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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3章 偷瓜

    石桂聽見當兵的心頭一緊,葉文心的身份見不得光,雖知道有宋家護著,到底身份未明,聽見兵丁軍士先捏了一把汗,跟著才緩過氣來,哪有為著拿一個逃犯就派出一隊兵來的,抖了鍋鏟放鹽,隨口問上一句:「是來作什麼的?」

    菱角搖搖頭,快手替她往灶眼裡添柴:「我也不知,就看見許多人進進出出,還有燒火作飯的,急著回來,怕姆媽罵我呢。」她是拎著籃子出去挑菊花腦的,野菜沒挑多久,在山上跟夥伴追著玩鬧,又看見山那頭來了人,這兒有個大營,這些年空了一半,沒成想今兒又進人了。

    石桂聽見是駐軍更不擔心了,看看籃子裡頭沒幾根野菜,點一點菱角的鼻子:「這可不好,你娘等會子要罵你了。」

    菱角卻眯了眼睛笑起來,把那幾根菜洗乾淨切了,又央著石桂把豆乾切成碎丁子,拌在一處點上香油,盛在碗裡也不多,卻盡夠吃了,石桂還教她拿個小圓碗填滿了再倒扣出來,還能當個看菜,菱角捧了碗笑:「這下我娘可沒法罵我了。」

    她是從後門溜進來的,劉婆子回來的時候看見已經做了兩三個菜了,也沒法罵她,只瞪她一眼:「見天就知道瘋跑,腳都跑大了,往後怎麼嫁人!」

    這會早就不興裹腳了,□□的時候就把這規矩廢了,皇后長公主還跟著打過仗領過兵,全是小腳怎麼跑得動,先時還不曾下嚴令,後來見民風難改,還有愛好此道的,自詡為雅士,寫了《品蓮譜》,把裹的小腳比作蓮瓣,在掌中賞玩,還分作九品,給這些小腳按名頭。

    不行重刑禁不得,乾脆捉起來殺了頭,這風氣才煞住了,此時說的大腳不好嫁,是大腳姑娘顯著不文靜,這才難嫁。

    菱角沖她翻眼睛,劉婆子摘菜這點功夫就把後山那一批兵丁的來頭給打聽清楚了,家家都這時候做飯,田裡摘一回菜,七句八句一說,還有什麼不知道的。

    「說是從外地調回來的官兒,咱們這頭的佃戶又能開集了。」天下太平,聖人重武,風調雨順卻沒幾年,一時旱一時澇,處處都要錢,收上去的錢在軍費上就有一大筆的開銷,開國的□□皇帝起就有屯田養兵的祖制,人一多便能開集,雖是軍戶,平素除了練兵,同普通農戶也沒甚個分別。

    劉婆子已經想著生財,手上忙著嘴巴也沒停,一時說軍戶人家不必繳田稅,一時又說得虧得天菩薩保佑不打仗,打仗的時候一甲一里都得遭殃。

    石桂倒聽住了,她還記得明月那會兒跟著那位吳千戶大人去了燕京,那會兒就怕他真成了軍戶,落了籍可就再不能出脫了,也不知道那個賊精的小子長得什麼模樣了,石桂還欠了他二十兩銀子呢。

    正支著耳朵正聽著,院子裡頭又響起兩聲琴音,劉婆子一咂嘴兒:「姑娘真箇是神仙人物,才會這許多東西。」

    劉婆子一面說一面又去拌豆腐,做了兩碟子,拌了蝦油的是給宋蔭堂的,灶上擺了七八盤菜,問起石桂來:「可要給少爺姑娘端到房裡去?」

    石桂取了個托盤來:「我來罷,裡頭也不用人,你們在外間吃罷,我進去侍候著就是。」菱角取了酒盅酒杯,開了一罈子桂花素酒,說是素酒水,實則就是往桂花水裡添些蜜,當成酒來喝,吃上一罈子也不會醉人。

