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不得
宋之湄回到西院,守院門的婆子也知道哪兒有什麼香珠串,不過尋個由頭出去,可她回來,還得告罪一聲,說沒尋著珠兒,給大姑娘賠罪。
宋之湄眼兒都不掃一下,徑直往裡走,銀鳳早已經守在門邊,甘氏知道女兒出去了,她進門來,甘氏看都不看她一眼,宋之湄心裡明白逆了母親的意思,挨過去撒嬌:「娘,這兩個丫頭半點都不得用,你還把水晶白露給我換回來罷。」
甘氏聽了這話,深深吸一口氣,一把掐住了銀鳳的手:「這兩個丫頭,攛掇著你辦下這樣的事來,一早就叫我發賣了,人順著河走,這會兒也不知道往哪裡去了。」
宋之湄細細抽一口氣,不意母親會把她身邊人發賣了,轉念一想,又笑出聲來,挽了甘氏的胳膊搖個不住:「娘,你別唬我了,我知道不該去西院,可我是去求老太太了,求老太太給娘換一個太醫看病,又不是去胡鬧。」
甘氏知道女兒心裡有她,可若說她沒胡鬧,怎麼也不肯信,側了臉兒看她,面上似悲還喜,低了聲兒:「人已經賣了,我讓人牙子有多遠賣多遠,若不是看著侍候了你一場,打死還更乾淨。」
宋之湄這下算是知道甘氏沒騙她,勾著她的手兒滑下來,身子往後傾,臉上一陣陣發白:「娘,你當真把水晶白露賣了?」
甘氏看著這個從小寶貝到大的女兒,宋敬堂她還時時敦促,盼他能考個功名,盯著他讀書作文章,可這個女兒確是一句重話都沒挨過,大房看不起她們,她就越要把女兒養得比大房那兩個庶出的更矜貴,哪知道竟把女兒慣成了這個樣子。
宋之湄蹙了眉頭才要發怒,就眼睜睜看著母親眼裡滾下淚來:「要是你好好的,菩薩立時收了我,我也甘願了。」
這話在宋之湄聽來沒頭沒尾,可這裡頭的傷心失望卻是作不得假的,她聽得身子打顫,忽然明白過來,衝口而出:「你根本就沒想著我好!」
抬起袖子捂住臉,放聲大哭,立起來就往門邊跑,甘氏一把沒扯住,抓著女兒腕子上套的開口鐲子,一把把那鐲子抓了下來。
宋之湄回到屋裡就下了帘子,她怎麼也想不明白一向巴望著她出人頭第的娘,怎麼就改了主意,眼看就要揚眉吐氣了,非去看大房的臉色過日子。
她哭得一陣,玲瓏打了水進來,盆裡頭擱著冰,帕子在裡頭浸過,絞得半干給宋之湄敷手腕,宋之湄這才覺出腕上火辣辣的,叫開口鐲的兩邊刮出兩道紅痕來。
「太太也是為著姑娘好,還是太太說了,姑娘的手必是傷著了,讓我們給姑娘上藥。」玲瓏輕聲說著,宋之湄本就哭得累了,收了淚盯著腕上的紅痕,知道甘氏心痛她,想一回自以為是的明白過來,甘氏定是怕她進宮之後日子不好過。
她怎麼能叫娘知道太子是真箇待她不同的,,如今想來,這哪裡是巧遇,分明就是命中注定,又怕說了再惹甘氏傷心,打定主意不再說惹著母親傷心的話,等到太子下旨意來接她,母親自然就明
白了。
余容的親事一定,宋家便漸漸平靜下來,宋之湄老老實實學起規矩來,甘氏每日有拜不完的菩薩,發不完的願,還曾想過寫信回去求一求宋望海,讓他拿主意,反是銀鳳點醒了她:「太太,老爺原就不想替大姑娘免選的。」
甘氏心裡明白,不過僥倖報那一絲希望,連這點都叫澆息了,越發沒了指望,心裡苦澀淌下淚來,娘家拿她作了墊腳石,夫妻又沒存下半分情義來,如今連兒女都保不住,這輩子倒還不如不活了。
金雀跟著宋望海回了鄉,銀鳳留在甘氏身邊,這才顯出她的好來,甘氏身邊連個說話的人都無,便漸漸倚重了她,時常也問問她的主意,不論聽不聽,好歹身邊有人寬慰她。
西院無事,東院也一時相安。
葉氏從老太太那兒得了句準話,等出了熱孝,就把葉文心姐弟兩個接到金陵來,就住在郊外的別苑裡,多派幾個人去侍候著,別露了消息。
葉氏肯退這一步,老太太對她越加滿意,寶貝孫子若是非要娶,葉氏出面勸解,比他們出面要好得多。
院裡無人知道葉文心將要來金陵,葉氏派了春燕出去過幾回別苑,修葺屋子,收拾起來,再挑一房老實的人家先住進去,把事兒瞞得死死的,半點也不能透給宋蔭堂知道。
既要瞞著宋蔭堂,院裡這些小丫頭自然也不知道,只道宋家要去別苑消夏,這才派了春燕過去先理屋子,淡竹還奇一聲:「年年七月都要齋月的,都多少年沒去別苑了,怎麼忽的想起這個來。」
石桂這才知道宋家在京郊還有宅子,她一問,淡竹便全吐露了:「也沒什麼,那是早些年老太爺置的宅子,是個小院兒,縱要去也住不下這許多人的。」
