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情鍾
宋之湄一手扶著額頭,一面輕聲細語同葉文心說話,很有些央求的意味,自葉文心來了宋家,她便算是姐妹裡頭跟葉文心走動得多的,此時說得這些,葉文心倒不好一口回絕,可她心裡有事,才剛婆子又確是說了前邊有貴客在,蹙一蹙眉頭:「表姐可是上頭了?要不要吃杯熱茶解解酒?」
並不曾搭理她要出去走走的話,在別家的院子裡頭胡亂走,不論撞不撞上別個,總歸失禮,石桂靠得近些,一聽宋之湄開口,趕緊使眼色給瓊瑛。
瓊瑛來的時候就得了吩咐,何況石桂還說過宋之湄大膽不請自到的事,甫一聽見便笑盈盈的矮下身來勸道:「姑娘身子將將好,可不能再吹風了,倒沒成想,金陵的天兒冷得這樣快。」一面說一面把手爐子塞到葉文心懷裡。
宋之湄面上神色一僵,吳家姑娘這下子想起她來了,瓊瑛這麼一說,在坐的都知道她要出去走一走,吳家姑娘上回不過薄怒,這回宋之湄卻是犯了她的大忌諱。
眉梢都凝著冰霜,一聲笑得好似裂冰:「玉蕊,開了格扇,宋姑娘酒多了熱得慌呢。」說著指著酒盅兒,原來防著小娘子們吃醉了不雅相,送上來的都是菊花浸酒,帶些酒味兒,甜水似的吃不醉人,吳家姑娘點出來不說,還又加了一句:「這酒是吃得人頭昏眼錯的。」
頭昏眼錯四個字咬了重音,扭臉看過去,把宋之湄釘在原地,她不防叫人喝破,臉上一陣紅一陣白,那點心思立時見了光,叫她躲都沒處躲去。
眼兒不敢看向吳微晴,便去看瓊瑛,染好的豆蔻指甲在掌心上劃出白痕來,她面上飛紅,叫人看著確是飲了多酒,乾脆抬頭帶笑接了口:「我是有些上頭了,往裡頭歪一歪,過會子好了再出來。」
做個不勝酒力的模樣,躲了羞往閣子裡去,避過人的目光,人歪在榻上,枕了大迎枕,還笑盈盈叫丫頭給她沏一杯茶來,託辭既是多了酒,便道:「煩你沏一碗儼茶,好與我解解酒。」
這麼看著她便是個好性兒,吳家姑娘越發顯得不饒人了,座上三個跟她沾著親,另一個還跟她交好,她往裡頭一躺,倒是一靜,餘下幾個互看一眼,陳家姑娘卻咬了唇兒,她再是年紀小,也是懂道理的,都說了前頭有貴人,宮裡來的,除開幾位皇子還有誰,這麼想著往前頭去,同她平日裡那些個知禮溫文全然沾不上邊了。
另幾個不願意得罪了吳家姑娘,還玩轉花壺,擲色子賭點數,目光卻不住往余容澤芝臉上打轉,一家子裡出來的,一個辦了惡事,另兩個自然也引人猜度,余容澤芝不過性子拘謹和順,也是懂得道理的,兩個垂了臉兒,原就不愛此道,欠了身說去看一看姐姐。
石桂如今雖跟了葉文心,只怕春燕還得了她裡頭如何,她總歸是跑腿的丫頭,乾脆跟了進去,只聽見余容聲兒細細的:「大姐姐可好些了?」
宋之湄臉面一時下不來台,她想出去走走,也確是存心思想跟著紀子悅的,姊妹兩個那一番眼色怎麼瞞得過人去,哪知道她的心思也沒能瞞過吳家姑娘,叫她一眼就看破了。
若說她心裡有想頭,也著實冤枉了她,她不過想同紀子悅更親近些,肖想旁的,自知也是想不著的,對著這麼兩個妹妹,從來都是不理不睬的,心裡卻怎麼不酸,余容的親事都已經相看起來了。
姐妹裡頭她最年長,卻偏偏把她的親事推給了親祖母祖父,難道她在金陵長到這樣大,竟要嫁到貧鄉窮壤不成。
兩個妹妹進來,實是給她遞個梯子的,宋之湄正愁下不來台,趕緊接了:「有些上頭,怕是貪杯飲得多了。」綴著熱茶,自來不曾覺得這兩個妹妹似今兒一般順眼。
余容澤芝心裡卻也有些可憐她的,她們打落地就在一處,教規矩也在一處,奶嬤嬤打小就教導得嚴,太太給的便謝著,逾了規矩的便不能要,可也因著太太雖冷淡,該有的一樣不少,再看宋之湄,看著是千寵萬愛的,反不如她們兩個。
姐妹兩個陪著坐了,平素在閨閣之中也只說說針線,宋之湄先還耐著性子聽了,說得多了又覺得這兩個妹妹甚是無趣,隔得好一會兒也沒見陳家姑娘進來,到底是孟浪了。
宋之湄心眼活人更活,略躺了會兒就撐起來:「也不好一直這麼躺著,總歸是在別個家裡。」她面上紅暈褪了些,看著便似酒醒了幾分,扶著妹妹的手坐起來,攏一攏頭髮,正一正花釵,還往恰航中去。
恰航是兩層的石舫,底座是石頭打的,上面的屋子卻是木造的,往上還有個平台,能登人垂釣,幾個姑娘們玩膩了轉花壺,便到石舫上層,釣魚杆子都預備好了。
