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6章 絕地反擊（二更）
景宛白蹙眉：「大姐，都到這種時候了，你還想做什麼？父親為官數十年，向來無偏無黨，賞罰分明，更不會徇私情，現如今當著府尹大人的面，你莫非還想讓父親為你求情？」
景瑟冷冷一笑，看著景宛白，「你說父親無偏無黨，賞罰分明？」
「父親可是朝廷高官，自然大公無私。」景宛白理直氣壯。
「這麼說，無論府上誰犯了罪，父親都不會偏袒分毫了是嗎？」景瑟再問。
景宛白再度皺眉，心底有些發虛。景瑟這般問，原是沒什麼問題的，可她總隱隱覺得景瑟眼下的字字句句都是在指向自己。
勉強維持住當前的高傲姿態，景宛白哼笑：「大姐這麼問，是在懷疑父親的清廉麼？」
「不敢。」景瑟垂眸，旋即看向京兆尹，又問：「府尹大人，今日換了右相府上的其他任何人犯罪，你也會照捕不誤嗎？」
京兆尹點頭，「法不容情，本官既負責了京畿百姓的治安，自然要對得起天家。」
景宇桓瞪一眼景瑟，沉聲道：「你有什麼話就快些說，莫耽誤了府尹大人辦案的時間。」
晴兒雙手捏緊了暖手爐，手心裡全是緊張的冷汗，唇角都快咬破了。
景瑟望著跪在地上雙手捧著方形小錦盒的掌柜，突然笑了。
景宛白一愣，「大姐這是做什麼，想用瘋傻來遮蔽此事嗎？」
景瑟再度爽朗笑了幾聲，爾後看向景宇桓，「你們這麼多人，竟然合起伙來掩耳盜鈴欺負我一個弱女子，我不識貨，你們當府尹大人是瞎子麼？怎麼可能看不出來這隻耳環是假的？」
景瑟話音才落，所有人臉色大變。
景宇桓瞪圓眼睛，沉怒，「景瑟！你休得再胡言亂語！」
景老夫人也皺了眉，「阿瑟，這是怎麼回事兒？」
景瑟冷眼望著景老夫人，眸底滿是不屑，她一直以為整個右相府就數景老夫人最明事理，卻沒想到方才那般情形下，景老夫人還是選擇了右相府的名聲，即便是她那樣低聲下氣，景老夫人也不願意信她半分。
而現下，她不過是才開了個頭說耳環是假的，景老夫人就開始慌神了，語氣與先前大相逕庭，隱隱有偏向她這邊的勢頭。
好一根牆頭草！
敵人越慌，景瑟越是平靜沉穩，她莞爾一笑，看向京兆尹，「府尹大人，宮裡的首飾出自六局之一的尚服局，臣女說的對嗎？」
「的確是出自尚服局。」京兆尹道。
景瑟再問：「凡是尚服局出來的首飾，其上必定會有宮廷密印，對嗎？」
京兆尹頷首，「為了不影響首飾美觀，這密印直接看不到，須以沉水香薰染一番再對燭光方才能顯現出來。」
景宛白猛地反應過來，對著景瑟大怒：「景瑟，你滿口胡言什麼！這是皇后娘娘親手賜給母親的飾物，你吃了熊心豹子膽了，竟敢說這是假的！」
景瑟冷然笑道：「三妹妹你慌什麼，我可沒說這隻耳環是皇后娘娘御賜的，我只是單純地指證這隻耳環是假的。」
景瑟這句話既是在為她自己澄清，也是在表明一種潛在可能——景宛白用普通首飾冒充御賜物陷害景瑟。
景老夫人臉色一變再變，她已經有預感，今日這件事，景宛白輸定了，而且還會輸得很慘，反倒是自己一直不肯信任的景瑟，將會成為最終贏家。
面對眾人投來的質疑目光，景宛白氣得臉色鐵青，怒道：「府尹大人，你不能聽信這個鄉下女人的一面之詞，她自小身子不好，被送去忘憂谷八年，又在鄉下待了六年，根本沒接觸過宮廷之物，她哪裡會懂得何為真，何為假，府尹大人若因此信了她，豈不是自毀一世英名？」
