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8章 脫胎
慶余求神拜佛就怕宋勉惹事上身,看宋勉這勁頭,就怕他一張口,把之前宋家的情份全折進去,打主母身邊丫頭的主意,親生子都要說聲不規矩,宋老太爺這性子擺在那兒,便是大少爺也得再討一頓打的,何況他一個外來的。
慶余約摸也知道些這兩個之間的來往,還想著這呆少爺可算是長進了,能同葉氏身邊的丫頭討近乎,石桂看著是個機靈得寵愛的的,真箇能替宋勉美言幾句,外任的地方想來也不會差了。
哪知道她竟犯下這樣的事,動太太帳上的銀子!若不是太太是個積德行善的,哪能這麼不打不罵就發到莊子上去,想著宋勉這番能歇了心思是最好,哪知道這少爺跟魔症了似了,非得去找她。
慶余舔舔嘴唇還想勸,宋勉卻盯了他:「你說的是真話?」
慶余咽了口唾沫:「那還能有假,那地兒都是當官人家的田地,還有公主太子別苑在,我好容易找了這一圈,要不是運氣好,叫人打了板子還能這麼回來?」
他聲氣是壯了,眼睛卻垂著,宋勉看出了端倪:「你不願意攬事,照實同我說了,我也體諒你,你作甚要扯謊騙人?」
慶余還嘴硬不肯認下:「我這大暑天兒跑了一身的汗,少爺不說賞我也就罷了,怎麼還疑心起來?這差事我也不敢辦,原就擔著干係,少爺是少爺,我是甚麼?拿住了還不活剝我的皮。」
本來是宋勉跟丫頭私會,扯了他進去打探消息,可不成了個保媒拉縴拉皮條的,下頭那起子人要聽到些風聲,還不知會把話得說得多難聽,他是不怕,橫豎打一頓,那丫頭只怕也得遭殃,提腳賣出去,還往哪裡找?
「少爺縱不想著自個兒,也得想想咱們不是,您萬事擔不著干係,咱們是下賤人物,說打就打,說賣就賣,到那會兒就是插著翅膀也找不來她。」話都說到了這個份上,宋勉也不能不聽。
他還當是石桂辦錯了差事才叫攆出去的,一罪未減,再添一罪,宋家再是積善人家,賞罰僕人丫頭,也斷沒有由著她犯錯不罰的道理。
慶余看他止住了心思,心底長長吁出一口氣,宋勉眼看著就要說親,這當口傳出些什麼壞了名聲,可不得悔青了腸子。
石桂還眼巴巴的等著消息,算著日子該考完回來了,便宋勉在家裡尋不著她,淡竹石菊也是知道的,總能拐著彎的帶了消息來。
石桂對著燈火哪一天不念上一回,葉文心看她沒精打采,拿話問她,石桂笑一回:「前些年大水,我家裡遭了災,打聽著爹娘都無事,我盼著他們送信來呢。」
葉文心一怔,她還從沒聽石桂說過家鄉遭了水災的事,石桂幾句話說了,葉文心垂了眼帘不說話,她半點也沒瞧出來,若不是日子近了無人送信,她還當石桂同原來一樣。
院裡頭的事全是她來操持,院子雖小事情卻不少,她們兩個新來,劉婆子在此間這許多時候,早拿自己當了管事,石桂又捧又貶又抬了葉氏出來,這才算把劉婆子壓住了,當憑著春燕一句讓石桂作主的話,劉婆子怎能甘心聽個小丫頭的。
這些事她半點都幫不上忙,拉不下臉皮,張不開口,劉婆子卻不會因著她原來富貴,就真肯伏低做小了。
院子裡的石榴樹結了許許多小石榴,從青到紅,一個個圓鼓鼓的掛在枝頭,跟掛了一樹小燈籠似的,葉文心的窗戶一開,也算得一樣景致,看著青青紅紅惹人喜歡,她才說要留些當景來看,劉婆子便帶了剪子來。
石榴不大卻皮簿籽甜,劉婆子一面剪了收在籮里一面道:「要麼說姑娘是貴人呢,舊年連花都開的少,今歲姑娘一來,結這許多果兒。」
石桂手上做的針線,眉毛都不曾抬:「媽媽剪幾個炸開皮的便罷了,旁的留著給姑娘看個景兒,秋海棠盆景還沒送來,也不能這麼光禿禿的。」
劉婆子張張嘴:「這石榴哪裡值得看,就該這時節剪下來,再不吃,落了地就爛了,白糟踐了好東西。」
菱角扁扁嘴兒,先看看石桂,再看看親娘,跟在身後舉了籮兒,一時不敢放下來,石桂擱了針線:「這東西有什麼可吃的,姑娘在這兒,算著日子也該送鮮果來了,到時候姑娘賞你,叫你吃個夠。」
劉婆子不好再說,葉文心在別苑裡哪裡吃得了多少米麵,她偷拿些送給兒子兒媳婦去,石桂自來是睜一眼閉一眼的,點數的時候把那零頭抹了去,這會兒為了幾個石榴爭起來,且不值當。
