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3蠻荒:平陽突變
白年寒的鮮血染紅了台階,他倒在地上死不瞑目的恰好看向苓吉可敦,苓吉可敦又被藍從安的冷靜給嚇的連連後退,眼中浮現痛心之色:「從安,你確定要為了這麼一個男人,連母后都不要了嗎?連冉燕的江山都不要了嗎?」
藍從安手中的劍,往下滴血,鮮血落在台階上,變成絢爛的花朵,順著台階而下,恍若奔流。
「母后,兒臣一直敬您愛您,兒臣曾經跟您說過,兒臣喜歡上了一個人,您說可以,您說只要兒臣幸福便可以!」藍從安說著狠狠的吸了一口氣,眼中的酸楚全部隱藏,奮力的不讓自己的眼淚落下來:「兒臣求得您的諒解,求了您的首肯,不要說兒臣以死相逼,您說過,能喜歡一個人是福氣!」
「可是像現在做的呢?兒臣新婚燕爾,您就迫不及待的想要分開我和夫君,冉燕江山如畫,可是不是我想要的,母后,您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可惡了!」
苓吉可敦霎那之間,面色蒼白,言語顫抖:「母后都是為了你好,這麼多年了,母后做的哪一件事不是為了你?你是冉燕唯一的皇儲,他呢?」
苓吉可敦一下子提高了聲量,帶著指套的手,顫抖的指向哥哥:「就為了這麼一個男人,你不惜和本宮翻臉?藍從安,誰給你的膽子?這個男人有什麼好?除了一副臭皮囊之外,本宮沒有看到他有一丁點好?」
「本宮是答應讓你嫁給他,可是本宮的附加條件你自己也允了,你和他常相廝守,本宮沒話說,本宮要你做的事情,你必須要給本宮做了!」
藍從安眼中的眼淚終於滾落下來,「母后,兒臣不會做的,絕對不會做的,除了祈塵白,兒臣誰也不願意要,不會跟著任何人長相廝守,您就死了這條心吧!」
「你想什麼都沒用嗎?」苓吉可敦眼神一下子冷了:「本宮告訴你,你要選擇他從今以後你什麼都沒有,為了這麼一個男人,真的要跟本宮決裂嗎?」
藍從安慢慢的把頭看向哥哥:「夫君,我若不是公主,一無所有,你還會愛我嗎?」
哥哥嘴角揚起淡淡的笑:「我也一無所有,你也一無所有,正好相配,彼此只有彼此,便不會存在背叛,因為一背叛了,我們終將一無所有!」
藍從安狠狠的擦拭著眼角,破涕而笑:「謝謝夫君,那從現在這一刻開始,我就一無所有了,我的世界只有你了,我們只有彼此,終其一生不背叛可好?」
哥哥眼神一閃黯然,點了點頭:「終其一生,只有你一個,不會背叛,也不會背叛!」
「不會背叛?」苓吉可敦像聽到天大的笑話一般:「從安你從小有本宮在身邊護著你,沒有經歷過爾虞我詐,沒有經歷過勾心鬥角,沒有經歷過腥風血雨,母后把你養成無憂無慮的小馬駒,不是讓你來信任一個男人,終其一生,只有你一個!」
「你現在只是還有利用價值,所以終其一生,只有你一個,等有一天你沒有利用價值了,你就會如草芥一樣被人棄之荒野。」
「不會的!」藍從安被情愛沖昏了頭,她現在眼中只有哥哥,再加上苓吉可敦為了讓別的男人上她的床,對她下藥,這本身就是一種背叛,來自親生母親的背叛。
來自親生母親,要把她這一生認為美好的事情毀掉的背叛,藍從安異常憤怒:「就像您嫁給父皇,縱然父皇有無數個妃嬪,你在他心目中依然是特別的,他沒有背叛過你,所以母后應該相信兒臣跟母后一樣的眼光,選擇的人,不會背叛兒臣!」
