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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5章 干戈

    三月三上巳節,皇后娘娘早早傳下口諭來,請這些個選秀的女孩兒,在三月三這一天,一齊往太液池邊賞桃花。

    壽昌宮裡一時間忙亂起來,挑衣裳的挑衣裳,選首飾的選首飾,殿前梅花已落,海棠盛開,宮牆裡花樹也有規矩,這會兒倒似一夜間就吹透了春風,開得蓬□□來。

    名目雖是賞花,實則就是初選,也不過就是給她們這些官家女子一個好聽些的說頭,宮人傳口諭來的時候,這些個秀女哪有不明白的,先是一陣沉默,跟著便是彼此之間相互看過幾眼,住了小半個月,早已經劃分出圈子來。

    連宮人安排屋子的時候,都是比照著官位來的,陳閣老的孫女兒只有一個名頭響亮的祖父,她父親卻不過是個五品小官,也因著有那麼個祖父,跟葉文心紀子悅兩個排在一處。

    朝南的兩間屋子,一間是葉文心陳湘寧的,一間紀子悅獨個兒住著的,這兩間屋子一間派了兩一個宮侍候著,紀子悅卻一改葉文心印象中的活潑大方,反閉門不出,十來日裡就沒見過她幾回。

    陳湘寧跟葉文心兩個原來並不曾親近過,她同宋之湄交好,兩個寫信的時候,還知道過許多葉文心的事兒,說是她目下無塵,人最是清高不過的,在家裡絕少交際,也不怎麼給妹妹們好臉色看。

    跟她分派了一間屋子,心裡還有些打鼓,卻不想葉文心是個很省事的人,手裡拿一本棋譜,也能坐上一天都不動,那些個清高的話,只怕說得虛了。

    陳湘寧的年紀跟葉文心仿佛,知道她跟宋之湄處得不好,也不開口問她,尋常說些閒話,兩個住了十來日,東西兩邊早已經熟識得一道坐在廊下繡花做活計了,葉文心連裡頭的人誰是誰都分不清楚。

    她越是這樣,陳湘寧越是鬆一口氣兒,要真是個挑剔難相處的,日子可不難過了,心裡也暗暗想過,若是把紀子悅跟葉文心兩個擱在一個屋裡,只怕能一天都不開口說一個字的。

    再沒成想,子悅會變成這個模樣,重陽那一天打鞦韆,別個不敢獨她敢,哪知道進了宮,在自家姨父姨母的地盤了,竟三緘口謹舉步起來。

    那些個有意交好的秀女,也被紀子悅葉文心這兩張冷臉兒給凍到了三尺之外,紀子悅是有意為之,葉文心卻是無心之舉,她著實沒耐煩同這些人交際,心裡存著事,一往人群里站了,還得看那些人打眉眼官司,她既不耐,乾脆就縮在屋裡,等閒並不出去。

    可她不出去,自有人來這間屋,葉紀兩塊鐵板子碰不得,陳湘寧的人緣就日漸好了起來,她是大家子裡出生,幾房人家住在一處,打小看的聽的就是怎麼說話行事,眼兒一掃就知道她們是有意來巴結的,卻不說破。

    行事言談只當是閨中交往,陳湘寧生得算好,可往紀子悅葉文心身邊一站,那就不足看了,也是因著生得差些,知道自個兒這回是陪太子讀書的,乾脆把心放平了,反叫人高看了一眼去。

    大家相熟了,自有繞了彎兒問陳湘寧的,問紀家跟葉家可是定下了,若不然怎麼這般行事,有那含酸的,還先說一句:「那是什麼人家,咱們怎麼比得著呢。」

    紀大人官聲好,何況還是聖人的連襟,葉家在揚州厲害,在金陵城卻很有些人瞧不上眼,說紀家說不動,只好說葉文心了,回回過來也不見她招呼,挨著窗戶讀書下棋,便有人說:「那是真才女,咱們越發叫比到泥里去了。」

    陳湘寧蹙蹙眉頭,卻不開口,只下回便遠著些那說嘴的,還勸葉文心:「你縱不耐煩,也得讓人臉面上好過。」

    葉文心知她是好意,卻搖搖頭:「你便罷了,紀家姑娘也還罷了,這些個明知肚裡編排我,還讓我一張熱臉貼上去,我可不成。」

    裴姑姑教得好好的,她偏偏要反著來,宮裡頭一樣要緊的是和氣,不論一同坐著說了什麼,話里再是夾槍帶棒,眼眉間也得笑意盈盈,把場面圓過去才是頂要緊的。

    陳湘寧嘆一口氣,自個兒握著梳子通頭髮:「你們可好了,我便不成,任性不得。」陳閣老致仕了,若沒致仕,或許還能幫襯著一二,她嘆完了,又去看葉文心的頭髮,光可鑑人,怎麼不愛,替她梳了頭,看那盒裡頭的香粉珠子,捏起一顆來。

    「這是防蟲的,來的時候急趕著做的,給你一袋,這雨下得潮,仔細衣裳生蟲。」給了她一袋子打了荷花印的。

    聽說是她自家做的,陳湘寧越發感興趣起來,問了她方子,葉文心同她還肯多說上兩句,陳湘寧微微驚嘆,在陳家這些都是玩物喪志,祖父管得嚴,幾房哥哥們讀書辛苦不說,連女孩兒都不許碰這些閒書移了性情,心裡羨慕,把那珠子裝在荷包里,壓在衣裳下。

