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9.吳家
吳夫人正吃茶,前頭飲宴,丈夫自來是個好酒的,生怕他喝子了,吩咐了丫頭去煎解酒湯,話說到一半兒,嬤嬤急急過來報,吳夫人一聽便怔住了。
丫頭們還不知所以,一樣的衣裳也甚出奇的,可吳夫人卻皺了眉頭,瞥了嬤嬤一眼:「甚事就這麼急慌慌的,酒菜可安排下去了?」
嬤嬤老臉一紅,她是知道吳夫人意動的,家裡姑娘嬌慣,怕她嫁出去受婆家人磨搓,吳夫人只想一想表弟妹,就捨不得女兒嫁到官家受規矩的約束。
徐家夫人鬥了嬸娘還得斗後婆婆,只要回了金陵就沒一刻安生的時候,偏老人家還在,四世同堂,不能分家,只能一年年的巴望著外放了就不回去。
徐夫人看著嬌滴滴,心裡卻有成算,打剛進門起就沒吃過虧,丈夫愛重她,有甚事能有個男人在前頭頂著,後院再鬧也是有限,便是長輩要壓她,丈夫還能擔起肩來,自家的女兒,這麼個跳脫性子,要是攏不住丈夫,日子怎麼好過。
她頂厭惡那些詩書人家沒成親就往房裡添人,少年夫妻那點情宜,偏偏還得再往裡頭加上兩三個人,似徐家這樣,若不是定情定得早,嫁進去時,兩邊屋子只怕已經住得滿了。
若不是實在挑不出合意的,也不會屬意這麼個貧家子弟,吳千里的出身是有些不足看,女兒配他算是低嫁,可只要她日子過得好,也沒甚不能幫襯的,沒成想,好容易定下了主意,那頭竟飛了。
吳夫人把茶盞一擱指了丫頭:「你去廚房盯一盯菜,這幾個都是能吃的,讓做菜的別往精細里做,量要足夠,酒也時時添著,別大夏天的喝冰,他們都愛出汗,更不能冰著腸胃了。」
把幾個丫頭都差出去,這才看了嬤嬤一眼,話出口還有些不穩:「你看真了?」嬤嬤才剛辦差了事,這會兒想著補救,越發把事說得細:「看得真真的,一模一樣的衣衫鞋子,就坐在一處。」
說是大哥看著小弟也成,說是姐夫看著小舅子,那也沒錯,嬤嬤見過石桂一回,那會兒就詫異水生的姐姐生得這麼好,細皮嫩肉進退有度,一看就是大戶人家出來的姑娘,細論起來,原是侍候著主母的。
說是丫頭,比尋常的姑娘小姐也不差什麼,生得瓜子臉大眼仁,笑起來抿著唇,主母跟前的貼身丫頭,能寫能算,這麼個出挑的人,那會兒就想提上一提,可吳夫人卻沒放在心上。
也確是不必放在心上,自家的女兒千珍萬愛,當娘的眼裡自然是一等一的好,外頭的再好,跟自己的女兒怎麼能比,這才想著,兩個怕是天長日久時常相處,說不準早已經有了情宜了。
吳千戶喜歡明月,因著明月的性子像他,吳夫人當時沒理會,要是真在這上頭像了他,不說五品官的女兒,說不得皇帝女兒都不肯要。
隔了十來年,又想起陳年舊事,緩緩嘆一口氣:「這麼看來,是個沒緣份的。」女兒是看過的,若是她沒看過,吳夫人也不肯點頭,就是看過了,既沒說好,也沒說不好,只她爹心裡喜歡,說往後翁婿之間還能切磋拳腳,她這才點了頭。
看女兒這模樣,也不像是上了心的,吳夫人鬆一口氣,這事兒也得跟丈夫透個底,免得他酒吃多了露出意思來,女兒往後可還怎麼說親事。
想著就趕緊讓嬤嬤把丈夫請進來:「就說有緊要事,叫他怎麼也得進來一趟。」吳千戶做到了千戶還是那一付脾氣,嬤嬤領命而去,沒一會就把人請了進來。
吳千戶略有醉意,腦子倒還清楚,看她坐著不動,先上來問:「甚事這樣急。」坐下來就要茶,嬤嬤避出去,屋裡就只有夫妻二人,吳夫人急問道:「你可還沒問罷。」
吳千戶知道她說的是哪樁事,原來不上心,怎麼也不肯的,定下主意就催著他趕緊落實,只搖一搖頭:「這會兒怎麼說,總得掙上一個總旗,給女兒做臉才是。」
吳夫人趕緊道:「你要給他升官就升,可萬不能提起女兒來。」
吳千戶酒全醒了:「這又是怎的,不欺少年窮,他正讀書,說不準就真靠個武舉人回來,到時候再娶親。」一個女兒已經嫁了,只留這麼一個,從小心尖上擺著,哪裡肯就這麼嫁了。
「你就沒仔細瞧瞧,他身上的衣裳跟水生身上的,是成套的。」吳夫人知道丈夫沒往這上頭去想,也忍不住埋怨,女兒的終身大事,平日她在內宅,丈夫都有這個意頭了,竟沒好好打探。
吳千戶還不解其意:「衣裳怎麼了?」他連自家穿了什麼衣裳都得低頭看一看,哪裡從這上頭瞧出蛛絲螞跡來。
