉,「滾!」
尹十二和尹十九對視一眼,二人起身一溜煙跑沒了影。
*
回到驛館,言楚楚就提出要走。
尹澈當然不願,一則如今天色近晚,城門馬上就要關了,她一個姑娘家就這麼出城,他不放心;二則,他本就是為了見她才日夜兼程來的西秦,她這麼一走,他要想再見到她就有些難了。
「楚楚,你是否有什麼急事?」
「是有些事要處理。」言楚楚順承地道:「尹一大哥,我就此別過了。」
「楚楚。」尹澈輕輕拉住她的手腕,手指緊張地蜷了蜷,半晌,開口,「別走。」
「我畢竟不是你們東璃的人,留在這裡終歸不合適。」言楚楚輕輕掙扎了一下。
尹澈眸色深濃了些,「只要你願意,我便讓你成為東璃人。」
言楚楚又不傻,如何聽不出此話的言下之意,她扯了扯嘴角,「尹一大哥,楚楚很感謝你的厚愛,只不過我……」
「你是否有了意中人?」他問得小心翼翼。
言楚楚怔了一下,眼神有些閃爍。
尹澈見狀,心中就已經有了答案。
慢慢鬆開她,他閉了閉眼,「看來我還是晚了一步。」
「尹一大哥。」言楚楚抬起頭來,「我不想騙你,不想利用你,更沒想過要傷害你,所以……」
尹澈滿眼傷色,「如若那個人對你不好,那你能否給我一次公平競爭的機會?」
他沒有讓她答應做他的女人,而是給他一個公平競爭的機會。
這對於一個皇帝而言,能說出這種話,就表明對方在他心中有著極其重要的位置,他不願利用皇帝身份強取豪奪,只想以普通人的身份,用自己獨特的方式來追求她,打動她。
言楚楚一直以為尹澈對她不過是圖一時新鮮而已,她怎麼都想不到自己在他心裡竟會有著獨一無二的地位。
他的話讓她頃刻就陷入了深深無措中。
「楚楚,答應我吧,給我個公平競爭的機會,如若到了最後我還是沒能打動你,那麼,我願意放手成全你們。」
他滿懷期待的眸讓人完全沒法拒絕。
可是她心中分明已經裝了一個人,雖然她明白自己與那個人永遠都不可能,然而要她去欺騙尹澈這樣一顆純然的真心,她做不到。
「尹一大哥。」言楚楚道:「你別問我這種問題,也別管我要答案,好不好?」
「為何?」
「因為你明知道不可能公平的,我一旦答應了,就是在欺騙你,我一直把你當成哥哥看待,從未想過我們會往那方面發展,不管給不給你機會,我的心都是偏向那個人的,就這樣答應你,便等同於把你當成備用的。那個人好的時候我就跟著他,不好的時候我回過頭來找你,如此一來,我還是人嗎?」
「我不在乎。」尹澈忽然將她抱入懷,「只要你能給我機會,我一定會向你證明我對你的感情,絕不會像你想像的那樣不堪,我對你的,不是帝王之愛,只是尹一的愛。」
言楚楚用力推開他,「尹一大哥,你別傻了好不好?」
「在你跟前,我從來沒把自己當成皇帝看。」尹澈眸光灼灼,「如若可以,我甚至很想拋卻這層身份變回從前的尹一,那樣,我們是否就能更近一步?」
「尹一大哥。」言楚楚已經不知道要說什麼了,只是有些無奈,「你何苦?」
尹澈暗自苦笑,爾後問她,「楚楚可有真正喜歡過一個人?」
言楚楚抿唇。
「你可曾體會過日思夜想輾轉反側終不得的滋味?」
言楚楚手指攥緊了些,仍是未說話。
他說的這些,她的確是未曾體會過。
她對那個人,是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
他受傷的時候,她敢冒著被他殺的危險趁夜去迷暈他趁機照顧他,等真正見面的時候,她又不知道該如何去面對他,畢竟他的亡妻,是她的好姐妹。
這是一種極其矛盾的情緒,或許有的時候,比尹澈說的相思苦更加折磨人。
但她仍舊覺得,自己甘之如飴。
哪怕這份感情自始至終都只是自己一個人的臆想。
哪怕她從來得不到回應。
哪怕……他會因此殺了她。
其實她不明白自己到底什麼時候對他有了這種想法,但她從未想過要隱藏。
喜歡就喜歡唄,自己在心底里承認就行了,沒必要刻意壓制委屈折磨自己。
「楚楚,可否答應我?」
耳邊傳來尹澈的聲音。
言楚楚收了思緒。
答應他是傷害他,不答應他也是傷害他。
兩相權衡,似乎能讓他傷害輕一些的,只能是……暫時答應他。
望著他緊張的面色,她心中兩個小人在打架。
到底是答應,還是不答應?