腆臉笑起來:「那我可先謝謝姑娘的賞。」真箇就把炸皮的幾個剪了下來,也淺淺鋪開一層,裂開的石榴露出紅籽,看著就饞人。
菱角拿了個最大的,剝開皮去了薄衣,拿勺子輕輕一刮,紅籽兒堆起來,盛在碗裡拿給石桂,很有些討好的意思:「喏,姐姐吃這個。」
石桂接了碗,立時奉給葉文心,葉文心搖搖頭,她便笑盈盈的說一聲謝姑娘賞,這才舀一勺子吃了,嚼了滿口石榴籽兒。
劉婆子這才輕易不敢往院子裡頭來,掃地擺茶,全叫了菱角進來忙碌,得了東西不算,吃了排揎,這才認了是主家。
經得這一回,葉文心倒知道了些道理,劉婆子跟鄭婆子又不一樣,鄭婆子是拿著更多更好的,這才敢看輕了她,劉婆子卻是一簍石榴就能壓得住的。
葉文心自然也曾有過自艾自怨的時候,經得葉家的妾室入教坊,丫頭被發賣,連著那個沒過門的繼母,只怕從此也無人敢同她說親,看看那些個不平,想想自己,有姑姑周全,有表兄看顧,弟弟還能立戶,也就不再想那些個天地不仁的話了。
此時再看石桂,心裡倒敬佩起她來,遭這樣的難,卻全無一點郁色,自己把自己賣了的,便打了主意自己把自己贖出去,夜裡兩個睡在一頭,葉文心滿把的頭髮理在襟前,盯著帳子角上繡的細小花葉道:「我該拜了你當師傅才是。」
石桂本來迷迷濛蒙都要睡著了,聽見這話樂出聲來:「姑娘說甚?我有什麼可教的,只一樣我會的姑娘不會,也就是打算盤了。」
葉文心還真箇想了一回,第二日石桂坐在蔭涼處打結子,她順手送了一杯茶去,一屋裡頭住著她們倆,名份上還是主僕,葉文心卻當石桂是自由身,相處著越來越模糊,石桂伸手接了便喝,等飲盡了,才看見葉文心笑眯眯的看了她:「這下子,你可算得是師傅了。」
吃了她的茶,自然就是拜了師,石桂那會兒是正經磕過頭的,只年紀還小,兩個又是玩鬧里夾著旁的事,這回吃了茶,石桂便笑:「姑娘想學甚?」
「就學打算盤,我總得會算帳才是。」自她頭回打結子賺了錢,便想著要跟石桂學打算盤來,石桂再不曾想原來那個恨不得含梅咀雪的葉文心也識起人間煙火,竟會自願碰算盤珠子。
葉文心自打落地十根青蔥指兒就不曾沾過陽春水,她自打了結子賣錢賺了頭一筆,便跟開了那第七竅,看石桂記帳打算盤越加留意,既開了口,便正經學起來,聽石桂說珠算的法子,她不擅此道,書畫詩詞上的天分半點也沒能均到這上頭來。
對著珠子嘆一回,卻不肯就此放棄:「原來我是你師傅,收了你這麼個聰明學生,如今換了你當我的師傅,心裡可得罵我蠢了。」
石桂抿了嘴兒笑:「有人天生畫,有人天生會算,各有長短,只不相同,姑娘身上我能學的如江如海,能教的只這一點,哪裡敢說姑娘蠢呢。」
葉文心有了目標,人竟鬆快起來,天天學半個時辰的算盤,再跟著石桂打結子刺繡,雖不出門,人也漸漸緩過勁來,不似原來一天坐著就少有高興的時候。
石桂只當她學了算盤便罷,哪知道她算盤還沒學全,又想學做活計了。別苑院子淺窄,前後院分的不嚴,事兒不少,幹活的卻只這幾個,石桂除開料理她身邊的活計,也要到廚房幫忙,還得洗曬衣裳,葉文心自不能同原來當千金小姐時一樣坐在屋裡干看著不動彈。
她倒是想學著洗曬衣裳的,石桂哪裡肯叫她沾手,葉氏答應她能贖身便是想她能好好照顧葉文心,學算盤也還罷了,學洗衣下廚,要讓葉氏春燕知道了,她必要吃瓜落。
葉文心一走進水盆子,石桂就怕她濕了衣裳濕了鞋,趕緊勸她回屋,葉文心也是個犟脾氣,她既認準了,就不會聽勸,反拿了話問石桂:「我難道還能呆在宋家一輩子不成,這些個總該會,難道離了姑姑離了你,我便不活了?」
她說的自然有理,可院裡還有劉婆子這雙眼,春燕來了總要問一回,知道葉文心繡花打結子,還能說是閨閣之中的消遣,做活洗衣又算什麼。
葉文心卻怎麼也不肯依她,自家要去打水,把髒衣裳泡了水,伸手就要搓,石桂一個頭兩個大,搶了盆來:「姑娘先學學洗帕子罷了。」
葉文心甩了滿手的水,袖子濕了,指尖還沾著皂角沫子,抿了嘴巴露出點笑意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