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三十六·人心
盧重華見她臉色似有變化,拉著她走了幾步,腳下不停,話說的又快又急:「其實,杜姑娘同他們家大人很不一樣。」
同陳閣老不一樣,杜閣老算不上不會教兒子,杜家幾位老爺還是有功名在身的,一個舉人兩個秀才,杜大老爺就是舉人,考了舉人考不中了,也不再考了,去了吏部聽差。原本排官這等事,連同進士也多有等幾年也等不到缺的,更別提只是個舉人,基本只有祖墳冒煙才有可能領的了差事。可杜大老爺又不一樣,有杜閣老在,宋程濡當時又正好剛進吏部,又因為遞興福他們密信的事承了杜閣老的情,便有意回他個人情,叫文選司的人給他勾了個去處,恰好滇南那邊教諭的位子空了出來,自然就把他提到了鶴慶縣去當個教諭,雖然是個窮的鳥不拉屎的地方,民風又彪悍,可當時聖上極看重滇南的教化,做好了,連升幾級的比比皆是。
杜閣老知道是好去處,還特意再三叮囑兒子要吃得住苦,誰知道杜大老爺呆了三年,考核只得了個良,又叫留任一任,杜大老爺卻死活不肯再待了,於是本來再待三年就能疏通個好前程的杜大老爺義無反顧的跑回了京城,這一跑不要緊,別的是沒指望了,杜閣老只好豁出臉面給他掛了個虛職。
因此杜大老爺也就一直不思進取的窩到了如今,可他跟陳家的那些人不同,他雖然窩囊沒用,可他也不怎麼惹事,若不是後來杜閣老權勢越來越大又越來越顧不上他,他也不至於吃人家幾句教唆就開始鬥雞走狗,養起了外室,現成的被宋琰拿了當捅向杜閣老家風的刀。
可杜大老爺如此,杜閣老功利,杜夫人也盲從,可其實杜芳曦卻真是個極不錯的姑娘,她自小就表現出了不同於其他姑娘的睿智跟冷靜。
這樣的人......宋楚宜凝眉思索半響,等落了座了,回頭去問盧重華:「你同杜姑娘很相熟嗎?」
盧重華知道她的意思,拿了扇子遮了臉偷偷跟宋楚宜咬耳朵:「前段時間她出入清寧殿也很是頻繁,一來二去的確實有些交情。這位杜姑娘同我差不多,不算有志向,卻也不是上趕著當人側室的人。她有句話很合我的心思。」
宋楚宜朝給她遞了顆果子的十一公主笑了笑,回頭示意盧重華繼續說。
盧重華唇角彎了彎:「杜姑娘說,再怎麼有品級的側妃也是妾,她不是自甘墮落的人。皇后娘娘叫她抄經,她也同陳明玉不同,從不討好賣乖,認認真真抄了,一聲不吭的交給謝司儀......因此我說,她同杜家的大人們其實不一樣。若不是因為她母親,她恐怕連應付也懶得應付。」
至此,宋楚宜再聽不出盧重華的意思也不能了,她挑了挑眉:「怎麼?你是來當說客的?可你曉得我的性子,我眼裡容不得沙子呀。」
盧重華嗔了一聲,伸手拍拍她的手:「胡說什麼?我難不成還勸你接納她當側妃不成?便是我真來說這個好話,她自己也不肯呀!我是想說,若是能成,你不如結個善緣,廣恩伯家的親事,應了也未嘗不可。」
盧重華實在是個很剔透的人,宋楚宜瞧她一眼,見她抬了扇子,自己就把扇子輕放在了桌上,好整以暇的道:「你想的不錯,我的確是該廣結善緣的時候。可為什麼第一個是杜姑娘?」
宋楚宜未出閣的時候,在京城流傳最廣的名聲莫過於天煞孤星的命相了,再後來,元慧死了、魏夫人遭了申飭,命理之說自然是沒人敢提了,可是這厲害的名聲卻又傳出去了-----原因也無他,跟她做對的,都沒好結果罷了,日子一長,旁人自然對她望之生畏。
可從前當姑娘的時候怕人打主意,有這個叫人望而生畏的名聲和本事自然是省卻許多麻煩,當了太孫妃之後,卻再不能了、
東宮太子出了事,太孫如今是名分上最正統的儲君,她自然成了待定的國母,一國之母,寧願有平庸的名聲,也不能有這樣令人害怕的名聲。
何況現階段,周唯昭要低調做人行事,她這個太孫妃,自然也要施展手段,叫周唯昭在低調的同時,也能不著痕跡的鞏固勢力,並且鋒芒不露的招攬人心。
盧重華不怕宋楚宜不問,就怕她不問,她問了,才說明事情大有可為。她笑了笑,坐的離宋楚宜更近了一些:「杜姑娘有什麼不好?她是個極聰明的人,你現在成全了她叫她有了棲身之所,叫她母親能暫時在杜家得以立足,她自然要投桃報李的。」
「杜家以她母親要挾她,把她當作待價而沽的商品,你覺得以她的心氣,真的能甘心?她不過是沒選擇的餘地罷了,一旦她能選......她絕不會放棄她的母親,也不會甘願當杜家的傀儡。到那時,杜家你們是想用還是想棄,豈不是都便宜的很?」
從前只當盧重華沒有壞心,是個耿直看得透的姑娘,可現在看來,她不僅看得透,就連外頭的局勢居然也能侃侃而談,實在不是個尋常人。
宋楚宜忍不住嘆:「幸虧你沒起同我相爭的心思。」
一旦起了,以盧重華的手段跟她近水樓台先得月的優勢,實在不是個好對付的對手。
盧重華揉揉手腕放了扇子,自如的拿起杯子喝了口水,聽了她這話,撲哧一聲笑:「我是我祖父帶大的,他教我那樣多東西,不是為了叫我去當人家的妾室困在籠子裡一輩子的。盧家若是淪落到需要靠女人保住富貴,那我哥哥和盧家的男子們是做什麼的?再說,以太孫殿下對你的心意,我又不傻,做什麼要去做這吃力不討好的事?我祖父常說,女子也有女子的活法,如同秦夫人那樣......那方才真是不枉此生,活的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