言楚楚覺得很頭疼,她一時拿不定主意。
尹澈掏出一枚銅錢,「你若是拿不定主意,就讓這枚銅錢來決定好了,一會兒你自己拋,若是正面朝上,則證明你答應給我個機會,若是正面朝下,那我便放手。」
言楚楚心跳加速了些,顫著手指從他手掌心取過銅錢,猶豫了一下用力往上拋。
銅錢落在寬大的八仙桌上,言楚楚一把按住,閉上眼睛慢慢鬆開手,再一點一點掀開眼縫。
正面朝上。
看來她不答應也不行了。
尹澈面露喜色,「楚楚你看,連老天爺都在幫我,想來我還是有希望的。」
言楚楚看著他,「尹一大哥,你真的不會覺得我這是在欺騙你的感情嗎?」
尹澈忽然認真起來,「我樂意被你欺騙。」
只要是她給的,莫說欺騙,就算是毒藥,他也甘之如飴。
「所以,楚楚,你別走了,就住在驛館,免得明天我還得出城去找你。」他滿臉都寫著高興。
言楚楚不忍心破壞他的心情,跟著笑了笑,「好。」
反正如今天色已晚,城門關了她也出不去,那就暫且在此處歇一夜,明日再作打算。
「快坐。」尹澈扶著她坐下,「累了一天,你該餓了吧,我這就讓人去傳飯。」
他的溫柔,讓言楚楚覺得渾身都不自然。
那種明知自己不可能喜歡他,還非得要答應給他一次機會的感覺讓她覺得自己很下作。
張了張口,言楚楚正想說話。
尹澈似是看穿了她的心思,食指放在唇邊輕輕「噓」了一聲,「連老天都替你答應了,你便不能反悔,我說過,不管結果會如何,但這個過程,我還是要的,起碼要證明自己沒有白動心一場。」
飯食很快擺了上來。
尹澈親自給她盛了一碗湯,「來,先喝這個再吃飯。」
言楚楚拖過小碗,慢慢喝了起來。
尹澈又給她盛飯布菜。
言楚楚有些無奈。
尹澈問:「你可還記得當初在南雪山救了我一命?」
「你不必時刻把這件事放在心上的。」雖然救過他,但言楚楚從未想過挾恩圖報,畢竟當初他們都是因為樓姑娘的病情才會去的南雪山摘草藥,在當時那個情況看來,救他,是她身為朋友,身為捕快必須盡到的責任。
尹澈淡淡一笑,指著心臟位置,「把你放在這裡這麼久,早已經習慣了。」
言楚楚低垂下頭,說不清楚心中到底是什麼感覺。
尹澈這個人屬於外冷內熱型,他想要對一個人好的時候,便會褪去所有的堅硬外殼,將自己最溫柔最能打動人心的一面展現出來,能嫁給他的人,定會被呵護得很好,也會很幸福。
只是那個人永遠不可能是她自己。
吃完飯,言楚楚表明自己要早些歇息,尹澈不敢打擾她,囑咐了幾句就回房了。
待尹澈完全走遠,言楚楚才掀開錦被下來穿好衣服推開門,趁著夜色一個輕功飛出驛館。
對她來說,如今天色尚早,根本睡不著,倒不如出來散散心,一個人的時候,能想通很多事。
漫無目的地走著,言楚楚也不知到了什麼地方。
她是被一匹高頭大馬給攔了去向的。
抬起頭,她看向騎在馬背上的人。
一襲緋紅錦袍在夜風下獵獵飛舞,寬大錦袖垂落半截,森白手腕自寬袖中探出來,緊緊攥住韁繩,他唇線緊繃,居高臨下望著她。
街角昏暗的燈籠光線下,他們就這樣彼此對視了將近一刻鐘。
「大都督。」
言楚楚最先回過神來,「你的傷……可有好些了?」
薄卿歡不答,一個眼神示意,「上馬!」
言楚楚完全跟不上他的思緒,呆愣了片刻。
他讓她上他的馬?