苓吉可敦眸光深沉,冷冷的光攝向哥哥:「本宮倒要看看一無所有,你會帶她去哪裡?你能養得起她在一國公主嗎?說好聽一點是亡國皇子,說難聽一點,不過是一個男寵而已!」
哥哥眸光微變,上前牽住藍從安的手,淡淡的反擊道:「那又如何,並非我所想,養不起吃糠咽菜,若是她願意,我也會給她最好的,苓吉可敦你是一個好人,你愛她,可是我也愛她。你不相信我會給她最好的,不要緊的,時間會證明一切!」
「時間證明一切!」苓吉可敦冷冷的看著他們十指相扣的手:「貧賤夫妻百事哀,吃慣了山珍海味,清粥小菜,吃幾天可以,長此以往,所有的激情已滅的時候,本宮倒要看看你們能守望到什麼時候!」
情愛可以讓一個人鐵石心腸,也可以讓一個人飛蛾撲火,藍從安眼中盈滿淚水:「從此以後是死是活,不需要母后操心,清粥小菜也好,吃糠咽菜也罷,兒臣選擇了,就不會回來求母后!」
藍從安說著把手中的劍直接擲到苓吉可敦腳邊,帶著哥哥跪在她的面前,重重地磕頭,一下兩下三下,額頭磕出紅印。
話語異常堅決與無情毫無迴轉之地:「從此以後兒臣和母后訣別,母后的決議,兒臣沒有辦法改變,所以兒臣只能自己逃離,兒臣惹不起,只能退而求其次,離母后遠遠的!」
「兒臣會去遠方,日夜祈禱母后長命百歲,母后多加保重,就當沒生過兒臣這麼一個女兒!」
苓吉可敦驟然一愣,全身抑制不住的顫抖,大聲的呵責:「藍從安,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
藍從安從地上爬了起來,看了一眼苓吉可敦,輕嘲:「兒臣自然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因為無力改變別人,所以只能改變自己,母后,您多保重!」
說完,拉著哥哥的手大步而去。
苓吉可敦看著她走,面如死灰跌坐在地,胸口起伏,惱怒氣的不輕。
羌青用摺扇碰了碰我,「該走了,再不走以免夜長夢多!」
苓吉可敦沒了先前的溫和優雅,跌坐在地上樂菱在她旁邊急得團團轉,我腦子抽搐,走過去,伸手欲攙扶她。
苓吉可敦直接一把無情的甩開我,對我目露凶光:「不用你假好心,你們兄妹二人精於算計,你們以為得到了從安就能得到整個冉燕了嗎?本宮告訴你,你在做夢!」
我的手立在半空,整個人虛蹲著,斟酌了一下言語:「可敦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人,您是最尊貴的皇后娘娘,您執掌冉燕後宮多年,想要看清楚一個人的本質,您比任何人眼光獨到!」
「從安姐姐深愛著哥哥,您不知道,您給從安姐姐找的四位公子,哥哥沒有任何反對,相反的還在規勸從安姐姐,哥哥知道自己身體不好,害怕有一天歸去,從安姐姐沒有一個依靠,可惜您,操之過急了!」
這些話都是違心之論,這些話都是胡編亂造,因為我要力保苓吉可敦對藍從安還有不舍之情,讓她愧疚,告訴她,今天的局面都是她一個人造成。怨不得旁人。
「不可能!」苓吉可敦冷靜的雙眼望進我的眼中:「你哥哥的眼中看似溫和,卻充滿著戰爭。你的眼底深處隱藏著憤怒,隱藏著恨意,你們兄妹二人,不是安分的主,本宮不想本宮的女兒搭在你們兩個人身上!」
