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01別怕:你回去吧
他這樣的言語,要不是南行之在後面用手撐著我,我一定會趔趄後退,腰能佝僂再也站不直了……
「你是在威脅我嗎?」我滿目不可信的望著姜翊生,「你是在威脅我,如果我不跟你回去,你就要搶走雲朗嗎?」
「我只有你一個親人!」姜翊生寒星般的眸子幽黑,猶如那深不見底的深淵一樣,「現在我多了他一個親人,我不想與你們分開,姜了,我錯了,只要你回到我身邊,怎麼樣都可以!」
眼眶紅了,鼻子泛酸,昂著頭,拼命的不讓眼淚落下:「你用他來威脅我?姜翊生我不會回到你身邊,你是我最重要的人,你是我的信仰,可是你親手打破了我心中所有的期望,破碎的心,粘不起來了。愛與不愛,我只能是你姐姐!」
姜翊生勾起嘴角,勾勒出一個若有若無的笑意:「你從來都不是我的姐姐,從來都不是,我愛你,從小到大,我只愛你,為了你,我什麼都不在乎,我什麼苦都可以吃,我不要你成為我的姐姐,我們孩子都生了,你憑什麼還要來當我的姐姐?」
一個帝王的自尊,現在完全被他放下了,這麼多年了,他說執著的就是我一個人,可是我對他……不知道……不知道是什麼樣的感情,我不知道若是沒有他登基封后大典的那一天,我會不會淪陷在他的算計之中!
因為那一天過好後,我對他所有的期望,化成了恨,所有的信仰,變成了泡影,變成了加速恨的恨意……
我最親的人,我最在乎的人,我把他當命的人,無論我怎麼哀求,他仍然瘋了似的強要我……
唇瓣發白,抖擻,話語一出,帶著顫慄:「姜翊生,我們再也回不去了,你再也不是我的一生了,你是別人的一生了……」他再也不是我的一生了,鳳貴妃給他取名字叫姜翊生,就是希望他能成為我們一生的依靠……可惜他再也不是我的一生了……不會是我一生的依靠了!
姜翊生臉色剎那間白了,手緊緊的攥,聲音透著無盡的冷意:「原來你真的不要孩子了,你就不怕孩子跟著我,我折磨他嗎?」
這一下子,就算我的身後有著南行之支撐,我也站不穩了,死死地咬住嘴唇,心仿佛被一隻手,無情的拽著,拉扯著……
疼得我都快無法呼吸了:「姜翊生,這個孩子,我自己可以養大,這一切都和你沒關係,不要逼我,真的啊,我一點都不怕死的!」
他嘴角的那抹弧度,變成了殺伐果決的陰鷙,「沒關係,你死了,孩子和我陪著你,黃泉路上你不會寂寞!」
我很貪婪的呼吸的氣,心,痛得我快要窒息而死,終是站不住跌倒在地……
天空上飛舞瓊花慢慢的落下,白色的花瓣,向祭祀著我疼痛不安的心一樣……
強忍的淚水,再也忍不下去,如河堤決口,大雨磅礴般落下……
「別哭!」南行之身子一側,站在我的面前,琉璃色的眸子居高臨下的望著我:「別哭,姜了!」
懷裡的孩子,他一個轉身,把孩子放在姜翊生的手臂中,對於我伸手道:「起來,地下涼!」
我的視線卻在姜翊生身上,他冰冷的表情,就算抱著孩子,也沒有一絲溫情在……
我抗拒的搖頭,仿佛之間,夢回八年前,南霽雲死了,我蹲在他的靈堂門口,心中悲愴,哭不出來,笑不出來……也站不起來。
現在的我,哭著,無聲的淚如滿面,可是卻怎麼也站不起來……
「砰的一聲!」南行之一拳打在姜翊生嘴角上,把他打的連連後退,楚瓏果一個閃身,搶走了姜翊生懷中的孩子,拍著胸脯道:「大人的事情先解決,不要傷及無辜,孩子是最無辜的,你們要打,那邊有空地!」
孩子在爭奪中,發出響亮的哭聲,楚瓏果連忙把孩子給了羌青,自己躲得遠遠的,警惕的望著孩子……似孩子的哭聲把她驚嚇著一般。
羌青把孩子抱在懷裡輕拍,搖晃,孩子哭聲漸止,羌青站在一側,猶如最冷靜的看客,望著我們……
「你到底想如何?」南行之琉璃色的眸子,眼底的狠戾一下子湧現出來。
姜翊生用舌頭舔了一下嘴角上的鮮血,用手背一擦,寒星般的眸子一挑:「你算什麼東西?朕與自己的妻子說話,跟你有什麼關係?」
「她不是你的妻子!」南行之嘴角微翹,帶了不恥道:「你的妻子,你的皇后被你貶到中幽宮,她在冷宮等你,你在這裡向誰叫囂呢?」
姜翊生看著自己手背上的鮮血,慢條斯理道:「她是不是我的妻子,輪不到你來評判!南疆王!」
南行之修長的手指指著我,「看你把她逼成什麼樣子了?你不是愛她嗎?你的愛就是這麼狹隘自私嗎?大皇子,你可真的讓孤失望透頂!」