「沒聽到?」他的聲音帶著些許不耐。
這一回,言楚楚能完全肯定了,他的確是在邀請她共乘一騎。
足尖輕點,一個飛身坐到他後面,言楚楚不敢碰他一片衣角,只是伸手抓住身下馬兒的鬃毛。
薄卿歡雙腿一夾馬腹,馬兒揚起四蹄狂奔起來,已經宵禁,街道上空無一人,馬兒速度一再加快,勢如疾風。
饒是言楚楚這樣平衡力極強的人都有些吃不消,身子東倒西歪,好幾次險些掉下去。
這種狂奔,簡直是拿命在賭,若是換了一般人,早就掉下去當場摔死了。
言楚楚用力抓緊了鬃毛,馬兒被她抓得痛苦嘶鳴,幾乎發狂,速度更加快了。
言楚楚已經看不清楚兩邊的人或物,只覺得那些東西都只是在眼前一閃而逝,轉瞬就飛奔出好遠。
經過一道坎的時候,馬兒前蹄一揚打算越過去,言楚楚身子往後傾,眼見著就要摔下去,她不管不顧一把抱住薄卿歡的腰身。
那一刻,她清楚地感覺到他的身子徹底僵住。
過了那道坎,馬兒的速度有些減慢,言楚楚猛地鬆開他,嘴裡不住地道:「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薄卿歡沒說話,繼續策馬前行。
言楚楚對他的反應訝異了好久才回過神來,掃了一眼四周,發現離驛館很遠了。
她心下一慌,「大都督,你要帶我去哪裡?」
「給你醒醒腦子。」他的語氣不疾不徐。
言楚楚一懵,「什麼!」
感情他帶著她衝刺了這么半天,就只是為了所謂的「給她醒醒腦子」?
「放我下去!」言楚楚怒了。
要知道,他方才那種速度,她可是險些把心跳都給嚇沒了。
薄卿歡突然加快速度,冷笑一聲,「不是想走麼?下去吧!」
「你!」言楚楚切齒,氣得漲紅了臉,這樣快的速度,她怎麼敢跳下去,即便輕功再高絕都不行,一旦起身,絕對會因為衝力而受傷的。
「停下,快停下!」馬兒的速度越來越快,言楚楚胃裡一陣翻騰,直犯噁心。
薄卿歡恍若未聞,「早就讓你自己走了,還賴著做什麼?」
言楚楚一咬牙,再次伸手抱緊他,借著力道,張開嘴巴狠狠一口咬在他肩膀上。
薄卿歡因為疼痛而痙攣了片刻,聲線徹底暗沉下來,「你在找死!」
感覺到嘴巴里滿是血腥,言楚楚才大喘著氣鬆開他,嘶吼道:「該醒腦子的人是你,大晚上的,你發什麼瘋要把我帶到這地方來!」
胯下馬兒驟然停下,言楚楚因為重心不穩,狠狠撞在他後背上,疼得齜牙咧嘴。
這個季節的夜晚原本是不冷的,言楚楚卻覺得周圍空氣都凍結了。
兩人靜靜坐在馬背上,緘默良久。
薄卿歡始終未轉身看她,「你把本座的話當做耳旁風?」
冷冷的一句話,滿是質問與怒意。
言楚楚有些心虛,咽了咽口水,偏開頭,「你對我說過的話多了去了,我不知道你指的什麼。」
「本座讓你滾,讓你永遠離開我的視線,你食言了。」
言楚楚一聽就來火,「你說誰食言?是,我清清楚楚記得你說過永遠不要出現在你面前,可是你到底有沒有想過,究竟是誰先出現在誰面前的,我隨著尹一大哥的使者團入城住進驛館,距離你的五軍都督府數條街,根本就不可能碰面,先來找我的人是你,讓我上馬帶著我瘋的人也是你,如今卻全成了我的錯,薄卿歡,你到底是不是人?還有沒有心的?」
