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2.擔驚
石桂面上微紅,輕輕推開明月握著她胳膊的手,問他道:「你怎麼來了?」她去的不遠,吳姑娘也不能呆得太久,還得趕著回家去,一來一回片刻的功夫,明月又已經過了午歇的時間,怎麼還能出來。
明月聽她說了沒事,眉眼都開了:「我聽說你被叫走了,怎麼能不來。」官家姑娘對上石桂,怎麼也是石桂吃虧,阿珍給他報信去,他身上正扛著竹子要蓋樓,唬得竹子滾了一地,急忙忙跑出來,也不知道石桂被帶到哪兒去了,要是再不回來,就往吳家要人去。
吳千戶再是他的恩人,也不能挾恩圖報,旁的便罷,刀山火海闖上一闖,明月不信自個兒就闖不起,可要是動了石桂,也不談什麼恩情了。
石桂不能當著他的面論吳家姑娘的長短,到底是官家姑娘,又是個未出閣的,怎好嘴碎,只笑一笑:「吳家姑娘上回見過,她來媽祖娘娘廟上香,想到我在這兒開了飯鋪,請我過去吃茶吃點心。」
明月倒不肯信這個,吳姑娘同石桂又沒交情,往日也不曾提起過,下人的嘴都不牢,她不定是從哪兒聽說了,這才來找石桂的麻煩,後背出了一層細毛汗,剿水匪的時候都不曾怕過,才剛手都汗濕了,就怕她折騰了石桂。
阿珍還沒敢去告訴秋娘,見著石桂回來了,拍了胸口:「嚇死人哩。」可不是嚇壞了她,她自家是奴身,卻不曾想到石桂此時是良籍,便是真箇當官,折騰了良民一樣能往衙門去打官司。
石桂點點她:「做甚把他叫了來,我又無事,不過是去喝一杯茶罷了。」說完又對明月道:「你這樣出來可要緊,有甚事非得跑這麼一趟。」
看見他跑的渾身是汗,又心疼他,絞了濕巾子給他擦汗,又盛了一碗糖水來,明月一飲而盡,他嗓子眼都冒煙,水都沒顧得上喝一口,石桂要是晚回來一步,他這兒就已經上吳家去了。
明月心裡是知道石桂不會吃虧的,吳夫人也干不出這事兒來,本來就是男未娶女未嫁,連親都沒議,吳家除了吳千戶時常有意無意嘆上兩聲,吳夫人是風不動水不響,半點兒意思都不露,找了人去也是他們家裡沒道理。
把石桂叫過去,頂多是吳家姑娘拿她煞煞性子,可只要一想到石桂會受委屈,心裡怎麼也受不了了,火上房似的跑出來,陳管事在後頭叫了幾聲,他連頭也沒回,邁開長腿幾步就跑遠了,滿心滿腦全是石桂,哪裡還聽得見旁的。
他是松得一口氣了,石桂的心卻吊起來:「你趕緊回去,告個假也好,就說家裡出了事兒,陳管事兒那兒總能看過一面去,你們總旗可不一定了。」
明月看她確是無事,這才又回營中,走的時候還跟阿珍說:「下回要是再來,你瞧著不對,還得來告訴我。」
阿珍還當辦錯了事,正紅了臉看石桂,哪知道明月會這麼囑咐她,笑盈盈點頭應下了,等明月一出店門口,就對石桂道:「姑娘好福氣,吳大哥會疼人。」
石桂的心跟著阿珍翹起來的尾音一樣欣喜,她抿抿嘴角,伸手把碎發勾到耳後去,問了阿珍道:「你那算盤珠子,可會撥了?」
阿珍還打趣她,一聽見算盤珠子立時蔫了,垂了臉兒伸出手,燒灶針線都難不倒她,偏偏是打算盤她怎麼也不成,學了好半天就是鬧不明白。
石桂笑起來:「叫阿娣先教你學認字。」朱阿生一家人,只怕是不能放良的,知道的太多,葉文瀾是頂了死人身份活著的人,放不了他們,便只能待他們好些,阿珍不願意去女學館裡讀書,能識幾個字會打算盤,也是好的。
石桂雖不說,阿娣阿珍卻想問問,女人家比男人心細,手上雖拿著紙筆,卻沒用心在學字上頭,不時看一回石桂,看她拿紅繩串著銅錢,挨個兒串起來,串到一千個,就是整一貫錢。
在小桌上碼得齊齊的,眼看著她們不時瞧過來,石桂倒叫她們惹笑了,拿眼兒瞥一瞥:「想說便說,說完了,才好趕緊學字。」
阿珍立時笑了,把臉兒撐起來,問了石桂道:「那位姑娘是作甚來請姐姐吃茶?」她們不過是開飯鋪子的平頭百姓,冷不丁來了個小丫頭子,看著還非富即貴,阿珍見機快,生怕石桂出什麼事,能找的就只有明月一個。
明月信了石桂的話,阿珍卻不大信,眼兒眨著:「是好事兒還是壞事兒?」她哪裡知道結親的事,石桂自然也不會告訴她:「是好事兒。」
石桂這會兒想想還有些啼笑皆非,吳家姑娘是這麼個性子,她還真是不曾料著,這會兒想起來,還記得吳家姑娘那付憨直的性子,忍不住面上就帶出笑來。
