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9章 論嫁
這一頓飯從中午吃到好下午,石頭爹沒話說,秋娘的話反倒有許多,閉口不談生意,怕說多了惹得石頭心裡不痛快,給他盛上一碗湯:「你試試鹹淡。」
石頭給什麼吃什麼,自己卻不伸筷子挾菜,肩膀又垮了上去,端起碗來喝湯,到喝盡了才說一聲:「正好。」秋娘本來就是好手藝,去村裡頭幫著燒灶無人不夸的。
說了這一句,就又冷下來,夫妻兩個隔開四五年了,一時之間還真沒話說,秋娘有心想問一問石頭跑船苦不苦,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哪個人不苦呢。
只好談一談兒女:「急趕著要搬,也沒仔細收拾,委屈了桂花,她屋裡連套像樣的家具都沒有,往閒下來再慢慢打,要論婚家總得有一套家具。」
秋娘是看了葉文心才知道什麼是富貴人家的女兒,別苑裡頭的東西已經是她不敢想的了,哪知道到了穗州,看著葉氏留給葉文心的那一些,才知道什麼是千寵萬嬌長大的姑娘。
一箱子一箱子沒開封的好東西,屋裡頭陳設簡單,可光是看家什上頭的雕花都已經開了眼界,秋娘這才想著要趕緊給女兒攢東西,慢慢置辦起來,兩年聽著還遠,也沒多少日子了,急趕著湊不出整套,就得一件件慢慢磨細細辦。
葉文心那樣的是不敢想,可村子裡頭劉大戶家女兒出嫁,桌床凳子總是齊的,這麼一套總不難辦,挑實用的木頭,磨得光亮些,再好好上兩道漆,旁的器具辦漂亮些,這些個女兒心裡自有一本帳,知道她不挑剔這些,卻也不能太簡薄了。
石頭到這會兒才開口:「那人來過了,送了些東西來,是個好的。」明月一看就是石頭不喜歡的那一類人,從眼睛裡都能透出精明相來,他想著又看一看石桂,女兒也精明,嫁給了他,總不至於吃虧,還有個弟弟能替她撐腰。
一面想一面看了看秋娘,不似秋娘,嫁給他沒過過好日子,她和順慣了,還當一輩子就這麼過了,哪知道也沒能走完。
喜子低了頭扒飯,頭都不敢抬起來,等說到明月了,才抬起頭來,看見石桂面上露出笑意,伸著手摸著銀鎖上的雕的游魚,忍不住也跟著笑起來。
秋娘笑了:「就是看他待桂花好,知道疼人,我才點頭的。」丈母娘看女婿,明月是樣樣挑不出來不好的,人雖還跳脫些,那也是年輕的緣故,女兒就是從小太老成了些,配這麼個活潑正好。
心裡已經想到兩年之後成了親,說不準立時就要生孩子,那會兒喜子也還小,沒到成家的年紀,明月是當兵的不能天天回來,她正好幫襯著,從生到養,看著孫輩兒長起來。
石桂且不知道秋娘心裡已經起了安享晚年的心思,聽見他們倆說著嫁娶事,還真有些面紅,秋娘心裡歡喜,嘴上不停:「金簪子總要打一根,再加一付金耳環,原來還有攢下來的鐲子,銀的首飾總也不能少,被子八件,四季的床帳枕頭一季兩套,子孫桶臉盆架。」
村裡頭福氣好的女人家,出嫁的時候都有一套百子千孫帳,能繡上一百零八個不重樣的胖娃兒帶著嫁出去,到了婆家才有好福氣。
秋娘自己嫁的時候東西都薄了,首飾都沒幾件,可她娘死活非得給她弄頂帳子來,家裡實在置辦不出,那點錢全用來給哥哥娶媳婦了,還是借了嫂嫂的,娘一直到死都過不去這個坎,覺得女兒命苦沒孩子,就是為著用了舊帳子。
秋娘越說越覺得趕不及,這許多東西要預備,別的還罷了,帳子跟嫁衣總得自己做,還有鴛鴦的枕頭套,再講究些的,還得有床罩被面,她們在本地又不認識人,打聽一個全福人,托上重禮,給做兩雙小鞋子,討個有兒有女的好口彩。
恨不得立時去買了紅綢來,想想明月那兒連個長輩也沒有,更不能替他操辦了,不如一齊辦了,嫁女兒娶媳婦都在一個門裡,眉間雖是焦急的,可臉上卻帶著笑,石頭爹看看她,不知不覺,他們竟都到了要嫁女兒的年紀了。
石頭到這會兒臉上才顯出些笑意來:「是要打家具,若是長住在這兒,倒不如就用竹子的,旁的東西多添置些,她往後用著也襯手。」
秋娘嫁過來的時候帶了兩匹布,一匹給了俞婆子做衣裳,一匹就一直留著,後來就再沒功夫給自家做,家裡揭不開鍋的時候拿出去換了錢。
秋娘早已經忘了那匹布,石頭卻一直記得,知道她想的這麼細,是為了自家沒有,全補給女兒的,一張口道:「桂花的嫁妝我也得出一半。」
