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5.入住
秋娘端著沙鍋出來,就見女兒耳朵紅通通的低頭擺碗筷,明月老老實實坐在長凳子上,兩隻手扒著凳子,一臉笑盈盈的盯著石桂的臉。
凳子太矮,明月的腿又太長,整個身子躬起來,兩條腿一晃一晃,眼睛盯著石桂不錯開,聽見秋娘的動靜「騰」一聲站起來,兩步就到了秋娘跟前,穩穩接住了大沙鍋,還沒掀蓋兒,先小拍一下馬屁:「真香。」
秋娘本來就喜歡明月,聽見了哪有不樂的:「你嘗嘗,往後愛吃什麼只管同我說,旁的沒有,吃食總是管夠的。」
秋娘轉身進去又端了兩個涼菜出來,因著明月頭一天來,切了豬耳朵豬頭肉,還打了一角酒來,果菜擺滿了方桌子,明月早就餓了,他急著出來,早上連早飯都不及吃,餓的肚裡打鳴。
明月自有一套討人喜歡的本事,做個無賴樣子,伸手去捏豬頭肉,一整塊兒塞進嘴巴里,當著秋娘的面嚼吃起來,秋娘笑的合不攏口,真拿他當兒子看待了,反是石桂分著碗筷子虛打他一下:「手髒不髒,趕緊洗洗去。」
明月抱了手,根本沒挨著,卻伸手摸著手背,張口就有些委屈:「早上餓到現在,肚裡沒食。」急趕著回來,往吳家收了收東西,立即告辭出來了,吳千戶倒是留他的,他還記掛著石桂,一刻也不肯多留了。
「你走在街上怎麼不買個包子吃。」明月說這麼一句,石桂倒蹙了眉頭,看他急巴巴的咽了肉,只怕是真的沒吃,太陽都到頭頂心了,可不是餓了半天。
秋娘更是「哎哎」兩聲,這麼大個個子,一頓不吃還不餓得發慌,趕緊給他盛了一碗雞湯,一隻雞兩條腿兒,挑大的那個給了明月:「你趕緊吃著,我去盛飯來。」
就三個人吃飯,還做了一桌子的菜,秋娘想讓明月吃好些,這孩子良心好,她待他好了,他才能待桂花更好,嗔了女兒一眼:「你也不知道問一問,趕緊把菜都端出來,我把粥給瑞葉端過去。」
秋娘才轉過身去,明月就把自家面前那隻碗讓給了石桂,她這些日子忙裡忙外瘦了許多,給她添了兩勺子湯,把碗推到她面前:「你喝。」
石桂這會兒面頰還在發燙,叫他這麼不管不顧親上一口,心口咚咚跳了好一會兒,就怕讓秋娘看出端倪來,瞪他一眼:「你要是再敢當著人,看我打不打你。」
明月立時搖頭,一隻手伸到耳朵邊賭咒發誓:「我下回再不當著人了。」一句話說得石桂嗔又不是怒又不是,既好氣又好笑,臉板正了,眼睛卻在笑。
明月知道她不是真的惱,替她盛了湯又挾了菜,天兒熱的時候她飯也吃不下,碼頭飯鋪工地三個地方連著跑,腰都細了兩寸,只愛吃冰雪水酸黃瓜,別個還問明月他媳婦是不是有了。
本地許少民,不似漢民規矩那般重,軍營里就有先生子再成婚的,聽明月說起來,還當石桂有了,被他啐了滿臉,明月是離經叛道的,可還想著要成親,還得把親事辦得漂亮,合她的心意。
明月心裡存了這麼一樁事,就在營里問那些成過親的,有幾個同他年紀相當的,媳婦肚裡連娃娃都有了,想了半天也沒想出來當年辦喜事做了甚,只說被人灌酒,家事都是女人操持的。
知道明月沒有娘,極力回相想起來,說是要抬一盒子喜餅,講究的人家得有兩盒,一盒好讓女方回禮,還得有一盒紅絨花頭面,貧苦人家算來已經是好的了,可明月原在道觀里看過那許多太太夫人,頭上戴的腰上掛的,原來還沒訂下就想著要給石桂一把銀鎖,如今怎麼著也得有一頂金冠。
從來就沒見她穿紅的,也不知道她穿了紅的是個什麼模樣,明月看見堂屋裡擺了兩匹紅布,眼睛一掃也沒細看,這下想起來是不是她要做嫁家,越想越樂陶陶的。
三人坐在一桌上用飯,明月倒不好意思狼吞虎咽了,秋娘還笑:「喜子跟你吃飯一個樣兒,你吃罷,不打緊的。」
挾了滿滿的肉菜給他,看見才剛那隻雞腿到了女兒碗裡,嘴邊的笑意越發濃,往後成了親,再生下小娃娃來,院子裡頭這會兒還顯得空,兩三個孩子一生,可是屋前屋後都沒塊清淨地了。
秋娘越是想越是笑,好日子就在前眼,把石桂明月看得耳根泛紅,石桂只得問他營中事如何,明月來了精神:「挑中了我當前哨,正在練陣法,新調來一個總兵,原是在北邊戍邊的,說道那邊有戰事,歇得久了,倒有許多兵丁生了懶筋,這回調過來就是看咱們練得怎樣。」