突然很想笑,一般來說同類人相互吸引,同類人知道同類人心裡想些什麼,苓吉可敦真是好笑地從我們眼中看到憤怒和恨意。
而我從她的眼中也看見了恨意,也看見了無盡地征戰以廝殺,所有的殺伐果決隱藏在平靜無波的表層下。
我慢慢的直起身體,站定垂目望著坐在地上的苓吉可敦:「不管您信不信,從安姐姐是哥哥的一縷陽光,我這個做妹妹的相信他寧願自己死,也不會讓從安姐姐受一丁點傷!」
苓吉可敦聞言,就著樂菱的手站了起來,不恥的笑了笑:「不讓她受一丁點傷害?你真當本宮是三歲的娃娃嗎?會相信你們口中所說?本宮告訴你們,不要以為得到了她,在你們試圖挑釁慕容徹的時候,冉燕會出兵幫你們!」
「本宮只會看你們去死,不會出兵救你們,等你們都死了,她沒了任何希望,就回到本宮身邊,你們對他來說只不過是南柯一夢,除此之外,什麼都不會有!」
我的眸光閃爍了一下,後退了一步,卑恭屈膝行禮道:「苓吉可敦多保重,九翎告辭了!」
「慢走不送!」苓吉可敦現在冷靜的有些嚇人,手一抬指向外面:「真是不該心慈手軟,留著你們禍害!」
抬腳走,忍不住的丟下一句話:「天底下沒有後悔藥,苓吉可敦我們只能繼續禍害了!」
哥哥和羌青真是夠厲害的,一次性解決所有的事情,一次性把藍從安和苓吉可敦弄得四分五裂。
多年的親情毀於一旦,情愛這東西,果真害人不淺,可以讓天底下最血濃與水的關係,瞬間化為虛無。
目光冷冷直勾勾的看著遠處的道路,羌青帶著一抹輕笑,問道:「對於今日的將計就計,你有何看法?」
我默了良久,看也沒有看他,直接說道:「俗話說得好,無毒不丈夫,男人狠起來,女人是算計不過的。」
「妄自菲薄了不是!」羌青聲音揚了起來,帶著一抹揶揄:「一般都會說最毒婦人心,紅顏禍水禍國殃民。可沒說哪個男子,禍國殃民,這說明什麼?說明就是紅顏無罪,歷史評說,也會把她們加上一筆,既然如此,不如直接禍國殃民,反正歷史從來對女子不留情面,喜歡把一個國家的顛覆與否,強加在女子身上?」
我呵然一笑:「你這話讓我想到一個詞,不怪紅顏禍水,只怪紅顏太美!」
羌青語調又高揚了三分:「這話說的很有道理,藍從安是一個好姑娘,是一個好公主,她若遇不到你哥哥,這輩子會歡樂無憂,可是她遇到你哥哥,是她的劫數!不得善終的劫數!」
我快速行走的步子猛然一停,臉上所有的神色隱去:「當初你跟慕容徹也是這樣說……哥哥是他的劫數,說他的劫數在北魏,所以他才會攻打北魏,導致北魏…我的父皇而死,北魏易主。現在你又來說劫數?」
我的眸光直接斜了過去,冷視著他:「楚羌青,你怎麼不算算你自己的劫數在哪裡?你怎麼不算算我會不會成為你的劫數?每日裡算計著別人的命運!每日裡跟別人說別人的命運該如何行走,你自己的呢?」
「你真的打算永遠一輩子做高高在上的神,不墮落凡間了嗎?你真的打算一輩子高高在上指點江山,俯瞰眾人了嗎?」
突如其來的冷意讓他微微錯愕了一下,臉上神情快速地變成了調侃:「沒有啊,我只是順勢而為,我從來沒說我是高高在上的神,我也從來沒有高高在上指點江山。你若是覺得跟著你們兄妹二人,造成你們兄妹二人的困擾,我可以選擇遠離,如何?」
以退為進嗎?