薄卿歡幽冷的眸浸在暗夜裡,辨不明情緒。
冷笑一聲,言楚楚道:「既然你要如此不講理,那你現在就殺了我好了!」
他還是沒吭聲,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言楚楚受不住這氣氛,縱身一躍跳下馬背,轉身就走。
「你真想當皇后?」
前腳才邁開,薄卿歡莫名其妙的一句話就自身後傳來,冰冰涼涼,聽得人心裡頭髮毛。
言楚楚正在氣頭上,猛地回過身,打算豁出去了,「是!你沒說錯!我就是想當皇后,既然有人那麼喜歡我,寧願我為空置六宮,我為何要拒絕,做一國江山的女主人,總比做一個永遠見不得光的隱衛強,起碼,那個人是真心待我!」
「喜歡他?」他慢慢調轉馬頭,眸底的冷寂連他自己都未察覺。
「喜歡,非常喜歡!喜歡到非嫁不可的地步。」言楚楚瞪著他,「怎樣,你滿意了吧?」
打馬上前兩步,剛好站在言楚楚跟前,他垂目,「想好了?」
聽到他這麼問,言楚楚心底的失落並著怒火蹭蹭蹭竄到頭頂,「神經病,關你什麼事啊?」
「這是你的賣~身~契。」薄卿歡從寬大的袖子裡掏出一張摁了她鮮紅指印的賣~身~契,兩指夾住,用了些內力,「唰」一聲往她這邊直直投過來。
言楚楚準確無誤地接住,粗略掃了一眼。
這是當初她要在五軍都督府任職而簽下的。
她原本以為這輩子都不可能拿到了,誰料這個變態竟突然還給了她。
若他強留著,那她倒還有一絲絲念想,如今他連這個都不在乎了,還能在乎什麼?
接過契約的那一瞬,言楚楚眼淚控制不住地落下來,大顆大顆洇染在墨跡上,不過轉瞬就模糊一團。
這是薄卿歡第一次見到她落淚。
當著他的面,她就那樣毫無顧忌地哭了出來,沒有哭聲,卻更讓人揪心。
伸出另外一隻手,言楚楚一點一點將契約撕成碎片,苦笑兩聲後轉身就走。
這一次,他沒有再喚住他,她也沒想過要留,現下只想快速逃離這個地方,逃離他。
她走得緩慢,身後始終跟著「嘚嘚」馬蹄聲。
言楚楚沒回頭,冷嗤,「你我如今什麼關係都沒有了,還跟著我做什麼?」
沒有人回答她,周圍很安靜,愈加顯得馬蹄聲極有規律。
言楚楚還是不想回頭看他,抿了抿唇,攥緊手指,心道:狠心趕我走,又處處掣肘我,薄卿歡你個混蛋,到底有沒有喜歡過我,哪怕只有那麼一丁點,哪怕只是曾經某個瞬間,只要你告訴我,我都不與你計較往事,一筆勾銷。
這些話她不敢說出來。
走了一段路,馬蹄聲還是緊跟在後面。
她終於忍無可忍,轉過身,卻看見跟在她身後的真的只是一匹馬,馬上的人早就不知去向。
言楚楚四下掃了一眼,這地方距離驛館太遠了,如若走路,她得走好長時間才能回去。
想了一下,她還是決定騎馬。
心念電轉間,她已經飛身上馬,攥緊韁繩疾馳離開。
回到驛館的時候,她看見尹澈守在大門外,面色冷沉可怕。
得見她回來,他僵冷的表情才慢慢破碎開,轉瞬換上溫和的笑容。
「楚楚,你到底去哪兒了?我派人出去找你,他們都說沒看見,嚇死我了。」
言楚楚下了馬,走到他跟前,「對不起,讓你擔心了。」