前哨就是先鋒,石桂倒不害怕,北邊說是開打了,到這會兒也沒消息傳過來,要是真的不穩當,早就亂了,一面聽一面給明月挾了一筷子拌黃瓜,不能讓他干吃肉。
明月吃了兩大碗,桌上的菜掃去一半,吃了個肚兒圓,連聲誇獎秋娘手藝好,把秋娘哄得合不攏嘴,石桂嘴不甜,喜子又成了個小葫蘆,事事都藏在肚裡,嘴上不說,冷不丁有個明月,哪個不愛聽甜話,秋娘怎麼不高興。
知道他去見過石頭了,也不拿他當外人看待,收拾了鍋碗把餘下沒動的豬肉包起來,又讓石桂去買幾個饅頭,叫明月給石頭爹送去。
俞婆子斷了腿,石頭又要出工,也不知道能不能按時吃上飯:「桂花不便去,煩你走一趟,把事兒說一說。」就說已經搬進來住了,讓石頭安心。
明月一句沒問,接過來就走,反是石桂攆在後頭:「你知道往哪兒去嘛!」明月頭也沒回,晃一晃手裡的東西:「你知道。」
石桂想跟著去看一看的,可又不願意見到俞婆子,只看著明月去了,回廚房裡涮碗,秋娘還道:「你待他上些心,剃頭挑子也沒一頭熱到底的。」
石桂眨巴眨巴眼兒,想到才剛明月摟著她親的那一口,抬手扇了扇風,避出去找瑞葉,瑞葉在屋裡做針線,給葉文心做夏日裡的葛紗衫子,看見石桂進來就抿了嘴兒笑:「你甚時候成親?我旁的不成,手上活計倒還能拿得出來。」
一面說一面又怕石桂忌諱,她是給人當過妾的,外頭那些姑子街的,手上哪一件拿不出來,可喜事是半分都不敢沾,也沒人肯買,說她們命苦,苦命人的東西用了不是好兆頭。
哪知道石桂雙手合什長出一口氣:「你真給替我繡,我就要念佛了,你且不知道,我娘可急了,這會兒就把紅綢子裁了來,我哪裡會繡百子帳。」
瑞葉這手藝,是葉家專請了人教的,為著就是往後給葉文心繡嫁妝,瑞葉再沒成想葉文心會要進宮選秀去,只當這手藝再沒有用上的一天了,竟是山迴路轉,又在這兒用上了。
「你拿了綢子來,我能描一百零八個不重樣的,邊上給繡上石榴葡萄,或是暗八仙,看你喜歡哪一樣。」嘴上說著,心裡已經算盤起來,除了白胖娃娃,還得繡些桃子,多子多孫長命百福的好意頭。
這麼一頂帳子,做起來費工又費時,石桂也不能走的就讓她一個人繡,明月也不知道懂不懂得這些個,聽瑞葉說完便笑:「哪個方便就要哪個,滿繡還落了灰呢,要不是我娘,我就想用素布的紅帕子算完。」
瑞葉抿了嘴兒笑起來:「可不能這麼不上心,能坐花轎正正經經嫁一回,已經是福氣了。」她說得越是認真,石桂越是難受,看她還細細給彩色葛紗料上繡上花,這幾天的工錢全買了這紗線,專給葉文心做衣裳,石桂咬咬唇,等葉文心回來得同她仔細商量商量,瑞葉要是想嫁人,就給她尋摸一個好的。
石桂手上看著葛紗衫兒,外頭已經響起明月的聲音,連著聲的喊她,石桂嘴上應都來不及,急急出門去,扔下瑞葉一個又不好,嗔上一句:「又不是火上房了了。」
瑞葉點點她:「作怪呢,趕緊去。」一面笑一面低頭穿針,心裡倏地想起太豐縣令來,面上一黯,一朵花葉半天都沒繡好,聽見外頭熱鬧,乾脆擱進籮兒裡頭,往屋外頭去,就見石桂拿著籮,裡頭裝著磨尖的碎瓦片。
秋娘正在廚房裡熬漿子,明月跳到矮牆上指給石桂看:「我能跳上來,別個也能跳上來,明兒就抱只狗回來,狗能看家。」
石桂原來那隻貓,留在金陵沒能帶回來,它也不肯離開宋家,這會兒只怕已經成了野貓了,明月知道她喜歡貓兒,這才說狗能看家,輕巧巧跳下來,怕她不樂意:「要麼我再去尋一隻貓,就跟狗一齊養著,打小養起就親近了。」
石桂也不真的非得養一隻,可養了貓狗這屋子就更有人氣了,點頭笑起來,明月一面磨碎瓦片一面問道:「要什麼毛色的,黃的,狸花,還是白的?」
石桂想一想,原來養的是小黃貓,這回養個毛色漂亮的黑狸花,綠眼仁兒,雪白肚皮雪白爪子:「要個白肚皮白爪子的,挑只親人的小貓回來。」
原來這些事都得石桂來做,明月點頭應承下來,等漿子熬好了,用泥灰調好,在矮牆上粘上一片碎瓦,連他都沒有落腳的地方,這才跳下為,手上滿是漿子黑灰:「這下好了,便我不在,你們也不必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