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人倫
宋老太太倚在軟塌上,大半個身子都陷在軟枕里,眼睛半眯著似是睡著了。
屋外天灰濛濛的差點叫人看不清東西,偶爾響起風的呼嘯,捲起庭前落花席捲過穿廊,颳得外面捧著托盤的廚娘們不得不抬手遮了眼睛。
可就算是如此,她們也沒敢發出一點兒聲音來,直到出了院子,才忍不住嘆了一聲:「又是絲毫沒動,這樣下去......」
這樣下去,等大老爺跟大夫人知道了,她們大廚房的人又得遭殃。何況老太太年紀畢竟大了,吃的這麼少,身體也難撐得住啊。
玉蘭站在風口裡接了宋楚宜,也不由微微搖頭:「老太太雖然嘴巴上要強得厲害,說是不管姑奶奶,可是這心裡哪裡能放得下?眼看著不過一夜的功夫,人都憔悴了不知多少......」
冷風撲面,玉蘭不敢叫宋楚宜在風裡久站,幾步帶著宋楚宜上了台階掀了帘子,一面輕聲提醒她:「老太太窩著氣呢,六小姐謹慎些。」
在寧德院住了這將近一年,同幾個大丫頭的關係都已經很親近,否則也不能得到這樣的提醒,宋楚宜笑著點了點頭,又轉頭看著青桃跟綠衣:「這裡風大,你們待會兒去玉蘭姐姐房裡避一避取取暖,別站在風口裡傻等。」
屋裡的地龍燒的很旺,才剛在外面沾染的寒氣瞬間被這熱氣燻烤得乾乾淨淨,宋楚宜打了個寒噤適應了一會兒,才瞧見宋老太太坐在上首朝自己招手。
「怎麼這個時候跑過來?」宋老太太臉色雖然差了些,可是精神卻還不錯,伸手摸了摸宋楚宜的大氅,就搖頭:「這個還是不擋風,等再過陣子天氣更冷了就不適合穿了。」一面又吩咐玉書去拿那件去年宋貴妃賞下來的火狐斗篷:「去把那件火狐斗篷拿來給小宜帶回去。」
黃嬤嬤就在旁邊笑著搭話:「聽說這還是貴妃剛封妃的時候聖上賞的,如今要找這樣完整的火狐皮毛可沒處找去了,這都多少年了也沒聽說過圍獵圍出過火狐,可難得的很。瞧咱們老太太多疼六小姐。」
「她們小孩子家家的穿這鮮亮的顏色才好看,我們這些半截身子都要進棺材的人了還要這花哨東西來做什麼?」宋老太太探了探宋楚宜的手溫,見溫暖又乾燥,這才罷了,又叮囑黃嬤嬤:「跟廚房說,莊子上送了十幾隻狗來,兩隻給珏哥兒媳婦,兩隻給小宜燉湯喝。冬天喝這個暖暖身子,女孩子可不能著了涼。」
前些日子宋珏同窗魏延召還送過幾隻野山羊來,說是去山上打的,宋楚宜就被強壓著吃了不少,如今聽說又要吃狗肉,不由就皺眉頭。
宋老太太一瞧就笑了:「你還不願意吃,可這東西不管你願意不願意,都得喝一點。暖暖身子,否則到時候千里迢迢的去江南,你這小身子板怎麼撐得住哦?」
黃嬤嬤也笑著附和:「可不是,南方那邊冬天聽說可時興吃這個東西了。您不喜歡,喝些湯也是好的。」
外頭蔡嬤嬤掀了帘子朝黃嬤嬤使了個眼色,黃嬤嬤出去了一瞬就回來,臉上神情也嚴肅了些許:「老太太,雲裳帶來了,人在外頭呢。」
宋老太太臉上笑意就一滯,握著宋楚宜的手不自覺的緊了緊,半響才道:「將人帶進來。」
她之前灰心喪氣到極點的時候,真是想過乾脆當個聾子瞎子,決意再也不聽青州那邊傳來的消息。可是現在青州那邊真來了消息,她卻根本做不到不聞不問,真是上一世欠了宋琳琅,所以琳琅這一世才來找她討債的。
算起來時間已經十幾年,當年的小丫頭都已經盤了頭嫁做人婦了,雲裳進了門,就二話不說的噗通跪在了地上,聲音帶著哽咽跟委屈跟宋老太太請安。
宋老太太激動的坐直了身體,抿了抿唇半響無言,過了許久才哀哀的嘆了氣,揮手叫了雲裳起來。
「她要不是走投無路,也不會想起要來娘家求援。」宋老太太看著雲裳,忍了忍終於還是沒忍住:「到底出了什麼事了?把她都逼得沒了法子?」
以宋琳琅那麼倔強的性子,但凡她還有一絲辦法,是絕對不願意在娘家跟前露怯的。那封信也著實寫的很籠統,一看就是想把所有的不好都一筆帶過。
雲裳的眼淚一下子就下來了,哭著告訴宋老太太:「大少爺得了風寒,反反覆覆的總不見好。姨娘請了個巫醫來瞧,巫醫非說是大小姐八字不好,克了大少爺。還說大小姐是掃把星,誰沾誰倒霉,日後還會克父母......姑爺他也真信了,居然聽了那巫醫的話把大小姐關了起來......」
這裡頭的貓膩,有點心眼的人略一思索就猜得到。向雲章真是把別人都當傻子耍嗎?
玉書聽得眉頭都皺在了一起,瞧了黃嬤嬤一眼,神色有些憤憤。
宋楚宜看雲裳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淚,就問她:「姑姑她沒辦法?」
宋老太太也想問,難道宋琳琅就沒辦法?出嫁的時候給她陪了那麼多陪房,給了她那麼多人手跟錢財,她難道就真的絲毫辦法也沒有,任由向雲章為所欲為?
還是她真的已經糊塗到這個份上,女兒都被人說災星了還無動於衷,不想跟向雲章撕破臉?
「夫人把大小姐從巫醫那裡搶回來了,還把巫醫的屋子砸了個稀爛......」雲裳拿手背抹著眼淚,哭的更凶了:「可是青州那幫子巫醫就都鬧起來了,說是夫人她已經被大小姐這個災星蠱惑了,又對巫醫不敬......姑爺他沖夫人發了好大的火,親自來夫人房裡搶人,說要開宗祠把小姐從向家除名,還要把小姐交給巫醫燒死......幸虧鄭嬤嬤跟王嬤嬤拼死攔住了......」
要把親生女兒送去燒死......這種人居然也配當父親,也配當丈夫。
宋老太太只覺齒冷,更覺當年瞎了眼,居然會覺得這人至少看上去心眼不壞。(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