我抬腳向前走:「不怎麼樣,我只是在想你不是說哥哥是慕容徹的劫數嗎?有劫數就會有死亡,我在想他什麼時候死!」
嘩啦一聲,羌青手中的摺扇打開,宮燈之下,他的神情忽然飄忽起來:「該死的時候自然會死。不該死的時候,你無論想他怎麼死,他也不會死!」
眼中的冷意越發凜然:「你會在蠻荒呆多久?呆到哥哥為王還是我為王?」
羌青悠然一笑,逕自向前走去:「誰知道呢,在這天底下有太多的猝不及防,又比如前日的越簫公子,你有所不知,原來他是我的師弟!」
「他是你的師弟?」我心中震驚詫異,一時找不到合適的言語,只得有些傻愣愣的問道:「他的醫術比你好?在易容方面?」
羌青黑色的眼眸,在宮燈照射下,我跟他並列斜眼望去,似看出了不一樣的顏色,褐色的光芒,恍惚之間,他兩個瞳孔的顏色不一樣。
伸手揉了揉眼睛,覺得甚是奇怪,之前的越簫公子……我錯覺看過他的瞳孔豎了起來,像野獸一樣的瞳孔能豎起來一樣。
現在的羌青在宮燈照射下,我看著他兩個瞳孔的顏色是不一樣的,是自己眼花了嗎?
羌青扭頭向我望來,「眼睛不舒服?」
我把手放下,使勁的瞅著他一雙眼睛,黑如點漆,深沉如墨,黑色,依然是黑色,在這天下里,會有兩個瞳孔不一樣的顏色嗎?在這天下里,會有一個人的瞳孔會豎起來嗎?
緩緩的搖了搖頭,眼底蘊藏著一絲警惕:「眼睛有些疼,可能是想哭沒哭出來,眼淚憋的!」看著他的手要過來,翻著我的眼皮,我急忙話鋒一轉:「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你的師弟,可沒認出來你是他的師兄啊!」
羌青的手停在半空,轉了一個彎,負於背後,腳下的步子未停:「我和他不是一個師傅,只是同門,彼此不太熟悉,我入師門的時候,還不知道他的存在!當然……現在我和他也沒有相認!」
「他很厲害,知道蠻荒所有的一切!」在這充滿荊棘的宮道上,我和羌青閒話家常般聊了起來:「你說一個什麼都知道的人,吃喝錢財不愁,為什麼要給別人吹簫呢?會不會也在找什麼人呢?」
「就像你一樣,吃喝錢財不愁,本事絕對一流,可是你卻人生過得不如意,拼命的在找尋別人?」
羌青昂頭看天,漆黑的夜裡,沒月光,沒有星辰,他道:「是啊,每個人都有對應的星星,可是在滿天星辰里,唯獨找不到她的星星!」
我對星宿之說,沒有絲毫涉及,只得如斯道:「一般說找不到就是死亡,你找不到屬於她的那顆星星,她也許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上了!」
羌青這一次我說他要找的那個女子死亡,他沒有像上一次那樣激昂,只是長吁一嘆:「不會的,天下有很多事情是我們不了解的,有很多事是未解的,有些人,她是永遠不會死的,就算死了,深埋於地下,機會得到終有一天,她會破土而出,重新在這世界上行走!」
他說的很深奧,說的很未知,說的我一點都不知道他在說什麼?長生不死嗎?
在這天下里所有的帝王都想長生不死,可是長生不死真的存在嗎?不……長生不死是不存在的,若是長生不死存在,秦皇漢武,黃帝堯舜豈不是長長久久的存在在這個世界上了?