宋之湄立到船頭去,往梅林深處望去,轉了一圈還是不曾見到紀子悅的身影,幾個姑娘都跟鋸嘴葫蘆似的不說話,她縱有心想問,又是才剛出過丑的,趕緊同陳湘如坐到一處,還笑道:「我這眼花手抖的,要是沒釣上來,得輸什麼彩頭?」
隔得好一會兒,才看見紀子悅遠遠垂花門邊走過來,懷裡抱了一叢素馨梅花,她才過了門,立在階下回頭對人說什麼,遠遠望過去,只看見門裡一片湛藍色的衣角。
兩個這麼光明正大的說著話,丫頭們卻都遠遠避開了去,睿王盯著這個表妹,滿面是笑:「我還想帶了你獵黃羊去,姨父不許,等我獵著了,抬了來給你。」
紀子悅垂了臉兒,面上紅暈初生,嘴角一抿露出點笑意來,兩個原也這樣說話,小時候紀子悅初學騎射還坐過他的馬,跟著他學拉弓,分明是一處長大,總角的時候梳個辮子也見過了,開襠褲外頭罩袍子的年月就熟識,卻不知怎的,越大越是羞怯了。
她不開口,他就往前逼近一步,丫頭們哪一個必攔,到底沒做什麼出格的事兒,紀子悅身邊只跟著一個金盞,她睇過一眼去,金盞就往後退到山水迴廊里,紀子悅壯了壯膽子,本來在他跟前就無有不說的,抬頭看了他道:「我爹娘不肯。」
睿王哪裡能想到她一開口就是這個,怔得一怔,歡喜的笑了出來:「我還當你不懂,你原來竟是懂的。」
紀子悅倏地羞起來,背轉了身子,手指頭揉搓著將開的花苞:「你不許說。」反正她都認下了,睿王連聲應她:「不說,我不說。」
心裡明白的,兩個心裡有這念頭也不是一日兩日,打小的時候說著當玩笑話,越大越是當了真,眉間心上怎麼藏得住,今兒說破了,只覺得胸中暢快,恨不得痛飲兩罈子酒。
羞意還未退去,又跟著發起愁來:「我爹娘不肯,你怎麼辦?」圓圓臉上笑意全無,柳眉微蹙,扁了嘴巴,梨渦凹成一個苦惱的小渦渦,睿王想要伸手拉她,反倒退後一步,紀子悅也跟著往前一步,兩個人正立在月形門洞裡頭,擋得密密實實,一把攥住了她的手。
既然兩情相許,睿王恨不得摟了她,眼睛裡灼灼生光,自下聘一直想到了坐床揭蓋頭,夏日裡她穿著金紅薄紗衫兒,襯得冰肌玉骨,像是碰一下就要碎了,喉嚨口滾了幾回,呼出一口熱氣來熏了紀子悅的臉。
「我去求母親替我們賜婚。」拉弓射箭的手上滿滿老繭,一把攥著,好似沒骨頭的嫩豆腐,怎麼摩挲都不夠,心裡頭熱氣往外冒,舔舔唇道:「再不行,我就去求父親。」
紀子悅蹙了眉頭,倏地把手抽回來:「那可不成,得我爹先應了才行。」
紀子悅回來的時候,面上紅暈未消,把那花兒插在紅瓷膽瓶裡頭,送到表妹身前:「為著這一枝,我尋了好些時候,都是未開的,只聞見香。」
吳家姑娘看她的臉色就知這兩個碰面的,咳嗽一聲清清喉嚨:「表姐臉都凍紅了,確是我的不是。」
宋之湄卻垂了眼兒,還說什麼淑女嫻雅,石洞裡頭還不知怎麼拉拉扯扯,幾個小娘子都注目著魚杆,只宋之湄瞧見那頭人出來了,卻又不見了,這下子看著紀子悅滿眼都是打量,心裡笑她,白放著太子妃不當,卻要去當藩王妃,也不知她是怎麼想的。
葉文心縮在人後不敢往前,心裡惴惴不安,哪裡是出來玩的,倒像是受罪,打定主意往後再不能來紀家,回去問明白了石桂,只要是同顏家沾著親的,都不能露面。
池子裡養的魚不缺吃食,叫人餵熟了,一有食落下去,便引得眾魚爭搶,沒一會兒竹簍裡頭就裝得滿滿得,連葉文心這樣心神不寧的,也都釣著兩條,石桂拎了五彩絲繩兒綁著的魚簍往裡看,裡頭竟全是草魚。
一看池邊還種著桑樹,心裡還覺著古怪,吳家姑娘卻笑起來:「多少年了,姨父這性子就是不改,好好的池子裡頭養什麼草魚,回去蒸了吃還是煮了吃。」
「爹就是那個性子,那一邊明歲還得圍起來養螃蟹呢。」紀子悅說完便笑,指著園子:「這兒是枇杷那兒是葡萄,我倒覺著好,季季都不空,總有吃食能落在嘴裡。」
吳家姑娘咯咯脆笑一聲:「你覺著好,改明兒讓……」說到這兒便不說了,只是拿手指頭刮著面頰,把後頭的咽了進去。
紀子悅臉上卻沒由來的一紅,覺著手掌發燙,叫他摩挲過的地方跟著了火似的,嗔了妹妹一眼,心裡又甜蜜又忐忑,不知道父親會不會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