「她的生死由朕說了算,跟你沒關係!」姜翊生捏緊拳頭笑道:「她願與我同生共死,她願意死在我身邊,我說過,除非我死了,不然的話,誰都別想得到她!」
「你想死,孤可以成全你!」南行之淡漠的眼神之中,殺意滋生蔓延,「她,有她自己想過的日子,為了你……八年來她從來沒有笑過,為了你,在南疆安穩的日子她不過,與你同甘共苦,而你到底給了她什麼?」
「遍體鱗傷?心中疼痛?讓她連活下去的勇氣都沒有,這就是你對孤的承諾,承諾她去了姜國,你拿命去護著?你看看你所謂的護著,她跌倒在地,爬都爬不起來,這就是你的承諾,這就是你對孤的承諾嗎?」
姜翊生笑聲出口,呵呵的聲音,猶如野獸一樣,「她是我的命,她不待在我身邊,跟要了我的命有什麼區別?與其這樣,別人要了我的命,還不如我自己親手去了解!」
「那孤現在就要你的命!」南行之揮手而下,冷文顥上前遞了一把長劍,劍指姜翊生:「誰也不能勉強她,這是孤對她的承諾!」
姜翊生視線瞥了我一眼,以前的劍尖,伸手之間,一柄劍落在他的手心之中,劍身慢慢地豎了起來,雙手握在會柄之上……
鏘一聲,劍身相撞發出巨大的火花,兩個人的眼中,都有置對方為死地的翻湧情緒……
淚水迷糊了眼,他們卻是招招斃命,劍劍往對方身體要害處去,楚瓏果連忙過來扶起我,著急萬分道:「殿下,你快去阻止啊,姜國皇上一看就是練家子,南疆王拳腳功夫也就三腳貓,打不過的!」
兩個人都不要命似的,你一劍,我一劍,身體也不多躲閃,南行之漠然道:「大皇子,就不是一個大丈夫!」
姜翊生冷言道:「大丈夫得不到所愛,變成小人又如何?至少我愛的光明正大,我從來沒有掩飾自己的心!」
噗…一聲,皮肉開裂的聲音,姜翊生一劍從南行之頸脖而過,劍划過,削下了一片肉來,南行之對準他的心房,毫不猶豫的刺了下去……
我不由自主的瞪大的眼睛,推開楚瓏果,一下子撲了過去,抱住了姜翊生,南行之的劍一下穿過我的肩頭,劍尖碰到姜翊生的胸口,沒有刺進去……
姜翊生愣在當場,幽黑的眸子,全是震驚,手中的長劍,砰的一聲扔在地上,伸手要來觸碰我,我卻後退……後退扭頭對著南行之道:「王上,把劍拔出來,我不疼!」
南行之深深的望了我一眼,手上用勁,劍帶著皮肉的聲音,離開了我的身體,羌青扔給南行之一瓶藥,南行之上前把藥倒在我的傷口之上……
嗤啦啦的聲音,像被鹽巴搓子的疼痛,姜翊生眼帘微垂,睫毛輕顫:「姜了,你不願意讓我死,是願意跟我回去了嗎?」他問的,既可憐,又悲傷,又讓人難過……
我強忍著疼痛,強忍著身體上和心理上的疼,搖了搖頭:「我不願意讓你死,所以這一劍,算是你的命,是我的了,好好活著,我們兩個不會在交匯,只能各走各路!」
「為什麼?」姜翊生艱難的問話道:「你明明是愛我的,你明明對我是對他人不同的,你可以原諒我的,就算你不原諒我也沒有關係,只要你待在我身邊,目道所及之處我能看見你,我也心滿意足!」
「太遲了!」我微微一笑,後退,仿佛他就是那毒蛇蟲蟻:「再也回不到過去了,很多年前我就跟你說過,你可以算計我,只要知會我一聲沒有關係。你可以傷害我,只要告知我原因也沒有關係,可是你沒有,無論你算計,無論你傷害,你從未跟我說過一聲,在你的眼中,沒有什麼不可以,犧牲我也無所謂!」
「我只想你回到我身邊!」姜翊生一雙黑色的眸子,染了紅色,上前對我伸手:「姜了,我只想你待在我身邊,我做你一生的依靠,我是你的翊生,我是你的一生啊!」
「你已經不是我的翊生了!」心中被酸澀掩蓋,被疼痛覆蓋,無味雜全交織在一起,但我品不出來是什麼味道,我一直後退,後退到羌青身邊,伸手接過孩子……
一個多月,原本皺巴巴紅彤彤的孩子,真的像祈九翎口中所說變得粉雕玉琢,白白淨淨可愛……
羌青把孩子放在我的臂彎上,潺潺流水般的聲音,平靜的響起:「去吧,他終究和你沒緣,這樣也好,省得相處久了,更難割捨!」
心痛快要窒息了那又怎樣,沒有真正的死去,就得承受著,滿眼淚水,一步一步的走向前,把孩子放在姜翊生手中,眼底里藏著不舍:「他是你的孩子,是生是死從來都是你說了算。縱使我覺得他不該出生,他不期而來,縱使我想他一直跟在我身邊,你不願,那麼,生……死……你把他帶到我的身邊,你讓他出現在我的世界裡,這一切由你自己抉擇,我不會跟你回去的……若你執意,帶我的屍體回去吧!」