「傻丫頭,回來就好。」他敏銳的視線從她還掛著點點淚珠的睫毛上移開,心思蕩漾,卻終究還是沒有問。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隱私,她只是答應給自己一個機會,並不代表自己就能有權利去過問她的每一件事。
這點尊重,他還是要給的。
「累不累?」尹澈關切地問。
「有些累了。」言楚楚點頭,這一次是真的累了,方才被薄卿歡帶著狂奔了好久,後來又因為契約的事身心俱疲,如今困意陣陣來襲,她打了個哈欠,擺擺手,「尹一大哥,你也早些休息吧,我先回房了。」
「嗯,好。」
目送著她回了房,他才轉身推開自己的房門。
*
薄卿歡並沒有回五軍都督府,把馬讓給言楚楚之後,又讓人重新牽來一匹,他踏著月色直接去了埋葬阿黎的棗花村,在她墓碑前喝了一夜的酒。
尹十九帶著暗衛們隱在夜色深處,看著大都督爛醉如泥的樣子,一個個心都跟著揪了起來。
尹十二拐了拐尹十九,「哎,你跟大都督親近些,不如,你去勸勸?」
尹十九瞪他一眼,「平素就屬你鬼點子最多,你怎麼不去?」
尹十二咳了一聲,「我這不是不知道大都督為何突然來這裡麼?」
尹十九心中嘀咕,他也正納悶呢,大都督不過是外出了一趟,整個人就徹底沉默了,除了讓人給他備馬之外,什麼都不說,他們這些做下屬的也只能跟著干著急。
算算時間,如今也不是樓姑娘的祭日,大都督為何毫無預兆地就過來了?
實在讓人想不透。
薄卿歡坐在墓前,抬起醉意朦朧的眼看向夜空,那裡幾點星子甚為明亮。
「阿黎,要是你還在,該多好。」他低低呢喃著,轉瞬又問:「你會不會覺得我這樣不守信諾的人很混蛋,很該死?」
抬起酒罈,一大口酒下肚,他露出笑靨,「這下好了,我已經把她趕走了,今後,再沒有人能讓我心亂,等我幫你報了仇功成身退,我就來日夜守著你,哪兒也不去,好不好?」
*
太皇太后壽辰,楚王府原本收到了好幾份請帖,奈何臨近景瑟生產,梵沉表示他和景瑟都不去了,免得發生意外追悔莫及。
景瑟不去,梵越和尹相思只好帶著昊昊隨著楚王妃入宮。
下得馬車,兩人一左一右拉著昊昊的小手。
昊昊皺了皺眉,「小叔叔,小嬸嬸,昊昊能自己走。」
「不行!」梵越和尹相思齊齊出聲。
尹相思趁機捏了捏他的臉,「今日是宮宴,人流混雜,你還這么小,要是自己走的話,一忽兒肯定得被人踩扁。」
昊昊憋屈,「可是娘親說皇帝陛下才兩歲都能自己走的。」
梵越輕嗤,「誰告訴你那個小不點能自己走的?他還不是整天賴著他小叔叔要抱抱。」
昊昊耷拉著腦袋,「可是人家不要抱抱嘛!」
「要的要的。」梵越勾唇邪笑,「你爹爹那麼大的人了,剛遇到你娘親的時候都時常要抱抱,你這么小,肯定要抱的啦!」
昊昊滿臉黑線,哼哼,「要抱也是給小嬸嬸抱,不給小叔叔抱。」
「呵——」梵越豎起眉毛,「你還長本事了?」
昊昊就怕梵越打他小屁股,一溜煙往尹相思身後躲,緊緊攥住她的衣裙。
尹相思瞅了梵越一眼,「把他嚇壞了,我跟你沒完!」
昊昊趁機對梵越扮了個俏皮的鬼臉。
梵越眉目一縮。
臭小子,你等著!