吳夫人急了:「你就剿匪的時候帶著腦子,女兒的事怎反不上心了!要緊的哪裡是衣裳,是做衣裳的人!」這姑娘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心的,若是有意的倒真是聰明伶俐,千里穿了這麼一身出來,不論是不是,總知道些意思了,用這個來拒呢,免得鬧出來,兩邊都不好看。
吳千戶這下子全醒了,也沒糾纏,只有些可惜:「還是下手晚了,我讓你別想著這那些雞零狗碎的,這下可好。」好好一個女婿,就這麼沒了。
吳千戶臉上不好看,吳夫人的臉色也不好看,把腰一叉:「我又不能出門去,你怎麼不知道打聽,你趕緊出去,看見你就生氣。」
她聲音一高,吳千戶反而不開口了,甩了袖子出去,到底可惜,吃酒的時候問一句成家立業的事兒,明月大大方方答了:「到時候請千戶吃酒。」
吳千戶哈哈笑兩聲:「自然要吃這杯酒的,連水生的喜酒我也要吃。」一座知道的不知道的,有這麼一出,就都茬了過去。
散了席明月領著喜子回家去,興興頭頭往胭脂鋪子拐,心裡知道石桂是有意的,越是有意,他心裡越是高興,他領著喜子去吃席,也是一個意思,不能著石桂,就帶著小舅子。
喜子拉了他:「我姐姐不抹胭脂。」石桂連紅色都少穿,更別說胭脂花粉了,明月想送她這些許久了,原來也給過,她卻沒用,不知道她今天肯不肯用。
明月跟著老兵不知去過多少回花柳巷子,光怪陸離千形萬狀的女娘不知看了多少個,摟著抱著嘴裡嚼著香渣子送過來。
他那會兒半點不意動,見著石桂卻忍耐不住,那些人老兵都說女人又香又甜的,還哄他說是天底下最蜜的酒,哄了他嘗一嘗,明月那會兒還道蜜酒有甚好吃,可就香了石桂面頰那一口,當真是甜酒,又甜又烈,讓他暈了半夜都醒不過來。
胭脂鋪掌柜的是個娘子,看見一大一小兩個男人進來挑胭脂,又聽喜子說了姐姐,抿了嘴兒就笑,丈夫給娘子來買花粉很是常見,還沒見著帶著小舅子來的。
拿出一個瓷盒子來,聽這兩個你一言我一語的,笑起來:「既是小娘子不愛胭脂,倒不如買一盒香膏,耳根子後頭抹一點,能香一天呢。」
玫瑰的芍藥的牡丹的,擱了冰片麝香,做成香珠香包掛在身上,明月挑了個桂花味兒的香膏,緊緊攥在手心裡,掌心汗濕了瓷瓶子。
天早已經黑了,石家門口還亮著燈,一聽見拍門立時出來迎,喜子年小,酒不曾多吃,倒吃了個飽,反是明月,聽說他要結親了,一個個都灌他酒喝,總有半罈子,吃得半醉,眼兒亮得灼人。
石桂一把扶住他,扶他進屋裡去,明月只有五六分醉意,他的酒量早就練出來了,也不是誰灌都喝,可石桂當他真醉了,拉了他的手搭在自己肩上。
明月立時裝出七八分醉意來,半個身子靠在石桂身上,喜子眼巴巴看著,叫秋娘一把拉了:「你趕緊去睡,明兒還得往學裡去呢,你姐夫吃酒,你怎麼不攔幾杯。」
石桂扶了明月回房,把他扶到床上,打了水來,拿熱毛巾替他敷臉,明月一把扯了巾子,借著酒勁,乍著膽子拉住她的手,笑呵呵的盯著她看:「你是不是特意給我做的衣裳。」
石桂讓他往上躺,扯過被子來給他蓋上,又給他脫鞋子,明月明明能動,卻躺著半絲都挪,定定看住她,手裡還攥著香膏盒子,衝著她攤開手心。
石桂手裡拿著被子,一時頓住了,明月面頰微紅,眼睛發亮,一隻手伸得直直的,就在她眼前攤開來,香膏盒子是綠瓷的,小小一隻,攤手就有一股桂花香氣。
一時面頰發熱,心口怦怦跳,明月還沒回過神來,就看見石桂的眼睛越來越近,乾乾淨淨的皂角香氣越來越濃,近的到他眼前了,雙唇在他額頭上碰了一下。
明月原來沒醉,這下是真的醉了,心裡想了不知多少回,真到這一天,他竟僵著動都不能動,呼
吸越來越重,身上軟綿綿的沒力氣,喉嚨口跟被火把燒過一樣,啞著說不出話來,想說話,又不敢出聲。
石桂輕輕笑一聲,替他脫了鞋子,蓋上薄被,把香膏捏在手裡,替他闔上房門,「吱呀」一聲,明月這才回過神來,一隻手搭在額頭上發燙的地方,一隻手壓著心口,軟了半天的身子總算有了力氣,抱著被子在床上滾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