    石桂端了菜進去,宋蔭堂坐著穩穩不動,葉文心卻已經習慣幫忙了,伸手就來端菜,還先抹過桌子,取了碗墊來墊在湯碗底下,宋蔭堂看著皺眉,這屋子連個簾兒都無,到底淺了些,一眼看到底,床上擺了繡活結繩,籃子裡頭還擱著許多打好的,宋蔭堂先就猜測著是不是葉文心跟著一道做活計,此時一看果然如此。

    石桂退出去,葉文心對著宋蔭堂做了個請字,一桌上的菜擺在她眼前的,都從碗沿開始挾,空出一半來,宋蔭堂同她一道吃過飯,原來過年過節都聚在一處,原來哪一樣不是丫頭從碗裡挑了最好的給她,這會兒連吃菜都這樣小心翼翼。

    宋蔭堂只當閒談:「你在這兒可住得習慣?屋子是淺了些,只這兒離田莊遠些,沒那許多人能嚼舌頭,若是住不習慣,我再看看哪兒還有合適的。」

    葉文心搖搖頭,咽了口豆腐:「再沒有不好的,不必麻煩了。」

    「再不能提麻煩這兩個字,照顧你是應當的,不為著母親,難道憑我就不能照看你了?」宋蔭堂擱下筷子:「若是丫頭有欺負你的,你也只管告訴我,我替你打發了她。」

    葉文心一抬眼兒便看見宋蔭堂的目光落在繡籮上,知道他說這話是為甚,乾脆道:「我是求著她學的,不獨學了鋪床疊被,我還想學洗衣做飯,等學了洗衣做飯,我還要學怎麼種菜澆園,難道一輩子就靠著姑姑,不能自己活了?」

    宋蔭堂一時怔住,反答不上來,葉文心替他挾了一筷子菜:「表哥不必憂心我,若是實辦不出來,這兒呆著也很安穩。」

    宋蔭堂反吃不下了,他在葉氏跟前反覆答應了會照顧葉文心,葉文心卻根本沒想著要靠他,想跟她說護得住,又沒這個能為開口,太子病重,太子妃肚裡這個還不知道是男是女,朝上一日不安寧,老太爺又被聖人壓著不能致仕,倒讓他生出些退意來。

    宋蔭堂原來便不愛這些,他既好老莊,愛的便是逍遙,科舉是為著老太爺這些年的心血,當官又是為著葉氏體面,要替她掙一個誥命,想了一圈竟沒替自己活過。

    兩個談詩談文談琴談棋,還從沒說起過這些話,葉文心比原來還更纖弱些,生了病又關了一年多,身子還沒養回來,可精神卻大不相同,頭一回來的時候她譬如秋風落葉,縮在枝頭瑟瑟發抖,這回看她臉盤還是尖的,兩頰卻有了紅暈。

    宋蔭堂緩緩吁出一口氣來,執起酒壺給葉文心添了滿杯:「為了這一句,當浮一大白。」先干為敬,一杯喝完了又倒一杯,甜水入喉卻有幾分辣意。

    葉文心以袖掩杯,一口飲盡了擱下杯子道:「原來我說表哥不再想著老莊就是對姑姑盡孝,如今才知道是自己錯了,姑姑心裡,只要表哥高興了,她自然也就高興了。」

    宋蔭堂良久不語,沖她微微一笑,可他實不知道葉氏到底高興不高興,科舉榜上有名她也沒多笑一笑,後來當了官,也沒見她多笑一笑,母親太吝嗇了,叫他根本就摸不清楚她是喜還是憂。

    兩人一時無話,宋蔭堂草草用了飯,心裡還想著葉文心那一句為著自己活,知道她是盡過事,這才說這樣的話,同告辭的時候在門邊叫住了石桂,給了石桂一個荷包袋,裡頭俱是他帶出來的碎銀子:「我還會讓高甲再送些來,別讓她受委屈了。」