我也停頓了好久,才不確定的說道:「等到那一天,就能找到她了對吧?」
羌青眸光流轉,「是啊,一日沒找到,就要漫無目的的繼續尋找,今日你們就要去平陽了,平靜的日子就會越來越少了!」
他的這句話,讓我徹底的停頓了,默不作聲的向宮外走去……
在宮門口來回走動的楚藍湛見到羌青跟我一起出來一愣一下,拱手抱拳,還未見禮,羌青手一拂,「此事跟你沒關係,你自己想怎麼做就怎麼做!」
楚藍湛剛欲開口,便聽見一個由遠至近的清寡的聲音響起:「楚羌青,曲子聽不聽?」
隨著聲音望去,只見高聳巍峨的宮牆上,那一襲飛揚的紅衣,在漆黑的夜裡,像鬼魅一樣站立,黑帶飄浮嘩啦作響。
羌青眯起了眸子,對楚藍湛道:「送九公主回去,我有事情先走一步!」
武功卓絕的人,借力幾個縱躍,直接跳到宮牆上,越簫公子清淡銳利的眸子隔著這麼遠,我甚至能感覺到他在我的身上掃過一下,就像被野獸鎖住一樣。
羌青走過去,越簫公子把視線收了回去,直接從宮牆上跳下,羌青緊跟其後消失不見。
楚藍湛在他們消失不見之後,問道:「那人是誰?如何認得家主?」
看見有輛馬車停在不遠處,我往馬車處走去:「我也不認識那個人是誰,你們家主沒有義務告訴我這許多,你想知道他是誰,自己去問!」
抬腳直接上了馬車,今日駕馬車的人是楚藍湛自己,他難得心平氣和把自己放低,問我道:「今日皇宮裡有變故?所為何事?」
我把車簾微微一掀,望著他的背影:「苓吉可敦,對藍從安下了藥,準備讓她和白年寒還來個生米煮成熟飯,恰好我們捉姦在床。苓吉可敦惱羞成怒和藍從安母女決裂。」
「什麼?」楚藍湛直接勒住馬韁,馬車猛然一停,我向前傾去一下子撞在他的後背。
他的身體轉得極快,眼中的震驚冷光,很是嚇人:「從安為了你哥哥和她的母親決裂了?」
我揉了揉額頭,不是因為撞疼了,而是故作姿態糾正他的話語道:「話要說清楚,苓吉可敦下藥在先,藍從安對自己的母親太過傷心捍衛著自己的小家,不是為了我哥哥決裂。請你搞清楚這一點,不要妄自下結論,把什麼事情都推脫在我哥哥身上!」
楚藍湛唇角彎起,似已經看透了我的本質:「就算皇后娘娘下藥在先,這跟你們也脫不了干係吧?你和你哥哥是吃定了從安!」
我的深色慍怒:「你現在走不走?你若不走我自己走,在你心中我們就是那麼骯髒不堪,楚藍湛你自己高貴,到底高貴到哪裡去?只是因為你出自沙漠深處?來自已亡國的柔然帝國的皇族嗎?」
看著他欲張嘴,我搶了他的話,咄咄逼人又道:「跟我一樣你是一個亡國人,縱然柔然曾經再強大,現在它已經滅國了,縱然你曾經是柔然帝國的皇族,那又怎樣?國家不存,跟我沒什麼兩樣,別天天自高一等,別人指手畫腳,有本事自己去做,沒本事,不要碰見一丁點事情,都是別人精心算計!」
說完,在他驚愕之下,我直接跳下馬車,自己走回去,到底這個人該如何去行動,才能改變他對我的看法?
難道要以命謀之?
想來只有過命了,才會打破我在他心目中水性楊花不擇手段的形象,該如何讓自己去過命呢?