    日子越來越近,葉文心越發不出門了,她還算著日子要病,哪知道她還沒倒下,間壁的紀子悅就先病了。

    宮裡頭泛潮,一下雨牆上就是濕的,壽昌宮因著秀女要們要進來,還特意修葺過一回,也一樣下了雨就澇,腳都踩不出去,這個天兒屋裡還在烤火,就想把屋子烤得幹些,別那些濕氣。

    掛起來的衣裳一捏一手都是水,鏡子上頭更不必說,葉文心跟陳閣老家的孫女兒一間屋,她們倆的屋子已經是向陽的了,那些個背陰的屋子,更住不得人了。

    進了春日裡也不知道下了多少場雨,雨多在莊稼是好事,對當差的可就不是好事了,眼看著秀女們要送選,堂司局的衣裳還沒辦好,怎麼不急人。

    紀子悅這一病可了不得,太醫院的院正來了,專給她瞧病,上頭又再派了個宮人給她侍候湯藥,分明是風寒入體,倒生了什麼大病,太子睿王特意送了東西過來,長宮主還專程來看了一回。

    長公主是當今唯一的公主,她在聖人那兒,比幾個兒子還更得寵愛些,她擺駕壽昌宮,這些個女孩兒都得出來接駕。

    長公主這樣被嬌養著,脾氣自然是說不上好的,大婚的年紀千挑萬選自個兒選定了駙馬,聖人還不放心,出嫁那一日送出宮門去,還是皇后派有阻了他,若不然恨不得一氣兒送到門邊。

    長公主一來,女孩兒們都出來跪迎,長公主卻一眼都沒掃向她們,徑直往屋裡頭去,一路走一路道:「這屋子也能有住人,怎不好好侍候著!」

    紀子悅跟這個表姐打小就熟識,會走會爬的時候,長公主就領著她一道玩了,看她滿面病容躺在床上,先是心疼起來。

    她的留言傳的最多,睿王求親是一樣,皇后娘娘沒許,卻又沒讓她免選,一眾人都猜測著,只怕是要指給太子的,葉文心卻哧得一聲,一個姑娘引得兄弟鬩牆,皇后心裡怎麼會高興,若不是連著親,紀家姑娘還不知道是個什麼前程呢。

    喝了幾日的湯藥,葉文心還跟著陳湘寧去看過紀子悅,兩個彼此對望一眼,一句話都沒說,反是陳湘寧,同她算得上熟識,替她擋了來看的人,關上屋門,一場好睡。

    沒等幾日,夜裡一場大雨,葉文心趁著大雨捏開了粉丸,用頭上的帶挖耳的銀扁簪,細細刮下香粉,露出裡頭薄荷汗子調的巴豆粉來。

    一杯冷茶下肚,夜裡就鬧起肚子來,她原來就弱,泄了兩回腿直打顫,還是陳湘寧叫了宮人請太醫來,一劑藥煎好送上來,外頭那些個秀女已經穿戴齊整,預備出門了。

    陳湘寧跟一夜沒睡實,眼圈泛紅:「怎麼偏偏這時候病了,好好的賞花會,你等著,我給你折一枝花來。」

    葉文心進了宮還是頭一回睡上這樣的安穩覺,餘下的香粉讓她扔進香爐子裡,神不知鬼不覺,太醫還當她是吃了寒物又飲了冷茶,外頭一場雨,把寒意激發了,這才鬧起肚子來,給她開了許多溫補藥物,讓她慢慢將養。

    葉文心吃了藥,睡醒的時候正是正午陽光最好的時候,她坐起來眼見著屋裡無人,摸一摸茶盞已經冷了,心裡頭覺著怪異,才剛起身,就聽見南窗邊有說話聲,竟是個男人聲音。

    這會兒一宮人都去太液池邊賞花去了,何況宮闈之中哪裡來的男人,這些日子宮人太監倒是常見的,闔宮連個侍衛都無,離得這麼近,哪裡來的男人呢?

    間壁就是紀子悅的住處,葉文心披了衣裳挨到窗邊,斷斷續續聽見兩句,目光往外頭一掃,宮院裡竟無人了,連個掃灑聽差的宮人都瞧不見。

    葉文心蹙了眉頭,才要叫人,南邊動靜一大,聽著似是燈架子落地,她才要出聲,就看見宮門口有小太監探頭,到底還是縮了回去。

    院中看著一株海棠花,花朵兒開了滿枝,外粉裏白,瑩瑩層疊,葉文心正猶豫,間壁果真出來個男人,不僅出來了,懷裡還抱著紀子悅。

    葉文心心裡先猜是太子,跟著再看背影,卻又不是,太子斯文瘦弱,這個光看臂膀就很有力量,斗蓬罩著紀子悅,抱她坐到廊下,兩個人挨著看海棠花樹。

    葉文心眼兒往外頭一掃,斷斷續續聽見一句:「旁的都罷了,怎麼連你,他也敢打起主意來!」一句話說得咬牙切齒,葉文心沒來由的一抖,趕緊退回到床邊,還又藏進帳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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