京兆尹挺直了腰板，看著景宛白，「三小姐，本官辦案只講求證據，不管大小姐從前在何處生存，那都與本案無關，但她能當著本官的面指證耳環是假的，且能說出尚服局的首飾上有密印，那麼為了公平起見，本官自當要請人來當眾查驗一番方才能服眾。」
景宛白心神一顫，「可……可景瑟不過是個鄉野女子而已，她怎麼可能知道這些，分明是在故意拖延時間罷了。」
景瑟微微一笑，眼神純澈，「三妹妹，聽到耳環是假的，我很有可能無罪，你很失望嗎？」
景宛白絞緊帕子，後退一步，險些沒站穩。
景瑟再笑：「三妹妹先前口口聲聲說是為我好，如今知道我可能不用被逮捕了，你不該為我感到高興嗎？怎麼反而是一臉遺憾，甚至還有些慌亂？」
「你，你胡說！」景宛白瞠目，眼眶猩紅，狠狠瞪她。
景瑟笑得更純善，「三妹妹你可知我在忘憂谷的那些年，是誰教我識字讀書的？」
「是谷主宗政初。」不等景宛白開口，景瑟繼續道：「他的才學與本事，想必在座無人敢質疑，女相大人便是他的親傳弟子，他懂得宮廷內的事務，又有何稀奇？」
眾人沉默，便是沒有培養出西秦史上第一位女相，宗政初的本事也是天下公認的，景瑟忘憂谷待了八年，懂得這些，並不奇怪。
掃一眼眾人反應，景瑟面上笑意漸斂。
原主在忘憂谷的那些年，實際上並沒有見過宗政初幾次，教她念書識字的人也並不是宗政初，而是谷中的其他弟子。
此時此刻，景瑟不得不嘆一聲自己何其幸運，死一次還能再有重生機會，且重生在一個曾在忘憂谷待了這麼多年的人身上。
若非如此，今時今日她就算有一百張嘴，也無法解釋清楚自己究竟為何懂得宮廷內務。
景宇桓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但他也意識到了不對勁，側目看一眼景宛白鐵青的面容，再看向泰然自若的景瑟，忽而道：「阿瑟，宛白畢竟是你的三妹，你又何必說這些話傷她？姊妹之間當以和為貴，更何況她馬上就要及笄出嫁，往後你們姊妹二人見面的機會少之又少，此時更應相互體諒，免得你母親見了傷心。」
呵。
好一番理所當然的話！又想以親情道德施壓了？
景宛白怒到連稱呼都忘了，直接稱呼她名諱罵人的時候，景宇桓為何不站出來說姊妹之間應相互體諒？
如今眼看著形勢對景宛白不利，所有的過錯就都變成她景瑟的了？
倘若今日站在這裡的是性子純善的原主，倘若她沒本事看出耳環是假的，倘若她即將被京兆尹帶回府衙監牢關押，景宇桓怕是連眼皮都不會動一下吧？
面上始終一片淡然，景瑟道：「右相怕是曲解我的意思了，我只是在向所有人說明一個事實：這隻耳環是假的。至於為何是假的，那就是府尹大人該深究的事兒了。我既沒有指名道姓罵三妹妹，更沒有半個污穢字眼，右相從哪裡看出我那些話會傷了三妹妹？」
轉瞬之間，景瑟的稱呼已由「父親」變為生疏盡顯的「右相」，景宇桓心中仿若遭了重擊，他騰地從圈椅上站起來指著景瑟，「你個逆女！竟敢用如此稱呼和語氣同我說話，你如何對得起死去的樂瑤？」
「我為何對不起娘親？」景瑟眼神冷冽下來，「沒錯，娘親在世時常教育我說百善孝為先，要敬老愛幼，可母親從未教過我受人陷害的時候要忍氣吞聲，默默承受。」
「放肆！」景宇桓怒不可遏，重重拍桌，「今日之事分明就是你做錯了，人證物證俱全，死到臨頭你竟還污衊宛白陷害你！」
