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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章 蠱毒

    史書寥寥幾語,便將這一段既盪氣迴腸又悲壯激昂的過往匆匆揭過。對於後世來說,不過是史書里不到半頁的字行,但對於經歷過那一切的蕭衡昭來說。

    那是他十歲以前全部的人生。

    「我母后逝世後,那半年時間裡似乎連天都是黑色的,父皇成日尋訪起死回生之術,我卻只想讓他不要惺惺作態。」蕭衡昭自嘲的笑了笑。

    再沒有人會比蕭衡昭更了解當年的情況,當年不過十歲的他眼看著原本恩愛的父母在一夜之間分崩離析,父皇夜夜笙歌坐擁天下美人,母后卻日日青燈古佛足不出戶。

    美麗而高貴的母后在半年的時間裡迅速枯萎,直至此生不見。蕭衡昭曾在逝世的母后床邊跪了整整一夜,眼看著母后鮮妍的容顏一點點的變黑便灰,了無生氣。

    那一夜的他對已經逝世的母后說過無數句話,其中有一句他記得非常清楚,清楚到現在他還記得說出那句話之時的心情。

    我不要原諒父皇,永遠都不要。

    「衡昭……」許錦言看著那雙漂亮至極的鳳眸里流露出來的哀傷,輕喚著他名字的聲音都顫抖了起來。

    她見過那雙漂亮至極的鳳眸里流露出的很多種情緒,溫柔的,冰冷的,戲謔的,甚至滿是侵略性的。

    但她卻從不曾見過如今那雙眼眸里暗藏的悲傷,也是在這一刻她才終於明白,他是會悲傷的,而且他悲傷的樣子,既脆弱又無助,像是當年那個十歲的小皇子穿越時空來到了她的面前,將他所有的悲傷與絕望細細說與她。

    只看了一眼,她的心便跟著一起疼痛莫名。

    從前讀史書不覺有他,現在回想起這段歷史,眼睛卻乾澀的厲害。那是他最無助絕望的時光,她卻不曾參與,連一點的溫暖都無法給予當時的他。

    許錦言眼角由乾澀轉為濕潤,她不由自主的起身,鑽入了蕭衡昭的懷裡,玉臂一伸,緊緊的抱住了他。

    「怎麼…。同情我?」蕭衡昭低頭看著懷中突然多出來的女人,雖然享受於她的投懷送抱,但若是她出自於同情,那這份享受可就大打折扣了。

    「怎麼能是同情,是心疼。」她皺眉糾正他的用詞。

    心疼?這個詞倒有些意思。鳳眸一挑,當年的事對於他來說的確太重,但是畢竟過去了這麼些年,當年的哀傷和絕望已經隨著時光淡去了一些。

    畢竟那些事已經無可挽回,而對於蕭衡昭來說,他還有很多的事情要做,他要查明當年的真相,要奪回所有應該屬於他的東西。

    最重要的是……懷中之人還需要他的守護。

    他怎能沉溺往事,繼續悲傷脆弱?

    不過既然這副樣子能引起她的心疼,不如他再扮的可憐一些?

    「咳咳。」蕭衡昭皺著眉,狀似不經意的咳嗽了一下,咳嗽這一招很妙,不止能顯示出他的虛弱,還能顯示的不那麼刻意,一切都十分的順理成章。

    這招很奏效,起碼對許錦言很奏效。她是真的更心疼了一些,雙臂將他抱的更緊,清婉的容顏寫滿了心疼的情緒。

    她溫柔而擔憂的喚了他一句:「夫君……。」

    他身子頓時一僵,有些受不了她這般的溫柔,喚他那句「夫君」又嬌又軟,她是不知道現在在什麼地方是不是?

    鳳眸撇了撇床,有了些無奈,果然不該招惹她。回回招惹了她,受罪的的都是他自己。

    他有咳嗽了一下,這回不是為了裝虛弱,而是掩飾心虛,他繼續道:「當年我母后逝世的極為匆忙,幾乎是在一個月內病情便迅速惡化,月初母后才染上的病,月尾人便沒了。從染病到逝世,其中滿是疑點和詭異之處。」