尹相思豈會看不出梵越的心思,咳了兩聲,她喚:「小越越~」
這聲音分明溫柔無比,梵越卻聽得汗毛都豎起來了。
每次小乖乖用這種語氣同他說話的時候,就表明他要倒霉了。
咽了咽口水,梵越露出諂媚笑容,「夫人,媳婦兒,小七,小乖乖,人家不要睡書房,你罰我在你房裡抄一百遍家規都行,書房太冷了。」看著她巋然不動的臉色,梵越獻媚似的挽住她的胳膊,「乖媳婦兒,你要是再讓我睡書房,寶寶怎麼都出不來,他將來會怪你的。」
尹相思臉一紅,掃了一眼四周,還好沒人朝這邊看過來,她嗔道:「大白天的,你害不害臊?」
梵越挺直了胸脯,大言不慚地道:「什麼都能害臊,唯獨造孩子這事兒不能害臊,否則哪裡能造出來?」
尹相思臉紅成一片,伸手戳了戳他的腦袋,「你找死!」
「就是就是。」昊昊站出來,哼聲道:「小叔叔不要臉。」
兩人這時才反應過來昊昊還在旁邊。
雖然才六歲多,但這孩子天資聰穎,說不準他們說的那些,他全都明白。
尹相思一想到這裡,恨不能去鑽地縫。
梵越捏起拳頭恐嚇,「小屁孩,你說誰不要臉?」
昊昊又往尹相思身後躲,一面躲一面道:「小叔叔以前帶我去花樓的時候說過,造孩子這種事只能晚上偷偷說,大白天說了很沒臉的。」
尹相思一聽,頓時一股火竄到頭頂,死死盯著梵越,「你去了花樓?」
「天地良心!媳婦兒,你不能相信這個小鬼靈精的話,我是你親親夫君啊,當初不早就給你驗明正身了嗎?你竟然還輕易懷疑我,不行,我不高興了,我有小情緒了,除非你親自哄乖我,否則,否則……。」梵越滿心憋屈,昊昊這臭小子太壞了,竟然反將他一軍。
他哪裡帶他去過花樓,不過是從前路過花樓,昊昊問他「花樓」是做什麼的,他回了一句「賣花的」,僅此而已。
「否則,你就在書房睡一個月。」尹相思接過他還未說完的話。
「抗議!」梵越馬上跳腳。
睡一個月的書房?讓他憋死算了。
「臭小子,你給我出來!」梵越閃身到尹相思旁側把昊昊揪出來,威脅他,「快給你小嬸嬸解釋清楚,否則,等你們家葳葳出生了,爺就抱過來自己養,堅決不讓她認你們。」
聽到小叔叔用還未出世的葳葳來威脅他,昊昊的確被嚇得不輕。
他可還等著妹妹生下來一起念書上課捏泥人玩呢!
耷拉著腦袋,昊昊心不甘情不願地嘟著嘴巴對尹相思道,「小嬸嬸,昊昊錯了。」
尹相思挑眉,「錯哪兒了?」
昊昊道:「昊昊撒謊了,小叔叔沒去過花樓,是我瞎編的。」
梵越得意地看著尹相思,「媳婦兒,這回你總該相信了吧?」
尹相思輕嗤,「懶得理你!」
梵越嘿嘿一笑,「媳婦兒,咱們先帶著小不點去見皇帝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