景瑟突然笑了，「右相這麼大反應做什麼，是非曲直，府尹大人自有論斷，你我再爭論也不會出個所以然來。」
看一眼京兆尹，景瑟挑眉，「你說是吧，府尹大人？」
京兆尹凝視景瑟片刻，心中無不震撼。
他為官這麼多年，什麼樣的大場面沒見過，原以為今日接到報案以後直接過來將嫌犯帶走就行，沒曾想竟看到了這般精彩的一幕戲，眼前這位姑娘，分明只是二十左右的年紀，骨子裡卻有著難以言說的成熟風韻，應對突發狀況時的從容淡定，仿佛是積澱了數十年才有的老成持重。
這樣一份無雙韻致配上那張清麗驚心的面容，頓如牡丹吐蕊，綻放過程中風華漸現，讓人完全移不開眼睛。
收了心中的震撼，京兆尹微微點頭，這一刻徹底選擇相信景瑟。
他道：「大小姐請放心，本官定會秉公執法，絕不徇私。」
「那就好。」景瑟感激地看他一眼，又道：「這隻耳環究竟是真是假，還需府尹大人去尋個極具說服力的人前來驗證才行。」
京兆尹道：「本官這就親自去尚服局請梅尚服前來查驗。」
說罷，京兆尹示意甲士們將架在景瑟與晴兒脖子上的長矛收回去，又讓人將掌柜手裡的小錦盒收起來以免有人趁機掉包，布置一番後辭了眾人徑直去往尚服局。
「父親。」瞧見京兆尹走了，景宛白才勉強回過神來，聲音略帶惶恐。
「莫怕。」景宇桓寬慰她，「既然是鐵打的事實，就算是梅尚服來了又如何，只會讓景瑟輸得更難看。」
景宛白咬著唇角，將話語都吞沒了回去。
這隻耳環是母親交給她的，母親在景瑟出發去往晉國公府的時候就布置好了一切，只等景瑟再回來落入網中，誰曾想景瑟竟斷言這隻耳環是假的。
實際上究竟是真是假，景宛白根本不知，她本該無條件選擇相信母親，可一看堂中景瑟那副淡定從容的模樣，景宛白就有些忐忑，潛意識裡也在懷疑這隻耳環的真假。
說不慌張那是假的。
景老夫人掃了一眼被黑甲兵團團圍住的暖閣，爾後面帶笑容看著景瑟，聲音輕柔，「阿瑟，快過來這邊坐。」
景瑟嘴角滿是冷嘲，出口道：「不了，現如今我是嫌犯，隨意走動會阻礙府尹大人辦案，左右不過是站幾個時辰的功夫，比起晴兒在風雪中跪了足足兩個時辰，卻是安逸多了。」
景老夫人被她駁得啞口無言，臉色漲紅。
「大小姐。」晴兒挪了幾步靠近景瑟，壓低聲音，「您真的能有把握嗎？」
景瑟挑眉笑，「我從來不打沒把握的仗。再說了，別人欺我一尺，我必還其一丈方才對得起她的一番苦心設計不是？」
都這種時候了，大小姐還能笑得出來，就證明她有十足把握能翻盤。
晴兒忽然放了心，對景瑟的崇敬更上一層樓，心中暗暗立誓今後必誓死效忠大小姐。
*
約莫半個時辰後，京兆尹帶著一個體型偏瘦穿著華貴的中年婦人進了右相府大門直奔千禧堂暖閣。
來人正是尚服局的梅尚服，在內廷掌供服用采章之數，總領司寶、司衣、司飾、司仗。
右相府的情形，這一路上京兆尹已同梅尚服說明白了。
是以，甫一進暖閣，梅尚服的眸光便落在旁側甲士手中捧著裝有耳環的小錦盒上，問：「這便是所謂的證物？」
京兆尹掃一眼景宇桓和景宛白，點頭，「根據景三小姐所說，這便是被景大小姐私自拿出去販賣的宮廷御物。還請梅尚服幫忙查驗一番，看此物是否出自內廷。」
梅尚服伸手接過那小錦盒。
眾人跟著屏住了呼吸，尤其是景宛白，一顆心都提到嗓子眼來了。
在所有人的灼灼目光注視下，梅尚服僅看了兩眼就將耳環收了起來。
