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可怕
宋琳琅從未有一刻覺得枕邊人這樣可怕過,她哭著從榻上跌下來,拋下這些年所有的不甘怨恨和高傲,聲嘶力竭的朝向雲章哭求:「求你了向雲章!你放過明姿,她也是你的女兒啊!」
你也曾牽了她的手在棗樹底下盪鞦韆,在青州的青石板路上來來回回的學走路啊!她攥著衣襟覺得心裡翻江倒海,氣急之下竟又吐出一口血來。
血花四濺,染上了向雲章的霜白錦袍,他愣了一下-----向來都知道宋琳琅身體不好,可是沒料到已經不好到了這個份上,僅僅只是今日,她就已經吐了兩次血了。
向明姿哭喊著掙扎開來,撲在宋琳琅身上淚落不止,心裡蔓延上無邊無際的恐懼。
宋琳琅顧不得嘴角未乾的血跡,死死的抱住了向明姿不肯撒手,一屋子老的老病的病小的小,向雲章忽然有些恍惚----曾經鐵桶一般的宋家人圍住的院落,原來內里,竟也已經這樣不堪一擊了。
宋老太太正往洗三水裡撒桂圓紅棗,忽而竟覺得心猛地一跳,手上的桂圓飛出去跌進水裡,濺出一片水花。
宋大夫人瞧出些端倪來,忙上前笑了兩聲接了宋老太太手上托盤,吩咐穩婆唱祝詞請小公子。
宋老太太就順水推舟的放了手上東西,強撐著看著哇哇大哭的奶娃娃在泡著艾草、桃木的水裡撲騰完,就起了身朝外頭走。
宋大夫人跟大少奶奶都面露擔憂,忙朝宋楚宜使了個眼色。
宋楚宜早已經站起身跟著了,她幾步跑到宋老太太跟前扶了她的手,小心的攙扶她下樓梯。
祖孫二人都良久沒有說話,過了不知多久,宋楚宜手背上卻猛地一冷,她有些錯愕的盯著自己手上水漬,默默地攥緊了宋老太太的手。
「當初你外祖母下了狠心同我們老死不相往來,連琰哥兒,都是派了應書來接的,一封信都不肯施捨給我們......」宋老太太佝僂著背,眼裡又落下一大滴眼淚:「我還覺得她不近人情,現在想來,她沒舉刀來殺了我,真是她太良善了。」
有些事,若是不能親身經歷,永遠談不上感同身受四個字。
宋老太太壓抑著心裡酸痛,沉聲道:「從前還說我們盡力彌補就好了,現在想來,再怎麼彌補又有什麼用處?!我恨不得向雲章死無葬身之地才好,相信你外祖母對待李氏、對待老二,心中的恨只會有增無減......」
宋楚宜垂著頭沒有答話,有些傷害已經造成,並不是三言兩語的道歉就可以抹去。她能理解宋老太爺跟宋老太太的愛子之心,卻也絕不能忘記崔氏如何死在離晉中千里之遠的京城。
所有人都該為自己做的錯事付出代價,哪怕就是宋毅也是一樣。
「琳琅的身子向來不好,也不知道如今層層壓力之下,能不能經受得住......」宋老太太面色沉痛,新生兒的喜悅也未能叫她心裡的難受減低半點:「從前她冥頑不靈不曉得回頭的時候,我賭氣想也不理她算了,讓她自己嘗嘗娘家不幫靠的滋味。可是現在又不由怪自己是在太狠心了些,若是我時常還派人去看看瞧瞧,向家也未必敢這麼苛責她。」
宋楚宜沉默了一會兒,最近她總是格外的沉默。
然後她抬起了頭瞧著宋老太太緩緩地搖了搖頭:「祖母,人都是會變的。這世上所有的鬼神加在一起,恐怕都沒有人心的多變和貪婪可怕。姑父他的真心,早在對兒子的渴望和對母親的孝心之下被磨沒了,就算我們派再多次人過去,恐怕也是毫無作用,姑母她,應該就是知道了這一點,才會不許娘家人再去受這個閒氣替她擔心的。」
是,宋老太太有些怔怔的,點了點頭嘆了口氣。
宋楚宜說的再對也沒有了,這世上有什麼東西可怕得過人心呢?喜歡你的時候恨不得捧著你到老,不喜歡的時候又恨不得踩得你翻不了身......
宋大夫人安置了娘家的嫂子和姑娘們,就跟出來,恰好瞧見這祖孫二人都靠在欄杆上,外頭就是已經結了冰的湖面,更襯得她們的身影孤獨又寂寞。
「母親別擔心了。」她上前輕輕扶了宋老太太的手,想了想就道:「今日三弟也是才回來,就叫他休息一天,明日就陪母親出發吧。」
本來曾長孫的滿月酒,若是能有祖母坐鎮自是再好不過。可是事急從權,何況宋老太太怎麼又耐心還等得了二十餘天?
宋老太太拍了拍她的手:「難為你了。」
宋大夫人忙搖了搖頭:「家裡還有這麼多老嬤嬤在,三弟妹也可以幫著我的忙,哪裡能說得上難為呢?」
宋老太太話音停頓了一會兒,就叮囑她:「小四和錦心我已經將她們偷偷移往別的地方了,省的老三媳婦一天到晚的記掛著,做出什麼錯事來。你得空了也勸著她些,告訴她她可不止小四一個孩子,玥兒他們還等著她來教導呢。」
這還是宋玘回來提的意見,通州那一塊兒雖然好,可是畢竟也離京城太近,又人多眼雜的,說不定什麼時候就出什麼事。
宋大夫人有些詫異,可還是順從的應了。
宋楚宜卻忽然轉過頭去看著大夫人:「大伯母,等大哥哥回來,告訴他離他同在羽林衛的朋友魏延召少來往一些。」
她也是最近幾天才想明白了一件極重要的事,宋珏的這位同窗,竟不是魏家親生,而且親生母親竟是秦家的表小姐......
這件前塵往事牽扯出來之後,可真是帶累了一大批人。
因為糟糕的是,這件事被揭發之時已經晚了,魏延召已經接了死掉的父親承襲了爵位。
而更糟糕的是,那個時候端王已經登基,而魏延召的親生母親,就是端王手底下第一批封了誥命的,也是皇后身邊頂頂親近的人。
魏家的爵位就這麼憋屈的被一個外姓人給接替了,還無處伸冤。(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