回駙馬府,路過哥哥的院子,腳步停下來側耳傾聽了一會兒,裡面傳來藍從安略帶自責的聲音……
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直接回了房間,這一夜真夠累的,可是也沒有關係,至少我又被動的又學了一招,這樣挺好的。
天還沒亮,哥哥就過來敲了我的門。外面嘩啦嘩啦下起了雨,雨水打落了一樹黃葉,樹葉在泥土裡掙扎,滿身污穢,面目全非。
我起身去開門,哥哥直接了斷的說道:「收拾一下,我們今日就去平陽,以免夜長夢多!」
心中雖然驚訝,面上無恙的點了點頭:「我這就收拾,什麼時候走都可以!」
哥哥墨發半散著披在背後,面若白霜,病態盡顯,伸手摸了摸我的頭:「從此以後,你我兄妹二人又要過顛沛流離的日子了,平靜的日子越來越少,平陽……也不是一個久待之地,戰爭一觸即發,是生是死,未有定數!」
我拉過他的手,在臉頰上蹭了蹭,然後慢慢的放下,「那有什麼關係呢,最壞的結果重新被囚禁去,反正……大明宮我們住過,再不濟我死了,除此之外,還有什麼可怕的呢!」
「到是哥哥要保重身體,你的面容一點紅色都沒有,讓我看得很擔憂!」
哥哥彎了彎嘴角:「怎麼會加一點紅色都沒有呢?哥哥這叫遺世獨立,清雅卓絕,許多出塵的人,不都是白如玉嗎?」
心中苦澀,破口而笑:「是啊,太過白如玉,好想下次沒銀子就可以直接把哥哥賣掉了,想來能賺不少銀子啊,不知道從安姐姐到時候會不會把我打死……」
「你這丫頭,什麼時候敢取笑哥哥了?」哥哥嘴角掛起淡淡的笑,可是無論他嘴角的笑多深,他的眼中始終沒有笑意。
「就在剛剛學的呀!我還在琢磨哥哥能賣多少銀子呢?」無論我們如何故作輕鬆相互取笑,我們之間流轉的是說不清道不明的壓抑與無奈。
哥哥恍然大悟:「你這個壞丫頭,看來哥哥要先下手為強,把你給賣了才行!」
我笑著跑進屋,「知道了知道了,那趕緊去吧,去問問從安姐姐你值多少銀子啊?」
「嗯!」哥哥一身輕嗯,道盡心中無處安放酸楚!
下著雨,天氣就變得更涼了,臨時的馬車,簡單的衣物,幾個小箱子值錢金銀首飾,別的什麼也沒有。
藍從安一雙眼睛血絲遍布,望了望皇宮的方向,鑽進馬車內,哥哥向我微微頷首,跟著鑽進馬車。
我們從大夏來到冉燕,兩個人來,走的時候帶走了藍從安以及她那五萬的禁衛軍。
大雨之中,我看見了楚藍湛,微微眯起眼睛,哥哥的馬車已經開始走了,我撐著傘走過去。
「你來做什麼?」
楚藍湛在隨行的隊伍中,出現的太過唐突,出現的太過意外,按理而言,他不應該跟我們一起走,苓吉可敦不會讓他離開冉燕,他在冉燕的作用大著呢。
楚藍湛穿著遮雨的蓑衣,垂著眼帘道:「既然是護送從安,平陽虎狼之地,你們到底是贏了,苓吉可敦不忍心從安去吃苦受累,給五萬人去護她!」
「你是受命於苓吉可敦?」我略略昂著頭,望著騎在馬上的人:「楚藍湛,你如此優秀,對冉燕貢獻如此之大,為什麼當初沒有做駙馬呢?」
我的話讓他臉色微變,我急忙又道:「我絕非惡意,只是好奇,並沒有其他意思!」
他對藍從安超出了一個正常屬下對主子的關心,就算他的家在沙漠深處,就算他的家族曾經是柔然楚家,那也是曾經的輝煌與現在無關。
楚藍湛深深的看了我一眼,神色略顯尷尬與古怪,「因為不愛,所以不會去招惹!有的時候,會有別的感情凌駕於情愛之上!」
他的這一點和羌青倒是極其相似,羌青也說過,不愛便不會去招惹,無數次警告我不要愛上他,因為他不會為我逗留。
我咧嘴笑道:「你們楚家的人都是這麼理智嗎?永遠分得清什麼是愛?什麼是不愛嗎?」
楚藍湛機不可察的點了點頭:「在我們家族裡,為了愛可以不擇手段去謀,為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可是我們不會輕易愛上任何人,一旦愛上一個人,等同幾乎,這一輩子只有她一個!」