景宛白忙道：「梅尚服，此物乃當初聖上為臣女與太子殿下賜婚時皇后娘娘親手所賜，絕對不可能有假的，您要為臣女作證啊！」
景瑟安靜看著景宛白故作姿態，不由好笑。
不論什麼場合，這個女人總喜歡把自己的准太子妃身份亮出來。
方才這句話，看似是在請求梅尚服幫忙作證，實際上是在警告梅尚服，她景宛白是准太子妃，若是今日梅尚服敢得罪她，待日後她入了宮，梅尚服便不會有什麼好下場。
到底是在內廷與勾心鬥角的妃嬪貴人們周旋了數十年的人，梅尚服只一聽就明白了景宛白的話外之音，心底泛起幾分鄙夷。
便是後宮大部分妃子見到她都得禮讓三分，景宛白不過一個小小的准太子妃，連東宮大門都還沒踏進去就敢這般威脅她，未免太過自不量力！
仰起下巴，梅尚服輕睨景宛白一眼，「景三小姐能確定這耳環是皇后娘娘親手所賜的嗎？」
「當然。」景宛白鄭重點頭，「絕對不可能有假的。」
梅尚服冷笑一聲，「這麼說來，景三小姐是想告訴我，我堂堂西秦一國之母竟拿贗品贈與人？」
景宛白當即大驚，「你說什麼？！」
梅尚服再次冷笑，「還是說，景三小姐想污衊我尚服局以贗品糊弄皇后娘娘？」
「怎麼可能……」景宛白面色死一般灰白，渾身顫抖不已，滿臉不敢置信。
梅尚服眼風凌厲幾分，轉眸看向景宇桓，「右相明鑑，這耳環無論是手工還是質地都不可能出自內廷，儼然是件贗品。」
景宇桓心中大駭，這一刻才恍然，景宛白闖下了大禍。
景宛白是准太子妃，她身上絕對沾不得任何污點，否則整個右相府都會因此玩完。
左右權衡片刻，景宇桓狠下心，冷冷看著景瑟，「阿瑟，你既早就曉得這耳環是假的，為何知情不報？」
活了兩世，景瑟還是頭一次得見這樣卑鄙無恥的欲加之罪。
不過景宇桓能這樣說，就表明他已經全部偏向景宛白那邊，今日無論如何都要保下景宛白了。
景瑟最是喜歡看狗急跳牆的樣子，面露無辜，她道：「父親，三妹妹在設局準備陷害我的時候並沒有交代我若是東窗事發要先提醒她這耳環是假的。」
諷意十足的話讓堂上眾人暗自唏噓。
京兆尹看一眼景瑟，又看一眼景宇桓，心中忽然就生出怒意來，他自己亦是有兒女之人，縱然也有嫡庶之分，卻斷然不會同景宇桓這般一顆心偏到死，更何況景瑟並非庶女，而是正房夫人所出的正牌嫡女。
見到景宇桓在眾目睽睽之下先是一口咬定景瑟有罪，待真相出來又怪景瑟知情不報，京兆尹實在看不下去，出聲怒道：「右相這般處事，未免教人心寒。」
片刻之前，景宇桓是氣昏了頭才會一時出口，當下聽到京兆尹的聲音，他猛然回過神來，後背直冒冷汗，睨一眼景宛白，慍怒：「宛白，你既證據不足，又怎敢如此污衊你大姐，還不趕緊過去賠禮道歉！」
景宛白立即反應過來，提著裙擺就往景瑟這邊走來。
景瑟趕緊錯開身子站到京兆尹身後去，聲音一如既往地淡定，「眼下要解決的問題似乎並不是三妹妹污衊我，而是三妹妹用贗品冒充御賜物矇騙世人。」
無視景宇桓要吃人的眼神，景瑟看著已經站到她旁側的景宛白，微微一笑，「三妹妹，該被你賠禮道歉的人不是我，而是坤寧宮中的皇后娘娘，你看，若非梅尚服親自前來確認，皇后娘娘怕是得背上個『以贗品糊弄朝廷高官』的莫須有罪名，遭到天下人恥笑，屆時聖上得多憤怒呀？所以，最委屈的人不是我，而是皇后娘娘，你此刻楚楚可憐的眼神，無辜的面容，以及你手上的這杯賠禮茶，都合該拿去坤寧宮應付皇后娘娘，若是娘娘親口發話說她原諒你了，那麼我這個做大姐的便大度一回，不再與你計較。」
