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著魔
甘氏頭上的傷本來就難好,她撞的時候是真替女兒覺著委屈,覺得老太太不公,可此時對著宋老太太卻半個字兒也說不出來了,女兒惹了這樣大的禍事,再不是她求一求跪一跪就能煙消雲散的。
老太太看她人瘦了一圈,面頰凹陷眉頭深鎖,只揮一揮手:「回鄉是再別想了,也不必這麼日日關著她,這禍是她闖下的,再沒有別個替她扛的道理。」
甘氏進又進不得,退也退不得,此時叫天不應叫地不靈,帕子濕了又干,幹了再濕,悔青了腸子也無用,回去就給女兒開了鎖,讓玲瓏秋月兩個侍候著她,吩咐開門的婆子,不許往東院裡去,還怕女兒聽見什麼,一時承受不住。
哪知道宋之湄還只道甘氏是想通了,既不讓她去東院,她便也不去,連著宋老太太那兒都不再想著獻殷勤送那一碗豆漿燕窩粥了。
反是甘氏有苦說不出,看女兒一日比一日鬆快,學著陳湘寧信里告訴她的那樣描眉畫眼,十隻手指頭染得豆蔻紅,還想起來要拿羊奶洗浴。
甘氏胸中這口氣怎麼也吐不出來,這時候才知道自食苦果是個什麼意思,一口下去苦透心肝,譬如泡了黃連汁,想不依她罷,進了宮只怕這輩子都沒有再見的時候,心裡一萬個想頭,末了還是依了女兒。
甘氏只盼著太子想不起來,帶著女兒回鄉去,哪怕那會兒年歲大了,也總能尋個人家嫁出去,多給她些陪嫁,叫她吃穿不愁,再不發那富貴夢。
甘氏原來再看不慣老太太跟葉氏兩個見天的拜佛念經,此時求人無用,除了拜菩薩別無他法,往棲霞寺請了菩薩來,在屋裡頭也設了小佛堂,學著念經,往那黃紙上頭點硃砂點兒。
這些年她跟著老太太不知拜了多少回菩薩仙人,逢年逢節不必說,一年四季十二月,哪個月份沒有菩薩的生辰,宋家大大小小也不知打了多少回的醮辦了多少回的法事。
那會兒她沒一回真心,當著老太太跪下去,心裡想的有好有壞,好的求著自家多福,壞的就是求著別個短壽,到了這會兒才想碰上莫不就是報應,菩薩聽的多了,這才懲治她的。
甘氏怎麼也想不明白,女兒是她打小抱大的,心肝肉一樣的捧在手裡,就怕老太太要把她搶了去養活,怎麼越是長大,越不懂道理了。
宋之湄不必往宋老太太那兒晨昏定省,樂得自在,也不必再去看兩個妹妹的臉色,更不必往葉氏跟前伏低作小叫伯娘,她便越發「沒規矩」了。
可著院子去摘花,泡了花露漱口用,聽說宮裡頭是吃羊乳餅子的,她最怕這個味兒膻,此時也學著吃起來,這時節哪裡還有羊奶,打發了人去買來,味兒都變了,原來她不曾想著進宮,此時篤定自個兒是必要進宮去的,又磨著甘氏替她請個嬤嬤回家來。
「就跟葉文心那會兒請的裴姑姑一樣,我總得知道知道宮裡頭的吃穿用,怎麼問安怎麼行禮才好。」這些個該知道的,她一樣都不知,那兩個太子嬪太子婕妤也有嬤嬤教導,她若是這上頭露了怯,進了宮可不給人壓在底下了。
宋之湄自覺委屈了這許多年,好容易眼前有條青雲路了,怎麼也得走得更寬些,哪知道原來樣樣依著她的甘氏,忽的竟嚴厲起來,聽她說這些,便讓玲瓏秋月帶了她出去,就是不肯答應給她請一個嬤嬤。
甘氏不肯,老太太卻先想著了:「她這麼進宮,就是給人當活靶子墊腳石的,真箇辦了蠢事叫人算計了去,面上總不好看,依著我看,還是給她請個嬤嬤來,總要讓她知些進退。」
甘氏當即就要淌淚,老太太無力揮揮手:「你去罷,告訴她好好守著規矩,學這些,是為了她好。」不去自然好,去了也不能似她現在這模樣,宮裡頭哪個不是人精,她這樣的,太子肯看顧她也還罷了,但凡不肯看顧,情狀怎麼會好。
甘氏的眼淚都流幹了,心裡再難受,眼睛也乾澀著淌出不淚來,她把這個告訴女兒,宋之湄揚了眉毛:「娘可瞧見了,這會兒便是她們巴結咱們了。」
葉文心請來的嬤嬤,她不過是想跟著聽一聽,葉家就百般不願意,連那些個丫頭都在她跟前弄鬼,她一背轉身子,就能說話譏諷編排她,還當葉文心真能飛上枝頭成鳳凰,還不是一樣沒能進宮。
甘氏眼睜睜看著女兒性子越來越右,她興致越是高,就越是不敢告訴她太子屬意的是余容,反是宋之湄,遣了丫頭打聽出余容定了親。
秋月玲瓏是甘氏補給她的人,她先是處處挑刺,想把白露水晶換回來,眼見得調回來無望,心裡也沒忘了這兩個丫頭,她還寫信問過陳湘寧,繞了彎子問她,她往後進宮是不是不能帶著自家的丫頭,身邊全得換過宮人。
