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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二尺

    這麼一大包衣裳送了出去,石桂便又往照常當差,跟了葉文心學識字,還學起畫畫來,這些她原來就會,上了手越發學得伶俐,何處該添何處該減,以初學者來說,便算是極有天賦的了。

    若是教了個笨的,當師傅的也不會高興,葉文心見她學得快,還翻了一套自家不用的筆來,算是給她練手用的。

    葉文心的東西,她說是用舊了不要的,也還有八成新,筆頭不說,筆管卻是好東西,便是這一套筆也得值上幾錢銀子,瓊瑛看著便笑:「姑娘賞你的呢,可別不識貨,把好東西白糟蹋了,這筆頭上可是玳瑁。」

    石桂安心學畫,九月見了催她:「趕緊把你那件比甲也做起來,我都託了我娘,趕明兒就能穿上了。」葉文心發了賞,給石桂九月一匹海棠紅料子,叫她們一人做一件比甲一件襖子穿。

    石桂連棉衣都做了,比甲更不在話下,有多餘下來的毛料子,她還用來包了個邊兒,看著領口有一圈兒毛邊。

    海棠紅的比甲上了身,底下配的就是彈墨綠的褲子裙子,石桂跟九月兩個沒有,拿石青的穿了,玉絮看了就笑:「這可不好,姑娘還得說。」乾脆作主剪了一丈彈墨綠的暗花綢子出來,一人得著五尺,分給她們一人做一條褲子。

    兩人就這點身量,五尺綢緊著做都能做一身了,石桂的褲子量身鎖邊沒兩日就好了,這麼一配果真精神,如今葉文心的屋裡頭可不再是原來的模樣,富貴之氣撲面而來,連丫頭也越加打扮起來。

    九月的那一件卻拿回去叫她娘做,她家裡雖過得貧苦,可上頭總有三個姐姐,她的活計幾個姐姐幫著紮上兩針,沒一會兒就好了,到如今針線還作得磕磕絆絆的。

    她看著石桂量身裁布,褲腳上繡了兩枝金桂花,剪下來的那兩塊還拼了個綠綢的荷包兒,買了一盒子粗珠兒進來,拿這個串在上頭當扣帶。

    九月心裡羨慕得緊,把料子拿回家去,讓她娘裁剪,央著也替她做一個,餘下來的料子,給幾個姐姐一人做一個大荷包。

    話說得好好的,拿回去的時候九月娘也確是滿心歡喜,覺著女兒得了一樁美差,還給她做了紅糖蛋,紅糖放得足足的,甜得粘牙。

    哪知道等她回去拿褲子時,就見親娘身上穿了一件新襖子,就是彈墨綠暗花紋的,底下還拼了花滾了邊兒,一巷子都說她這件衣裳好看。

    九月娘嘴上叫得響:「可不是,這是我女兒得著的,回來孝敬了我。」九月當場就要哭,叫她姐姐一把掐了胳膊。

    原說要條褲子的,最後只得了個荷包,還是個掌心大的荷包袋,放什麼都嫌太小了,九月娘還拿出來給女兒:「專給你打了結子,你看看,可是如意的?」

    姐姐們身上一人一隻,俱都歡喜,九月拿著荷包就要掉淚,叫她娘一巴掌拍在身上:「養活你這些年,不過五尺布,你就哭天抹淚給誰睢?還沒飛上枝頭,這就嫌棄家裡了?」

    九月抽抽著不敢哭,一回來就鑽進屋裡,好容易她得些東西,她娘非得這麼苛扣她,這是拿了來配襖子穿的,要是沒有叫人問起來可不沒臉。

    人坐在床沿,委屈的直掉淚,石桂看她哭得一抽抽的,年歲又比自個兒還小些,倒勸了她一句:「你娘也是心裡高興,也沒幾日就要得新衣裳了。」葉文心這裡發的料子絕計不會差,按著葉氏的行事,說不得還得再加一身的。

    九月聽了還真好受一些,家裡四個女兒,越是小越是不受寵愛,也就是她年紀對得上,要不然也不會花這許多錢把她送進院裡頭來。

    她這算是撿了個巧宗,原是看冷落院子的,沒成想會安排住進葉文心來,葉家富貴的還當是跟財神連著親,算是半個姓趙的,葉文心就是財神娘娘,自打她來了,零零碎碎賞了許多東西,旁的不好瞞下,這三尺綢可不就沒了她的份。

    九月揪著帕子掉眼淚,看石桂已經穿到身上,倒羨慕起她來:「你就好了,光身一個,誰也不會來扣你的東西。」

    石桂束起腰帶,掃了她一眼:「要是我娘能在身邊,五尺布算什麼。」知道她是怕上頭幾個姐姐問起來無法交差,一家子的生計大半指著她,可九月家裡確是不會辦事,這樣的在蘭溪村見得多了:「你也別哭了,我這兒還有二尺五,先給了你,下回得著你再還給我就是。」