姜翊生全身顫了起來,伸出手,放在孩子的脖子上,陰冷至極:「姜了,我會當著你的面把他給殺了,你不願意和我回去……」
我微微低下身體,用我那滿是淚水的臉頰,噌了噌孩子光滑的臉,哭著笑道:「你的孩子,你說了算!」
說完轉身離去,狠狠地咬著嘴角,在瓊花外的徑路上奔跑,淚水被風吹……陰霾的天空,飄起濛濛細雨,細雨薄霧一般迷幻……
身後傳來撕心裂肺的吼聲,「姜了,我恨你!」
我恨你,姜了……
我恨你……姜了……
這五個字,迴蕩在我的耳邊,變成了永恆的旋律,一直在我腦子裡迴蕩,迴蕩著,姜了,我恨你……姜了,我恨你……
再也跑不下去,摔倒在地,泥土的芬芳,青草的清香,我趴在地下,淚濕了一地……再也不想爬起來,泥土之下,是最終的歸墟,我不想起來,我也起不來了。
孩子,姜翊生………
我邁不過那道坎,我過不去啊………
拼命捶打著草地上,我又卡在一道坎上,過不去了……
上一次,羌青對我伸手道:「姜了,你說過你不愛他,既然不愛他,他的死就跟你毫無關係,你必須自己站起來,沒人能幫你,只有你自己站起來明白嗎?」
「他死了,是他的一輩子,不是你的一輩子,你的一輩子還活著,你不能把你的一輩子跟他死去的一輩子交織在一起!」
他說,「你這一輩子還很長,你不能和他失去的一輩子綁在一起,你不是說你還要等姜國的大皇子來接你嗎?你現在這個樣子,怎麼可能接你?」
南霽雲死了……我摔倒在地,起不來,羌青硬生生的用姜翊生這三個字,把我拉了起來……
現在我與姜翊生決裂,誰有能拉我起來?什麼都沒有了,生?死?期望……一無所有……
土地上染了鮮血了,我不知疼痛地狠狠捶著,手掌血肉模糊……天空的朦朧細雨,變成了雨滴,大顆大顆落下來,跟我的眼淚似的,一粒一粒的珠簾般落下晃動著。
驀然間,身子一輕,南行之把我從地上抱起來,目視前方,抱著我就走:「站不起來沒關係,孤可以當你的兩條腿,可以抱著你,一直向前走,孤不會丟下你的!」
他不會丟下我……這世界上,有誰真正的不會丟下我,羌青說那孩子跟我緣分尚淺,是因為他太了解了姜翊生了……
虎毒不食子,姜翊生當著我的面,能伸手掐著孩子的脖子上,我………
我泣不成聲的說道:「王上,把我放下來,我自己能走!我不需要任何人抱著,也不需要任何人帶我向前,我自己能走……」
南行之遲疑了一下,羌青跟在背後涼涼的說道:「把她放下來,她總歸要為自己活一回,既然為自己活著,接下來的路,她就該自己站著,該自己走!」
「為什麼要自己走?有人抱著有捷徑幹嘛不走?」楚瓏果極其不贊同羌青的話,「咱們要學會有山靠山有水靠水,山窮水盡靠自己,這才是人生的極致不是嗎?」
「你閉嘴!」羌青訓斥一聲:「沒事滾回無量閣,靠你的山水,看什麼時候山窮水盡!」
楚瓏果哼了一聲:「能不能不要屬狗的逮誰咬誰?我是好意提醒,這世界上有很多條路,在你們男人眼裡,尤其是在你這樣男人眼裡,路是自己走出來的,摔倒在地,也得自己爬起來,可你想過沒有,這些所謂的路,本來就是你……你們給她設下的。」
「一個女人,不是所有的女人都是曾曾曾曾曾曾曾曾祖母那樣的,也不是所有男人拍是曾曾曾曾曾曾曾曾祖父那樣,就算謀劃,也不會傷她分毫,你想複製他們的愛情傳說,你在做夢嗎?楚羌青,天下最自私的人就是你!」
「愛你的你不要,本該屬於你的你不要,你所有的責任,你都不去承擔,既然承擔不了當初你就不要答應,答應了做不到,讓別人自己站起來,痛苦的不是你,你在這裡動動嘴皮子,感同身受了嗎?」
雨落在羌青頭上,變成了晶瑩剔透的雨珠,順著他的青絲亂想,他的神色晦暗不明,眼中的眸光,閃爍兩下,歸了平靜,略微帶了自嘲:「這是命,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局限,每個人都有自己特定的圈子走不出來。你和我又有什麼區別?」
羌青說著走了過來,聲音如晨鐘般混厚,「把她放下來,讓她自己走!」
南行之垂下眼眸,看了我片刻,我道:「我自己能走的,不需要任何人攙扶,不需要任何人擁抱,也不需要任何人再來拉一把!」
必須要學會堅強,不是嗎?必須要學會一個人自己走下去,不是嗎?