笑容更為燦爛，景瑟就著景宛白的話原封不動還了回去：「三妹妹，你別怪姐姐我狠心，這也是為了咱們右相府的名聲考慮。算下來，千錯萬錯都怪我這個做姐姐的沒能在進門察覺到耳環為贗品時提點你幾句以至你釀下大錯污衊了皇后娘娘。可事情已經發展到了這個地步，我不能偏袒你，否則聖上和皇后娘娘會聖顏大怒的。你且放心，你既與京兆府的人熟識，想必他們能看在你准太子妃的身份上減輕刑罰，不至於要了你的命，等過幾日風頭過去，聖上與皇后娘娘心情舒暢些了，我再請求外祖母入宮為你說情將你從牢中放出來。姐姐能做的也就只有這麼多了，還望三妹妹能理解我的一番苦心。」
景宛白氣得整個人都在發抖，牙關哆嗦，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只是怒瞪著景瑟。
景瑟一再強調她准太子妃的身份，分明是想告訴京兆尹，身為準太子妃的她並沒有把天家顏面放在眼裡，甚至不惜耍手段污衊皇后。
這樣一個足以誅滅九族的大罪，她如何承受得來！
恨到了極致，景宛白瞪圓的眼珠好似即將從眼眶中凸出來，駭人至極。
景宇桓此時也是急得額頭直冒汗。
景宛白的名聲牽連著皇室的名聲，關乎著右相府生死，若今日真被京兆尹帶走，那麼不僅這樁婚姻玩完，就連他的右相之位都會受到嚴重波及。
景宇桓萬萬沒想到景瑟會這般咄咄逼人，非要將景宛白逼入絕境才肯罷休。
上前幾步，景宇桓目光切切看著景瑟，「阿瑟，再怎麼說，你們姊妹之間終究有著一層骨血親情，況且宛白年歲比你小得多，她不曉事說錯了話做錯了什麼，你這個做姐姐的多擔待著些就是了，何必把事情做得這麼絕？宛白是准太子妃，若她真入了監牢，那她這輩子的名聲就都毀了。今日之事，的確是她不好，我讓她給你賠罪便是，你就莫要再放心上，免得傷了和氣。」
方才還大怒喚她「逆女」，轉瞬就成愛女「阿瑟」了。
這臉翻得，比翻書還快。
哦不，不要臉的人從來不知「臉」為何物。
景瑟淡笑，用父女情深的目光回望過去，「父親說得很對，雖然三妹妹用贗品冒充御賜物污衊我，但是我並未因此受到任何傷害，應該要原諒她的。嗯，我現在原諒她了，然後呢？」
京兆尹死死皺緊了眉頭，若非此刻當著這麼多人，他早就衝上去狠狠揍景宇桓一頓了。
誰能想到堂堂右相竟會偏心無恥至此！
梅尚服原本只是來幫忙查驗耳環的，然而身為外人的她見到這一幕，心中竟莫名生出恨意來，看向景宇桓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帶著厭惡，同時也對孤立無援的景瑟深感同情，攤上這樣一個父親，實在是一大悲哀。
為了保住景宛白，景宇桓此刻哪裡還能顧及其他，聽到景瑟那句原諒的話便仿若看見了生的希望，連忙遞了個眼色給景宛白。
景宛白會意，提著裙擺走過來，二話不說就跪在景瑟面前，眼淚不要錢地往下落，一面哭一面央求：「大姐，妹妹知道錯了，我求求你幫我向府尹大人求求情，我不想進監牢，母親至今還在病中，我還得留下來掌家，好歹母親養育了你這麼多年，你就忍心看著她因為我入監牢而傷心過度加重病情嗎？」
「阿瑟，你看宛白都這般給你下跪了，你就為她說兩句好話，知錯能改善莫大焉，過了這一次，今後她定能記住教訓，再不會無理取鬧。」景宇桓插話。