陳湘寧貼身的丫頭早早就跟著嬤嬤們學起規矩來了,身邊用慣了的人,不能就這麼換了去,怕她一時不順手。
宋之湄打的也是這個主意,只要她進宮的時候非得帶著水晶白露,甘氏還得把她們從鄉下調回來。
甘氏聽見女兒這樣說,張著嘴說不出話來,原來是老太太月月做佛事,如今她也是一樣,到外頭使了多少香油銀子,求著女兒不必入宮去。
反是銀鳳眼看甘氏生生瘦下去,這一個月間憔悴得多,想了好幾日,餵甘氏吃藥的時候說:「太太若是真不想叫姑娘進宮,只說姑娘病了,宮門難道還能抬著人進不成。」
這樣的話原來她是再不敢說的,甘氏寶貝一雙兒女,實是看得比自個兒要重得多,她一向俱怕甘氏,這時說了,還怕挨打,縮了身子立到一邊去。
哪知道甘氏竟賞了她,給了她一對兒銀燈籠的耳墜子,這事兒兜頭砸下來,她身邊一個能商量的人都沒有,竟沒想到這一出。
她心裡有了主意,人倒精神起來了,想著請個嬤嬤來教教規矩也好,往後不入宮,這些對女兒也有用,說不準她聽的多的,就能明白了。
老太太說請嬤嬤,第二日就把人領到了西院,這也是她早早就想好了的,接著太子的宮燈,問明白了當時見的是宋之湄,立時就請了人來教導規矩,便是太子也不能說宋家不誠心。
宋之湄是從沒有過的用功,走坐站吃飯說話,一樣樣都跟著學起來,既是老太太送來的人,她便派了玲瓏去謝,說是功課繁忙,請伯祖母體諒。
當著葉氏跟余容澤芝的面兒,宋老太太聽了不怒反笑,沖玲瓏點點頭:「知道了,回去讓你們姑娘安心學規矩,往後總有大用場。」人還沒進宮,倒輕狂起來了,怎麼不引得人發笑。
余容低下頭去,老太太笑看她一眼:「知道你這一向不得閒,趕緊去罷,我這兒不必你侍候,先把你該辦的事兒辦起來。」
余容面上一紅,起身行了禮,連澤芝也一道回去,替她打下手,繡衣襟上的纏枝紋,這身衣裳是預備著送給沈夫人的,余容自知她親事定得急,哪一家子議親,沒個半年十月的,偏偏她幾日裡頭作定下來,沈家也不定知道是為著甚。
余容想得明白,換作是她,等知道了心裡也不好受,葉氏還特把她叫過去:「這家子確是低了些,可你進門也一樣是媳婦,萬不能在婆母跟前拿大,往後沈家就在大興府,老太太也是費了心思的。」
怕她出了嫁就沒娘家人撐腰,有趙家在,總算有一門親戚,萬一有事,總能替她撐腰,余容心頭感激,家裡雖是避禍,也沒想著把她隨意發嫁了,對著沈家更不敢怠慢,沈夫人的一雙鞋子精工細做,做成金陵時興的模樣,雲頭上拿金線勾繡了瑞獸花鳥。
沈夫人拿出來在手上翻看個不住,還顯擺給丈夫看:「你看看,這活計,可思要有一半兒,當初繡嫁妝也不必請人代勞了。」
「你又知道這不是叫人代勞的?」沈大人被妻子瞪上一眼,轉身就要提壺去給她倒洗腳水,沈夫人喝住他:「你這是作甚!這鞋子我得留著,到成禮的那一日穿。」
沈家也知道宋家急著嫁女是為甚,沈夫人為了這個還不痛快了兩天,反是沈大人勸了她:「有甚不好,聖人春秋鼎盛,宋家這般行事,正合了聖人的意。」
沈夫人到底覺著自家叫算計了,可紀夫人也沒逼迫她,她當日就要拍板的,倒是紀夫人勸她回來商量商量,這個商量就是給沈家退路,都已經答應了,便不想著當中吃了虧,單只看好的地方。
沈大人笑眯眯看她抖落那一套衣裳,底下還壓著一身,拎出來一看,樣式顏色就不是做給她的,
沈夫人先是一怔,跟著就明白過來:「這是作給可思的罷。」看著針角還真是同一個人做的,心裡越發滿意,不因著高門大戶就拿喬,這個媳婦進門就不會太差。
想一回,咬牙取出一對兒玉手鐲來,玉質看著不上乘,卻是沈大人的親娘留下的,拿出一隻來放在納徵禮上,還特意讓媒人說一聲,玉料不好,卻是先人的心意,便是老太太在世,見著這樣的孫媳婦,也必然喜愛。
沈家的納徵禮抬進門,就瞞不得人了,連宋之湄都聽說了,她不意余容這樣快就又說上了親事,心裡明白再沒自家的好,也依舊挑了眉頭:「是哪一家?」
玲瓏一面替她梳頭一面道:「說是沈同知家的小兒子。」
宋之湄猛得一側頭,叫梳子扯了頭髮,她卻半點顧不得,瞪大了眼兒:「同知家裡的小兒子?」說著「撲哧」一聲笑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