阿珍看見石桂露出笑臉來這才放心了:「好事就成,我還當是來尋晦氣的哩。」那小丫頭子恨不得鼻孔朝著天,分明是個奴,還且看不上她們,阿珍臉兒都氣得歪了,看見石桂毫髮未傷的回來,心裡還念叨得一句,閻王好過,小鬼難纏。
轉了身興興頭頭去學字,先學的就是拿筆,在紙上勾划起來,石桂看她們三個把頭湊在一處,抿嘴一笑,阿娣這兩天很有樣子,阿細雖還害羞,到底有一個阿娣在前頭,她便是看也看會了。
這兩個姑娘這些日子大方許多,見著人說話也敢高聲了,對著那些光膀子的碼頭工還是面紅,卻不發怵,比才來的時候恨不得縮在櫃檯後面要強上許多。
石桂看著她們,心裡記掛起葉文心來,她交待的事兒,只做了一半,瑞葉才剛在飯鋪裡頭幫了兩天忙,就又縮回去了。
瑞葉生得好,若是不好也挑不到葉文心跟前去,可也就因著她生得好,加上跛腳,倒有許多人打聽她。
跛腳的還是梳著婦人頭的,知道她沒丈夫,一窩蜂的湧上來,都當她是嫁過一回的婦人了,初嫁由爹娘,再嫁由自身,年輕輕的盤了婦人頭,又不曾穿孝戴白花,那便是被休棄的,看她果然生得好,倒有動心起念要提親的。
間壁開店人家的老婦看中了瑞葉,說回去當兒媳婦的,石桂打聽的一回,知道她兒子有手好閒,沒個正經事兒干,成日裡招貓鬥狗。也有碼頭工苦出身,片瓦不得掩身,張口就想著要娶媳婦了。
這些人無一例外,都是覺得著瑞葉跛了一隻腳,又已經是嫁過的,能不能幹還是兩說,先把自家抬得高起來,也不信石桂真肯傭一個跛腳當跑堂,張口就是哄她:「小娘子這樣辛苦,不如靠著男人家,吃穿嚼用也不必再自己營生了。」
瑞葉怎麼能肯,來的人多了,她自家不勝其煩,回回喝斥了去,又自覺給石桂添了麻煩,乾脆就在家裡,一家子出門的時候,她便在家做家務活計,掃院子收桌子,買柴買米買肉菜,石桂再怎麼叫她來,她都不肯。
還是因著跛了腳,重活大家都不讓她干,小院裡頭炒飯盛飯,秋娘都不許她久站,瑞葉心頭感念,更不肯累著別個,只在家中做針線燉湯,收拾的舒舒服服,秋娘石桂忙累一天回家,已經是熱湯熱飯,這還不足,她聽說喜子學裡不供飯,天兒這樣熱,帶過去的飯都餿了,天天在擔子上吃,曉得娘跟姐姐賺錢不易,胃口大卻不敢放開肚皮吃,便天天去給喜子送飯吃。
石桂過意不去,她卻怎麼也不肯再退讓了,本就是白吃白住,姑娘又不知這會兒在哪,去了也是給她添麻煩,能做些事兒,心裡反而安生了。
石桂知道她心裡這樣想,也不再阻了她,也怕她見天呆在家裡呆得太悶,索性把家事全給她張羅,瑞葉原來就是大丫頭,葉文心的吃穿住行交際哪一樣她不得費心,這會兒又做上她拿手的事,臉上的笑影兒都多起來。
石桂有些感慨,只想著把瑞葉帶出來,沒想過她當了這許多年的丫頭,跟女學館裡那些農家女兒又不一樣,乾脆讓她做她想做的事,也不強求了她,論起來她還樣樣都會,跟著葉文心詩書琴棋都會些,似她這樣,反不容易走出來了。
瑞葉把家裡打理得井井有條,還學起了養雞,幾隻毛茸茸的小東西唧唧啾啾個不住,給這些小東西餵了米粒兒,還自己扎了一個小籬笆,讓這幾隻在裡頭踱步,低頭啄地上的小蟲子吃。
一清早起來先是做飯,她一個人吃飯,吃個粥面也就罷了,既有喜子,就得有葷有素,日日翻著花樣送去飯去。
瑞葉手裡拎著甌兒,掐著點兒送到學裡,等喜子中午散學了送進去給他吃,問他合不合口,又問他學了些什麼。
她見生人怕,可見著一群半大的孩子怕什麼,等去的多的,還給這些孩子做點心帶著,喜子狼吞虎咽的毛病一直沒改,總是一付吃了上頓沒下頓的模樣,秋娘石桂心疼他,反是瑞葉給他作規矩:「你這會兒吃著無事,年紀大了可不胃疼。」
拿一枝細竹子,喜子一吞,就拿竹枝兒輕輕打他的手,秋娘石桂當作不知,想把這個給扳回來,自家捨不得,正好讓瑞葉出馬,把□□小丫頭的本事,用在了喜子身上,軟硬兼施,竟還頗有收效。
到七月初的時候,喜子下學回來悄摸找了石桂,拉了她縮身進屋去,低聲道:「我們先生今兒問我,我姐姐想不想再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