    「那時我便肯定其中必有古怪,自我成為太子之後我便一直暗中查探母后當年逝世的背後真相,三年前我終於查出我母后的逝世很有可能和北明皇室有所關聯。」

    「這便是你隻身來北明為官的原因?」許錦言問道。

    前世她奇怪太子蕭衡昭拋下大乾江山,莫名其妙消失三年的原因,今生她疑惑蕭衡昭隱姓埋名變成張正潛伏在北明做二品官員的原因。

    曾設想過千萬種可能,甚至一度猜想他是否在北明設下了什麼驚天動地的大局,準備一舉把北明連窩端了……。

    當然如果真的蕭衡昭要把北明連窩端,她也不會說半個不字,上輩子她都偷摸幫他一回了,還能缺今生這一次。

    許錦言沒什麼家國情懷,她雖然是北明人,但經過前世一世折磨,她對北明這個家國早就沒了什麼執著念想。

    只要她夫君高興,一窩端就一窩端了唄。她都做好準備了,等她夫君一窩端北明的時候,她還要在旁邊給他出主意。但她準備做好了,她夫君卻根本不是這麼個想法。

    她曾設想過千萬種可能,甚至做好準備為了他背棄家國,卻萬萬沒想到他來北明居然會是這樣的一個理由。

    不為任何利益,只為給母親一個交代。

    「為了查探我母后當年逝世的真正原因,我拋下了大乾所有的一切來到北明,整整三年沒回去。確實算得上不負責任了。」蕭衡昭將懷中的人抱正,撫了撫她的長髮。

    當年拋下一切來北明查探真相,他曾被無數人勸阻,還曾被玉蕭的父親怒斥「毫無擔當」。儘管他三年以來查到的東西近似於無,他也從不曾後悔。

    他是大乾的太子,可他也是敬純皇后的兒子。

    許錦言抬眸看他,在他懷中微微動了動身子,不贊同道:「你怎麼不負責任了,大乾這三年又沒有出什麼亂子,現在出了亂子,你不就要立刻動身回去解決麼?為太子,你為大乾百姓殫精竭慮,為兒子,你拋下一切為母親尋找真相。我的夫君至情又至性,真正是天下間第一好的男子,又怎麼能是不負責任?」

    那日在書房外,她將他和玉蕭的話全都收入了耳中。知曉他雖然沒有回到大乾,但是已經借玉蕭之手使計護住了淳于一族,沒有讓這一族人面臨滅族危機。

    千里之外蕭衡昭以大乾為棋局,只手撥弄,輕而易舉便轉敗為贏。

    蕭衡昭將「我的夫君真正是天下間第一好的男子」這句仔仔細細的揣摩了好幾遍。

    舒爾,他挑眉笑道:「你就這麼……喜歡蕭衡昭麼?」

    他可還記得去年在千蓮宮的床上,她為了氣張正卻以蕭衡昭為藉口,說蕭衡昭是天下第一好的男子。

    他上次故意問她是否對蕭衡昭很有好感,她可是斬釘截鐵的回答「那當然,誰會不喜歡那樣的男子。」

    如今張正和蕭衡昭都在她的面前,且看她這回怎麼說。

    這一回,她說的話顯然沒有上一次的悅耳。

    「我可沒有!」她小聲反駁。

    嗯?他抬起她的下巴,強迫她看向他,「你不是曾經說蕭衡昭是天下第一優秀的男子,風華驚世,絕世男兒。又說世上的真男子唯有大乾太子蕭衡昭一人,像他那樣的人,才算得上蓋世英雄,還說誰會不喜歡那樣的男子。」

    「現在蕭衡昭本人就在你面前,你怎麼卻不承認了?」他臉上帶著惡劣的笑容,故意逼迫著她。

    她卻不可思議的看他,一臉失憶的表情,「我真說過這種羞恥的話?」

    她她她她是說過這種羞恥的話,可他記得那麼清做什麼,居然一字不落的記了下來,她可能都沒他記得清。

    「說過。」他果斷點頭,不許她推脫。

    許錦言見推脫不行,便又生一計,她語重心長道:「你要想想,當時我中了合歡散,定然是神志不清。那個時候說的話怎麼能當真呢?」

    許錦言是個慫包,上回仗著以為蕭衡昭和她這輩子都沒什麼聯繫,她才敢在張正面前說出那種話。如今張正變成了蕭衡昭,許錦言就徹底慫了,半個字都說不出來,不僅說不出來,而且她還不想承認當初那些羞恥的話全都是從她嘴裡說出來的。