這天下里,誰能成為你的依靠?誰能讓你依靠一輩子?都得靠自己……別人的一生,不是你自己的一生……
南行之慢慢的把我放下,腳踏在地上,雨水落在身上,冰涼冰涼也沒有心來的涼……
我自己慢慢走著……一步一步的挪著,可笑的是,原來經歷了這麼多,傷了這麼多,才知道……所謂能靠的這天下不會背叛自己的也只有自己了。
多年之後,瓊花雨下,在我心中變成了不可磨滅的印記,使我不願意回想今日的場景。
楚瓏果沒有聽羌青的話,回什麼無量閣,也沒有回西涼,皮沒有回楚家。
她與我一輛馬車同行,馬車緩緩的行走,我身上的傷口已處理妥當,只有微微的撕裂痛,神醫門的二弟子,又怎麼會讓我疼痛不安呢?
楚瓏果臉上沒有一絲笑意,「為何要固執?至少我行走江湖多年,聽了很多故事,送了很多口脂,姜國皇上,姜翊生讓我很動容,動容的恨不得陪他去哭!」
我靠著嘴裡啃著自己的指甲,喃喃的說道:「因為聽多了,看多了,看都不一樣的,就會覺得不一樣了!」
楚瓏果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苦笑:「去年,無量閣的口脂親吻,是我送給姜國大皇子的……很久以前……很久以前……楚羌青遊歷蠻荒……害怕你在南疆沒有人照顧,派我來暗中照顧,南霽雲快死了,我把他召喚來……他待在你身邊,就是為了讓你不倒下……」
「南霽雲死後,我就隱藏在送葬的隊伍里,然而我在送葬的隊伍里,看到一個小小的身影,不用我說,你應該知道那小小的身影是誰,你的弟弟,姜國大皇子!」
漠然也是霎那間形成,心灰意冷,也是霎那間變得鐵石心腸,「他從未告訴我,他做什麼事情,從來不告訴我,我是一個人,我不喜歡算來算去的感情!」
楚瓏果眸光有些黯然,氣勢一下凌厲了起來:「當初他的眼睛恨不得粘在你身上,那是一個小小的孩童才八歲,可是他的眼神卻像二十八歲,我就好奇那是什麼樣的人……南霽雲下葬之後,你的世界沒了笑容……他的世界多了一份恨意!」
「我便一直暗中留意他,所以在他長大之後,我留給他一盒口脂……因為我不相信一個小小的孩童八歲,眼底就蘊藏著苦戀,我想證明,他八歲時的看你的目光是假的……」
「很顯然這個賭我輸了,他從八歲到現在看你的目光從來沒有變過,他從來沒有把你當成姐姐,他一直把你當成心愛的人!」
我知道姜翊生半生辛苦,憑自己的一己之力,做到今天的局面,憑自己的一己之力,謀劃了這麼多事,何等辛苦……
可是我知道又怎樣?我沒有辦法面對他,我就是過不了心中的那道坎,也許不是深愛……也許從頭到尾因為待他不同,只是不同,不是情愛……話本上說,因為愛得死去活來,便什麼都可以原諒……可是為什麼,這種事情到了我身上總是行不通……
正與祈九翎說的,我們太理智,理智的眼中容不得一粒沙子,所以現在這樣的撕心裂肺的吶喊。
「你剛剛跑了!沒有看見他死寂一般的眼神!」楚瓏果盯著我半天才道:「回去吧,回去找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