景老夫人陷入沉默，她忽然覺得自己這個繼子偏心到了一種瘋狂偏執的地步，讓人心驚。
這件事已經真相大白，明顯是景宛白的錯，若京兆尹與梅尚服不在場，倒還能關起門來自家解決，可眼下分明是不行了，就這形勢，誰敢為景宛白求情？
念及自己還有個女兒在宮裡當淑妃，為免女兒受牽連，景老夫人趕緊收了為景宛白求情的心思，只是冷眼旁觀，心底生出幾分對景瑟的愧疚來。
到底是自己不夠信任這孩子才會將她逼到這般地步，想她小小年紀便沒了娘辭別親人去往忘憂谷，這些年她在外面受了什麼苦從未有人得知，而一回府就被親生父親逼上絕路，終究是個可憐人。
想到這些，景老夫人愈發自責，低嘆一聲接著一聲。
「阿瑟……」半晌沒聽見景瑟回話，景宇桓蹙了蹙眉，語氣卻是愈發溫柔。
「父親，我覺得三妹妹的誠意不夠呢！」景瑟挑眉，她不打算再與景宇桓這種無恥之人打太極，這種沒臉的人，她說得越多只會讓他的無恥更上一層樓。
既如此，還不如來點實際的！
景宛白一愣，覷一眼面色陰沉的京兆尹，又看一眼對她充滿敵意的梅尚服，心下一狠，眼淚再度滾落出來，跪在地上揪著景瑟的衣角，哭道：「大姐想讓妹妹做什麼，你只管吩咐便是了。」
景宛白本說的是句博同情的話，因她料准了景瑟不敢在眾目睽睽之下真讓她這個准太子妃去做什麼，誰料景瑟下一刻就接話了。
「三妹妹此言當真？」
景宛白怔了一下，心中湧上不好的預感，可為了能保全名聲不進京兆府監牢，她打算豁出去了。
抬眸對上景瑟的眼，景宛白楚楚可憐道：「大姐，今日之事都是妹妹的錯，只要你能替我求情，妹妹做什麼都可以。」
景瑟低眉，眼底笑意近乎殘酷。
再抬頭，景瑟面上已是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看一眼景宇桓，又將視線定在景老夫人身上，漫聲道：「老夫人，先前我的丫鬟晴兒因了此事在風雪中跪了兩個時辰，如今真相大白，是該有人為晴兒的冤枉做出補償的，恰巧三妹妹又是此次事件的主謀，既然她誠心悔過，那依我看不如這樣好了，就讓三妹妹去外面跪上兩個時辰，如何？」
景宛白只覺得眼前一黑，險些昏死過去。
景瑟很適時地攙扶住景宛白，笑著說：「三妹妹，這種時候，你若是暈了，再醒來看到的可就是監牢中的光景了。」
景宛白被她嚇得心尖一顫，趕緊打起精神跪直了身子。
景宇桓皺著眉頭，明顯覺得景瑟這個要求過分了，他看向景老夫人，小聲道：「母親，那晴兒不過是個丫鬟，景瑟卻讓宛白去跪這兩個時辰作為償還，一個是卑賤的丫鬟，一個是千金小姐，這如何使得？」
景老夫人早就因為自己的不信任對景瑟愧疚不已，如今再聽景宇桓這番話，頓覺心中煩躁，斜睨了景宇桓一眼，景老夫人並未答話，而是直接看著景瑟，語氣較之先前溫柔許多，「阿瑟，這件事你是受害者，如今你想如何處理，都可自己拿主意。」
終於說了句人話！
景瑟莞爾，「多謝老夫人。」
說罷，看向跪在地上的景宛白，做出「請」的姿勢，「那麼，還請三妹妹快著些，免得耽誤了府尹大人和梅尚服的時間。」
景宛白雙眼噙淚，極度不甘心地轉頭看了看景宇桓。
都到這地步了，景宇桓哪裡還有別的辦法，只能惋惜地看著景宛白，「宛白，你且去吧，既是錯了，就該悔過，太子殿下不會與一個誠心悔過的人計較的。」