    葉文心不是沒錢,葉氏給的,宋家給的,可她要的是自己能賺錢,石桂收了荷包謝過宋蔭堂,一路把他送到門邊去,咬咬唇問道:「有句倒想替姑娘問一回,她自家不好開口,總不能沒個身份就這麼住著。」

    不論她嫁或不嫁,沒有身份都沒法子出門去,難道就在這小院裡頭住一輩子不成?要往穗州去,就得有路引名牒,可不是走到碼頭就能上船,到了城門就能遠行的。

    宋勉皺一皺眉:「家裡正在辦,你讓她安安心,年裡總能辦出來的。」嘴上這樣說,心裡卻沒底,家裡想先替他定下親事來。

    上回偷偷過來被宋老太太知道了,叫他過去問了幾回,告訴他縱是葉文心脫了籍,也再不能娶她進門,不求著他找個高門大戶的人家,怎麼也得身家清白。

    這是家裡的意思,宋蔭堂卻不想草草定下親事,要過一輩子,總不能像父親母親一樣,兩個這輩子只怕加起來都沒說過多少句話。

    想著就嘆息一回,也不知道要怎麼打消祖母的念頭才好,他轉身出去,眉間緊鎖,坐到車上把葉文心打的結子拿出來,拿在手裡看一回,對這個表妹喜歡是喜歡,要說生死相許,那再沒有,情淺緣淺,遠沒到那份上,可除了她,也再沒有心裡喜歡的姑娘的了。

    石桂送走了宋蔭堂,再回屋的時候葉文心已經替她盛了飯,指一指桌上的菜:「這一邊是沒動過的。」分著邊吃,就是為著給石桂留菜,怕她吃不飽。

    石桂咬著筷子笑,拿豆腐皮蛋拌飯吃,扒拉了一大碗,這才道:「山那頭來了軍戶,劉媽媽說那頭許多活計都要人做,我打聽了一回,卻沒咱們能幹的。」

    大營裡頭也有伙夫,做飯用不上,一營里百來人,種了三頃田,收出來的東西自給自足,餘下的還能賣錢,再沒這樣無本的買賣。

    手上寬裕了,洗衣補衣做冬衣冬鞋的活計便肯花幾錢讓人代勞,做得了再送進去,按件計價,眼看著就要換夾衫,再過些日子就得換冬衣,農忙之後有的是功夫,一莊頭的婦人都有個賺錢的新門路了。

    石桂說的不能做,是葉文心不便做,她卻沒什麼顧忌,哪知道葉文心咬咬唇:「你能幹的我就能幹,就是做衣裳罷了,有什麼難的。」

    石桂把她看的臉上發紅,葉文心抿抿唇兒,扭過身去不理會她,結子帕子都做了,還差鞋子衣裳不成,伸手看看自己的指尖,青蔥也似的一雙手,指尖都磨出繭子了,可她卻笑,想起顏大家寫過的,指尖成新繭,田頭綻新芽。

    葉文心倚著門看石桂菱角在門前種了茬菜瓜,這個夏日裡最解渴,味淡水足,曬乾了還能當拌菜,種下去沒一會兒就生枝冒葉出芽開花,結的瓜一波接一波,到了晚間摘兩個來,對著月亮啃瓜也能作一首瓜田賦。

    「再有兩日就能摘了,咱們種得晚了,別人家的都收了,明歲該早些種才是。」可沒等到瓜全熟,一夜之間全沒了,光杆光葉,全被人擼個乾淨,菱角拿著籮兒要哭,劉婆子挨家去找,哪一戶都沒說透,一茬地十來個瓜,又不能真箇鬧翻了去,氣的直拍大腿,便是村裡頭的孩子偷瓜吃,也沒有把杆子都拔走的。

    石桂看菱角看著遭殃的瓜田嘆氣,就看見小道那頭有個人一隻手拎了簍一隻手牽了個孩子,一路往宋家來,葉文心趕緊避到門內去,那人直直走到瓜田前,問那孩子道:「瓜可是在這兒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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