我撐著雨傘轉身,朗聲道:「多情總被無情負,每個人都會身不由己的愛上另一個人,當情愛來臨的時候,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心的,希望你好好控制自己的心,永遠理智占上風,情愛這東西,終究是害人不淺的東西!」
落雨就沒停過,稀稀拉拉地仿佛就是苓吉可敦不捨得眼淚,哥哥在這陰雨天,咳聲越來越多。
藍從安很是著急,為了安撫她,哥哥讓我和她一起一輛馬車,他自己去跟羌青一道了。
半真半假的咳嗽,為了只是能跟羌青更好的商討所謂的戰爭起義,藍從安從離別的愁苦變成了擔憂的愁苦。
哥哥現在是她的全部,哥哥若是有個三長兩短,她就失去了一切,她的手一天到晚都沒有熱過,她太過緊張哥哥。
深愛一個人把一個人當命,就害怕陰陽兩隔吧。
「九兒!」藍從安從睡夢中醒來,叫我道。
我淺眠,她一叫我就醒了:「怎麼了?從安姐姐?」
藍從安鑽到我的薄被裡來,緊緊地拽緊我的胳膊,言語之中遮不住的害怕:「我在擔憂塵白,真的真的很擔憂他,剛剛做夢,夢見他死了,一身白衣染了紅,就跟我成親時候穿的紅一樣!」
另一隻空閒的手,拉了拉被子,蓋在她身上,我像一個縱橫於深愛中的女子,帶著過來般人說道:「夢和現實都是相反的,你看見他一身白衣染了紅,說明以後的日子會過得很紅火。你們會相愛的很紅火,不是死了的紅!」
藍從安把頭埋在我的懷裡,能感受到她全身都在顫抖:「我真的害怕,害怕失去他不知道如何去活,十幾年來,這種感覺從未如此強烈,我可以為他放棄一切,甚至減少自己的壽命,我只想他長命百歲,溫柔的凝視著我…」
「會的!」我的手輕輕的拍在她的背上:「你要把事情往好的方向想,你想好的方面,所有的事情就會順著你的想像而發展,再說了,有羌青,哥哥不會有事的!」
「我是他的妹妹,與他相處多年,他的身體我是清楚的,不過是現在陰雨綿綿,他本身就有咳疾,羌青會好好調養的,你要好好的,不能讓他看見你的擔憂!」
感覺我的懷裡濕了,藍從安在我懷裡小聲的啜泣起來,:「九兒,我還是害怕,真的很害怕……我也知道身為他的妻子,要永遠信任他,笑對著他,可是他大口大口吐血的時候,我真的遍體生寒,恨不得替他受過!」
「我知道……我知道!」我不斷的安慰她,說出去的話連自己都不信:「他會沒事的,他想和你白頭偕老,他就會好好的保護自己!」
藍從安聽到我的話,小聲的啜泣變成壓抑的哭聲,聲音幾度凝噎:「我也想和他白頭到老,死的時候和他躺在一起,真的……我不知道,原來愛一個人,是這樣的瘋狂,是這樣的一想到天下里沒有他,就是生不如死!」
是啊,哥哥要沒了,她失去了愛人,我失去了哥哥,我一直告訴自己,從內心裡是否認承認哥哥活不久。
我一直不斷的在暗示著自己,哥哥是天底下最強大的人,他不會死,他沒有得到他想得到的東西他不會死,他得到了他想得到的東西他也不會死。
他會一直在我身邊保護我,所謂死亡,從來都跟他沒緣……
有一種藥,可以讓人精神百倍,減輕疼痛,卻會令人上癮,少量吃,可以讓人迅速的達到跟常人無異。
羌青再次提醒哥哥:「這種藥一旦上癮之後,想要戒除它,非一般常人所能及,但是只有這種藥,才能讓你在最有效的時間內,看著跟正常人一樣!」
哥哥沒有任何遲疑地把藥喝下,藥瓶放下的時候,滿眼堅定:「不是說我會在一年之內死亡嗎?死亡了,戒不戒無所謂了!」
那可要有個好聽的名字,就忘昔,意為,忘起昔日種種痛苦,可是它又叫望昔,忘記了昔日種種痛苦之後,它會反過來吞噬折磨吃下它的人。
所以就忘昔,望昔!