景宇桓這話是在暗示景宛白，與其頂著污衊皇后的罪名入監牢，倒不如受一時苦，興許還能博得個「知錯就改」的美名贏得太子顧乾的疼愛。
理解了景宇桓的意思，景宛白一咬牙緩緩站起身來走到外面去跪在院子正中。
狂風攜著鵝毛雪瓣席捲而來，凍得景宛白渾身直哆嗦，她咬著牙，把今日景瑟加注在自己身上的痛苦死死記住。
房內。
景瑟瞥一眼眾位夫人姨娘錯愕的表情，眼神含笑，款步上前，親自倒了兩杯茶遞給已經落座等候的京兆尹與梅尚服，語氣滿含歉意，「今日真是麻煩兩位了，臣女無以為報。」
京兆尹與梅尚服對視一眼，心中皆對景宛白被景瑟弄去外面跪著這般舉動感到暗爽，但兩人都是有身份且有頭腦的人，自然不可能把這種心思表露出來，只雙雙回景瑟一個得體的微笑。
京兆尹道：「這本就是本官的職責，景大小姐不必言謝。」
梅尚服也道：「能為將來的楚王世子妃效勞，亦是我的榮幸。」
一眾人就這麼坐在暖閣里等著景宛白的兩個時辰。
景宇桓時不時抬頭看向窗外，見到風雪越來越大，他眉頭皺得更深。
景老夫人自對景瑟心生愧疚之後便不打算再插手這件事，左右是景宛白錯了，如今受到什麼懲罰都是她應得的。
晴兒嘴角溢出一抹快慰的笑容，心中想著大小姐就是大小姐，無論是說話還是手段，無一不讓人拍案叫絕。原本是局被逼到絕境的死棋，竟被她絕地反擊，且反擊得這般大快人心。從前跟在蘇傲玉身邊多年，從來只見景宛白故作姿態高高在上，像今日這般認慫狼狽的模樣，晴兒還是頭一次見，實在太痛快了！
景南晴早就看景宛白不爽了，無奈周姨娘管得嚴，不讓她與景宛白髮生任何齟齬，是以，今日得見景宛白對著景瑟下跪的那一幕，景南晴心中大快，不由得對自己這位手腕鐵血的大姐姐生出幾分好感來。
平素一副痞性的二少爺景瀾遠遠望著景瑟的背影，若有所思。
心思各異的眾人就這樣懷著心事各自沉默。
原本臥病在床的蘇傲玉不知從哪兒聽到了風聲，得知自家女兒被罰跪在這冰天雪地里，再顧不上自己身子還未恢復，披了斗篷帶著丫鬟匆匆忙忙往千禧堂而來，
當看見跪在院子裡，臉上凍得發紫的景宛白，蘇傲玉險些一口氣沒提上來，緩了好久才哭出聲來，忙走過去將自己身上的斗篷解下來披在景宛白身上，滿臉心疼，「我的寶貝女兒，你怎麼會弄成這個樣子？」
凍了好半天的景宛白終於感受到一絲溫暖，抬眸看著蘇傲玉，委屈的眼淚就止不住，立刻盈滿眼眶。
蘇傲玉哪裡見得自家女兒這個樣子，當即就伸手將景宛白拽起來，準備帶著進暖閣討個公道。
立刻有婆子進門將情況稟報了。
景宇桓臉色黑沉，雖然他也不希望景宛白這樣跪，可若是不跪，景瑟就不可能開口為景宛白求情，屆時景宛白真被帶去京兆府監牢，將會一生盡毀。
念及此，景宇桓一咬牙，對外怒吼，「誰敢扶她起來，就陪著一起跪！」
蘇傲玉拉著景宛白的手一哆嗦。
景宛白哭聲道：「母親，我好冷，你快進去跟大姐求求情，讓她饒過我這一次吧。」
鬆開景宛白的手，蘇傲玉氣勢洶洶走進暖閣，瞧見一屋子的人時驚了一驚，目光尤其在梅尚服身上流連了好久。
今日的一切，都是她親手策劃安排的，京兆尹亦在她的安排範圍內，但梅尚服卻是個意外。
聽前來千禧堂外面偷聽的鴛鴦說，梅尚服是來給景瑟作證的。
蘇傲玉一想到景瑟這個小賤人三番兩次在她手底下逃脫，她就怒火不打一處來。
「老爺，老夫人，宛白身子那般嬌弱，怎麼能這樣冒著大雪跪在地上，萬一凍壞了身子，日後如何向太子殿下交代？」