    蕭衡昭瞧著她那般閃閃躲躲的樣子瞧了很久,終於笑了笑,算是放過了她。

    他在心裡嘆了口氣,還是不願意說喜歡他啊……

    「那你……查清楚了敬純皇后當年逝世的背後真相了麼?」許錦言終於想起了這一茬來。

    蕭衡昭略遲疑了一下,隨後道:「沒有。前些日子我曾查到過一些蛛絲馬跡,以為一切都要水落石出的時候,所有的線索就又全部斷了。而且…。假如這條線索斷了的話,那就說明我一直以來查錯了方向。」

    她的呼吸微緊,如果查錯了方向,線索全斷,那豈不是……他三年的時間全部交付了流水。

    許是察覺了她的想法,他對她輕笑道:「不過在北明的這三年時間不算白費,而且十分值得。因為讓我娶了位稱心如意的太子妃。」

    她斜他一眼,清咳了咳道:「你那條斷了的線索可是北明皇室?」

    「是,我起先懷疑蕭遠和北明皇室合作,意圖除掉我父皇母后,蕭遠取而代之,登上大乾皇位之後,給北明以利益。事實上,蕭遠的確這麼做了。蕭遠即位之後不久,北明和大乾便動了一場干戈,那場干戈讓大乾失去了與北明接壤的十座城池。」

    蕭衡昭的話沒有說盡,許錦言卻已經明白了,北明和大乾比起來,自然是大乾的勢力更盛,若是這兩個國家動起干戈,吃虧的一定不會是大乾。

    若是和北明的一場干戈,讓大乾失去了十座城池。那只能說明一件事,那十座城池是蕭遠故意輸給北明的。

    如果北明皇室和蕭遠之間真的曾經有過什麼勾當,那這一切就順理成章了。北明皇室使了某些手段助蕭遠成功奪位,作為報酬,蕭遠登基為帝之後,以輸掉十座城池的方式將這份酬勞交付北明。

    蕭衡昭繼續道:「蕭遠和北明皇室之間肯定有過什麼勾結,但是這份勾結應該和母后逝世的真正原因無關。」

    「我來北明之前找到了曾在鳳儀宮給母親看過病的幾個醫官,從他們口中得知了母親的真正病因。不過能找到這幾個人卻得感謝我父皇,當年母后患病之後不願醫治,只求速死,鳳儀宮上下被喝止不許外傳,連我都是在母后彌留之際才知曉她患了重病。」

    「母后當年應該是真的毫無求生欲望,一心想死,所以從患病到逝世前,這漫長的一段時間裡,一個醫官都沒有找過。天下間本該沒有一個人知曉母親所患是何病症,而卻在我母后逝世後,父皇假惺惺的在母后床前痛哭,招了闔宮的太醫前來問診母后的遺體。」

    蕭衡昭的臉上浮現出了一絲嘲諷的笑意,「人都死了,還看什麼病……。」

    許錦言嘆息了一聲,伸手安撫般的摸了摸他的背道:「我想…。你父皇可能並不是假惺惺。」

    他是真的難過……

    「那又怎樣?當年母親毫無求生欲望,一心想死,這件事和他絕脫不了關係!」蕭衡昭的語氣有些急,說完之後,意識到自己這樣可能會嚇著懷裡的人,連忙就想對她解釋,卻被懷裡的人伸手堵住了唇。

    她笑道:「好了,我知道你不是故意凶我。不用費心思解釋,你且繼續說,那醫官說你母后患了什麼病?」

    看著她這般善解人意又溫柔如水的樣子,他心裡因回憶起前塵往事而起的悲傷慢慢的全部平復了下去。

    「那醫官告訴我當年母后所患的絕非是普通的病,很有可能是被人下了失魂蠱。這種蠱毒與毒藥不同,雖然作用都是要人性命,但是毒藥是在瞬息之內要人性命,又快又急,可蠱毒卻是在一個月里日日夜夜的折磨著中蠱之人,讓中蠱之人痛苦萬分一個月才能慢慢死去。」

    醫官描述那蠱毒之痛用了這樣一句話,「痛感似撥皮抽筋,使人痛不欲生,只求以死解脫」

    當死亡都能成為一個人的解脫之時,那這個人在生存之時所受的痛苦與折磨就遠超了死亡帶給人們的恐懼。

    活著卻比死了還痛苦,那份痛苦該有多可怕,那份折磨該有多煎熬。

    他不願意去深想,他那樣溫柔美麗的母后曾經居然遭遇過這樣的一切。而在母后受盡折磨的時候,他的父皇卻坐擁六宮美人,夜夜笙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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