誰也沒當一回事,春燕尋了個好由頭:「哪裡是消夏,是前兩日下雨,院裡的樹倒了,太太派我看看可傷著了人。」
這事兒風過無痕,葉氏卻再沒想到她樣樣都安排好了,送信回去說要接了葉文心來,葉益清竟回絕了,說再沒有好好的姑娘家沒名沒分住到姑姑家裡去的。
葉氏接著信氣了個仰倒,這是眼看著宋家要抽身了,想趕緊把女兒的親事定下來,只要跟宋蔭堂定了親,宋家就再脫不得身。
這信還不是寫給葉氏的,直接送到宋老太爺的案前,老太爺拆開一看,葉文心上京的日子只得往後拖了,朝中態勢越發吃緊,這時候再不能節外生枝。
宋老太爺不肯同他牽扯,還是葉氏寫了信回去,告訴兄長先把侄女接了來,葉文瀾也一併過來讀書,孝期一過才好科考。
葉益清卻叫咬死了不肯,他慣會拿捏人的短處,知道葉氏急著要把兩個孩子接到身邊,就越發拿這個做了筏子,自家瞞了妻子喪報,此時反說要葉文瀾葉文心姐弟替沈氏守墳,博個孝子孝女的名頭,說這兩個孩子一片赤誠,是他們自家不願,自己並未逼迫。
葉氏捏著信久久不能言語,對這一位一母同胞的哥哥,半個字也說不出來,派去的嬤嬤回來說葉文心當真跟葉文瀾兩個沒進葉宅的大門,就在宗祠替沈氏點燈,葉氏聽著不住心疼,天氣又暑熱,她又多思多憂,幾個夜裡不曾睡好,心疼病又發作了。
薛太醫頂著日頭往宋家跑一回,宋蔭堂親自迎了他,一路把他領到葉氏堂屋裡:「母親往年都是春日裡心口不適,怎麼這會兒盛夏時節,竟也發病。」
薛太醫能坐上院判,年紀就已經不輕了,笑一笑道:「這病症難以根治,年年浸得合歡花酒既吃著,多歇息少煩憂,病灶便慢慢減輕些,府里結親,怕是勞累過了,我開兩幅藥,先煎來吃著。」
薛太醫常年替葉氏看診,她的病情了如指掌,說白了就是煩惱太過,隔著帘子摸一回脈,出了一張藥方遞給宋蔭堂,他打小時候起就跟著薛太醫看藥方,這會兒捏在手裡一看便知這是益氣養陰的方子。
「母親夜不能安寢,除了五味子,該再加一味夜交藤。」宋蔭堂指點出來,薛太醫略略一想動筆改過,知道宋蔭堂為著葉氏病看了許多醫書,那會兒還玩笑一句,若不走科舉路,還能來太醫院。
宋蔭堂遞了方子給藥童,讓藥童取藥來,親自替葉氏煎藥,春燕勸了幾回,他都不肯歇,連小丫頭子都躲在屋裡頭貪涼,只他拿了個藥扇對著藥爐子扇火,淡竹縮在蔭涼處:「咱們大少爺,那可真是沒得說了。」
石桂熱得滿臉通紅,抱著瓷枕頭添些涼意,淡竹回頭看她這模樣,「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對她道:「你抱這個還不如抱石菊,她可涼快呢。」
石菊血涼,比抱個冰駝子還舒服,大熱的天也只有她往外走動不怕熱,院裡的丫頭都知道這個,有甚事就求她跑腿,她在外頭走上一圈,也只出薄薄一層汗,面頰微微泛紅而已。
這會兒春燕差了她往老太太屋裡報信,說薛太醫已經看過診,並沒有大礙,隔得會兒她便拎了一籃子梨子來,是老太太送給葉氏解暑的,知道宋蔭堂親給葉氏煎藥,雖心疼他,也不好讓他停下,給他搗了冰梨汁來解渴。
那一籃子各樣的梨子由著春燕賞下來,石桂摸了一個,咬上一口,一聲脆響甜得流汁兒,一口咽了這才想到:「早知道該拿冰湃過的。」
那頭春燕已經把梨肉片得薄薄的,擺在冰上端出去給宋蔭堂用,淡竹隔著門看著直流口水:「再有兩天咱們也有冰吃了。」
七月里天最熱,這時節院裡的丫頭婆子一日能分著一碗冰湯,也就是往大鍋湯裡頭擱些碎冰,總比喝熱的強些,淡竹砸吧了嘴兒解眼饞,石菊笑一聲:「你要真貪那一口冰,不如明兒跟著我一道去靜中觀,回回我送冰去,千秋師傅總給我飲一碗,你知道我這肚腸不爭氣,明兒你去了,自然有的喝。」
靜中觀比旁的地方不同,天兒才冷就有碳火,才熱就有冰盆,裡頭住著一個尹坤道一個千葉,再沒別的婆子丫頭,東西都是日日送去的,都是從葉氏的份例里出,不走公帳。
石桂奇一聲:「這位尹坤道這樣受太太的看重?」
石菊笑一笑:「尹師傅來了許多年了,我進院子的時候就已經有靜中觀了。」說著坐下來取出剪刀絞荷包上的絲絛,絞下來重打一個串新的,旁的話卻不再說,她去的多了,天又暑熱,千葉便把她請到屋裡坐著,眼見著尹坤道在做針線,細細看來跟葉氏貼身穿著的小衣是一樣的針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