羌青只留下一聲嘆息,旁的什麼也沒留下。
平陽城的軍隊,已經收編,再加上藍從安帶過來的人,整個平陽境內所有的軍人加在一起,近十五萬之多……
十五萬其實已經抵得過了一個小國的人力,蠻荒十六國中有很多附屬國是沒有大量的軍隊,有的只是仰仗別人的鼻息而活。
羌青帝王之道有一套,練兵打仗也有一套,這麼一個完美的男人,真不知道他的老師是什麼樣的人?
能把他教得如此完美,仿佛這世間所有的事情都難不倒他,仿佛這世間所有的美好都落在他一個人身上,完美的無可挑剔。
楚藍湛執行能力很強,在羌青下達所有的命令,他都快速完美的去在平陽城各地去執行,去操練。
本來一盤散沙的兵,在楚藍湛短暫的操練之下,迅速的集結成為一個精銳的部隊,楚藍湛還有效的試探了他們的忠心程度。
而這些只用了短短的三個月,離哥哥和慕容徹約定的五個月還有兩個月,哥哥精神越來越好,藍從安恢復了往昔的歡樂,笑容比朝陽還要好看。
哥哥往往會望著她嘴角的笑容失神,神色隱晦不明,楚藍湛把訓練好的兵,交在哥哥手中,辭行離開,藍從安一直把他送到城門口。
可以從藍從安眼中看出來,她是不願意楚藍湛這樣離開平陽城的,她希望楚藍湛所以在平陽城陪著她,可以在平陽城護著哥哥。
佛家有曰,因愛故生憂,因愛故生怖。
因為太愛,容不得一絲閃失,就害怕了……
在她的不舍之中,楚藍湛還是頭也不回的走了……
哥哥一直跟在藍從安身後,藍從安轉身回城,就看見哥哥,哥哥對她招了招手,藍從安提著裙子跑過來,一頭扎進哥哥的懷中,那個被重力撞得倒退兩步,穩穩地接住了她!
聲音哽咽:「藍湛我捨不得他,他就這樣離開,我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見到他!」
哥哥眼中閃過冷光,望著城門外:「會再見的,分別就是為了再見,所以很快會再見,外面天涼,回去吧!!」
藍從安從哥哥懷裡昂起頭,哥哥垂下眼眸,溫柔的仿佛能滴下水望著她。
「好,我們回去!」
兩個人十指相扣回城,天陰測測,猝不及防地飄雪了,我本欲跟他們身後,突然一個背影出現在我的眼帘,硬生生的讓我止了腳步。
我像一個賊一樣的躲了起來,躲起來注視著那黑色的側臉,披風上的大大的帽子,他的臉頰只能看到一半,如狼的眸子,望著哥哥離開的方向,儘是貪婪和思念。
拳頭緊緊的拽起,他是什麼時候來的?何時混跡在其中?他想做什麼?
在我憤怒不平想不明白的時候,慕容徹地目光一下子轉向我,貪婪和思念化作戾氣襲向我。
我猶如石化一般立在當場,慕容徹緩緩的勾起一抹陰鷙地笑,眼中閃過勢在必得……
我和他兩個人就這樣對視,對視了半響,明明我的腿肚子已經在打顫,手指甲已經鑲在肉里,可是我偏生不願服輸。
就在我不服輸的時候,羌青從城外而來,跟著他一起的是手持短簫的越簫公子……
我眼眸驟緊,羌青何時走出城外?又什麼時候和越簫公子碰面的?他們兩個聚在一起要做什麼?
任我想破腦袋沒想明白,只見羌青和越簫公子兩個人直接走嚮慕容徹,慕容徹沖我意味深長一笑轉身迎向他們。
我的心比這天上飄下來的雪還要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