景老夫人眯眼看著蘇傲玉，明顯不悅，「你不是病了嗎，不好好待在玲瓏院，跑出來作甚？」
蘇傲玉連忙抬袖拭眼角，「宛白都被欺負成這樣了，我這個當娘的怎還可能安然自得躺在床上養病？」
京兆尹適時咳了兩聲。
景宇桓立刻意識到蘇傲玉一來很可能壞事，他對外吩咐，「來人，將大夫人帶回玲瓏院，自今日起，沒有我的吩咐，禁止踏出玲瓏院半步。」
這是要被禁足了！
蘇傲玉哪裡肯依，一下子跪倒在地上，「老爺，你要罰我可以，但能不能免了宛白的處罰，她只是個孩子，這樣跪上幾個時辰，哪裡會受得住？」
景瑟淡淡接話，「母親，我的丫鬟晴兒也只是個孩子，她不也在風雪中跪了足足兩個時辰麼？」
蘇傲玉恨意洶湧，「晴兒不過是個低賤丫頭，如何能與身份高貴的宛白相提並論？」
「晴兒的確是出身卑微，但她忠心耿耿，心思細膩，待我極好。反而是我那同父異母的好妹妹，竟吃了熊心豹子膽用贗品冒充御賜之物來陷害我，若非我早年在忘憂谷習得些許本事及時識破真相，只怕眼下跪在外面的就是我了。晴兒是人，景宛白也是人，母親你且說說，三妹妹到底比晴兒高貴在哪裡？」景瑟逼視著蘇傲玉，眼底寒光懾人。
蘇傲玉沒來由得後背一寒，想反駁的話卡在嗓子裡，怎麼都說不出來。但她眼裡的怒意分明是想親手將景瑟撕個粉碎的。
景宇桓趁機厲喝候在門邊的那幾位婆子，「你們聽不懂人話是吧，都說了快些將大夫人帶回玲瓏院禁足，怎的愣著不動？」
婆子們心神一震，趕緊上前來七手八腳將蘇傲玉拖拽出去。
蘇傲玉一面掙扎一面大喊，「老爺，宛白可是未來的太子妃啊，你這麼偏心，將來如何對得起聖上啊？」
景宇桓閉了閉眼，隻字未說。
蘇傲玉被拖下去以後，景宇桓才重新坐回去。
所有人都在等著兩個時辰過去。
等待的時間是漫長的，當事人沒說話，看戲的各房人員亦不敢出聲，整個暖閣靜得落針可聞。
不知過了多久，先前將蘇傲玉帶回去的婆子匆匆忙忙跑回來上氣不接下氣地道：「老爺，老夫人，不好了，大夫人在房裡尋死覓活，說若是老爺不讓三小姐起來，她唯有一死，為女兒贖罪。」
聽到這番話，景瑟眉棱動了一下。
景宇桓則是臉色大變，再也坐不住了，趕緊站起來準備去往玲瓏院相勸。
這時，負責看守更漏的丫鬟稟報導：「兩個時辰到了。」
景宇桓腳步一頓，吩咐，「快去將三小姐扶進來。」
立刻有丫鬟出去把早已凍僵的景宛白扶了進來。
得見女兒這般模樣，景宇桓亦是心痛，轉眸看向景瑟，「宛白已經按照你的吩咐跪了，這下你可以履行自己的承諾了吧？」
「當然。」景瑟笑笑，對著京兆尹道：「府尹大人，今日之事，雖是我三妹妹以贗品冒充御賜物意圖誣陷我，可我現在安然無恙，並無任何損失，您看，能否給我個面子，這件事就這麼了了？」
京兆尹早看穿了景瑟的深沉心思，此時配合著冷笑一聲，「景大小姐可莫忘了，此事關乎著皇后娘娘，你能原諒三小姐是你自己的事，但皇后娘娘能否原諒，就是我們官府的事兒了，三小姐有什麼話，還是去公堂上說吧！」
景瑟露出無辜神情來，再一次將景宛白的話還回去，「三妹妹，我已經按照自己的承諾開口幫你求情了，可府尹大人說法不容情，我只是個鄉野女子，什麼都不懂，能做的一隻有這麼多了，你見諒。」
景宛白聞言，頓時眼前一黑，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