秋娘笑了,若是往日她必要點頭,這回卻道:「和羅不忙著你,你打聽打哪哪兒有全福人。」是正經過得好的全福人,外頭只當著有公婆爹娘在堂,又有兒又女,那就算是全福了,秋娘卻想挑一個日子過的好的。
石頭一口應下來:「哎。」這一口應著,臉上活泛多了,要給女兒張羅嫁妝,再有兩年說不準就能抱孫,這麼想著臉上的皺紋都舒展開來,酒一多話也多起來,念念叨叨的說起了他如今住在大雜院裡。
那樣的院子秋娘綠萼住過,石桂聽他說到半截又住了口,倒鬆一口氣,怕他說的一時興起,把俞婆子也說了出來,一家子才剛好些,提起她來,這飯也吃不下去了。
石頭果然沒再提起,話匣子既開了,慢慢說著也不尷尬了,喜子臉上也帶著笑意,鬆口氣伸手去拿芝麻糖吃,石桂也不羞臊,先還怕秋娘一個人唱獨角戲總有些難堪,不意她說到辦嫁的事兒這麼有興頭,石桂最願意的事兒就是秋娘能打起精神來,她願意說就聽她多說些。
「我也覺著竹子的好,雅致清涼,又不怕泛潮,我從來怕熱,在金陵的時候就恨不得睡竹床的。」說著沖石頭爹笑:「到時候再讓爹給我綁一張涼床,夏天我就睡在院子裡。」
秋娘一聽就急了:「你這個丫頭,當你還是四五歲呢,你這樣兒哪個敢娶你回去。」一面發急一面笑,一家子竟也和樂融融的吃完了一頓飯。
等到要走的時候,石桂拿布包了兩幾個大饅頭,又把餘下的涼菜都包起來,還有自己做的鞋子,既都說開了,也不必再托肖娘子給,大大方方的把鞋子給了石頭爹,還一路送他出門去。
石頭爹背著手,手上拎著零零碎碎的東西,腰彎下去竟顯出老態來,石桂在門邊一直盯了許久,回去就看見喜子在搖頭,點一點秋娘的屋門,輕聲告訴石桂:「娘哭了。」
石桂也不去掀門帘,把桌上的菜收拾了,雞吃了半邊,鴨子也還有小半隻,湯還有許多,夜裡正好下麵條吃,摸了錢給喜子,叫他去買麵條來。
收了桌子洗了碗,再把房前屋後都掃一回,出了滿身的大汗,抬頭從高高的屋檐底下去看外頭的天光,太陽暈開的光圈直灼人眼,石桂一手拎著掃把,聽著蟬聲,拿井水灑在地上。
澆完了地秋娘還在房裡沒出來,石桂乾脆打開明月那一間,那屋裡一時還沒收拾過,除開一張床,連帳子都沒有,穗州多蚊蟲,石桂從自家箱子裡撿了一張白紗帳子出來,抖落開來替他系在床架子上。
褥子被子也是她用過的,一床藍花布的被子,是到了穗州新做的,洗過曬過,打開箱子就有一股子暖烘烘的味兒,開了窗戶透著氣,在屋角散上石灰粉。
還得再添一張桌子,屋裡總得擺上一套茶具,也不知道尋常明月還要用什麼,一個柜子擺衣裳,臉盆毛巾架子,他還在看兵書,得預備上文房四寶。
旁的都不急,石桂先取了個竹節杯子來,在裡頭插上兩朵花,紫的紅的,生得像是小繡球,一簇簇開得鮮艷,也不知道叫什麼名兒,在屋後成片的長著,清屋子的時候,特意沒把這花清掉。
還得裁些巾子來,明月總不能跟她們用一個浴桶,聽喜子說他也只有兩件替換衣裳,心裡算一算他這一個月干工回不來,等他回來,海域圖也好了,柜子裡頭衣裳也裁好了,樣樣都收拾妥當,讓他回來就能住上乾淨舒服的屋子。
秋娘心裡頭難受,二十年的情份,說斷也斷不了,就眼下這樣,心裡總是難受,聽見外頭掃院的聲音,好半天才收了眼淚出來,知道喜子去買面了,拉了石桂坐下:「咱們明兒就去買綢子,我知道這兒珠子便宜些,娘給你正正經經做一頂珠冠。」
石桂這才露出些羞意來,可比起金子銀子,珍珠的還更便宜,穗州因著西人來船,各樣寶石本就價賤,紀夫人身上那一顆顆的大珠子還只是尋常物,她原來沒想過辦喜事的時候要置辦些什麼,聽秋娘說的興起,竟也期盼起來,便不做珠冠,珠釵也是好的。
母女兩個正說著,喜子一身是汗的回來,手上拎著麵條,手裡還抱了個甜瓜,急急奔向石桂:「我才去叫綠萼姐姐家來,到了門口聽見有人鬧事。」
綠萼為著避出去,還去了葉文心那兒,石桂一聽就怕是俞婆子又去鬧了,可看喜子的模樣又不像,他急急比劃兩下:「看著像是鄉下農人,一個個都拿著扁擔,差點兒打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