    從蘭溪村到甜水鎮再到金陵城,石桂就沒廢過東西,是她的針頭線腦都攢著,零碎布頭攢得多了,七拼八湊縫出個荷包來,樣子倒也巧,掛在腰上連玉蘭都贊過一聲,說她倒有這巧心思,別個穿水田衣,她倒用水田樣的荷包來。

    這回發的綢緞她也裁下二尺半,正好給九月再做一件,九月破涕,嚅嚅著不說話,咬了唇兒:「等再得著,我定補給你的。」

    兩個人穿著一樣的衣裳,玉絮這才贊一聲:「這才是個伶俐模樣。」

    葉文心這裡旁的不說,東西給的不比葉氏屋裡頭薄,她自個兒愛素色的,尋常不沾艷色衣裳,這個跟余容澤芝相同,可親娘不許她一個小姑娘這樣素,怕她移了性情,特意把她身邊幾個丫頭都打扮了起來,紅的紫的玫瑰的,綠的藍的石青的,都能上身,何況如今連她身上也少見月白天青了。

    既在幽篁里當差,又還是宋家人,宋家領一份,葉家又再補上一份,兩份月例加起來,倒有八百錢,拿的跟二等丫頭一般,季季還多發兩套衣裳,還有頭油香胰,汗巾鞋面,香粉珠子,俱都多出一份來。

    九月話都說出了口,石桂也不是白給了她的,下回領布便還了她二尺秋香色小聯珠紋樣的葛布,拿葛布抵綢差得太遠了些,可九月也實在是窘迫,她發下來的這點子東西,她娘心裡頭都有一本帳,她瞞不住,把東西全交了上去,想著這布總不打緊,就是她娘問起來,也好有個說頭。

    那條彈墨綠的綢褲子是她央了石桂替她做的,領水捎飯算作抵了工錢,瞞著她娘,不敢讓她知道,回去時便把那些綢的換下來,家裡沒人知道她補上了那條褲子,就怕一露相,就叫苛扣的更狠。

    偏偏是這二尺秋香色的葛布惹了事出來,九月娘把那布一抖落開來,平白少了二尺,問了九月,九月偏不敢說,吱吱唔唔扯了謊:「是,是石桂少了條褲子,我借給她的。」

    九月娘一聽蒲扇似的巴掌落到她身上:「你是發了橫財了?她少條褲子穿,同你有甚個相干的?少你這二尺布,她還光屁股不成?」

    說著擼了袖子就要進院子去尋石桂,九月苦苦拉住:「娘給我留個臉面,少這二尺,她立時就還回來了。」

    九月娘一口啐在女兒臉上,料不到女兒敢騙她,想一回當是石桂把自個得著的布給了鄭婆子,反來問九月要布裁褲子穿,到底不敢往葉文心那兒去鬧,卻去尋了鄭婆子,一進門就看見她炕上擺了兩塊布,一塊秋香色的,一塊是蜜合色的,俱是小丫頭子穿的。

    一塊是葡萄給的,一塊是石桂給的,鄭婆子收了這兩個乾女兒,一個在表姑娘那兒,一個在錢姨娘那兒,都是好差事,東西怎麼會少。

    再有幾日就是水官節,她撿了空兒在家裡磨新糯米做小糰子,一種裹了豆泥,一種裹上菜餡兒,親生女兒分一半,石桂葡萄一人再分另一半兒。

    正磨粉呢,九月娘氣沖衝進來,一拍炕桌:「你乾女兒要褲子穿,竟來打我女兒的主意,貪了我這二尺布,我叫她不好過!」

    鄭婆子怎麼會把九月一家看在眼裡,她寡婦人家都掙到內院的小廚房,九月一家子就只有這麼個蘿蔔頭閨女兒進了院子,若不是叫她撿了福氣,一輩子就守著清冷院落灑掃罷了。

    她自知石桂的性情,處了大半年,這個丫頭輕易就沒有討要東西的,葡萄三不五時到跟前來,乾娘長乾娘短,討了月錢要吃要穿要買,石桂一文沒要過不說,進院的時候給她一隻銀手鐲,她也補了一對兒銀燈籠的耳墜子來,說孝敬她,讓她元宵節上看燈戴。

    連跟她跟葡萄都不開口要東西了,怎麼會問同屋的小丫頭子要,鄭婆子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哧得一聲冷笑出來:「這話倒稀奇,莫不是你女兒把東西送了相好的,隨意就污賴了人?」

    鄭婆子年紀輕輕就成了寡婦,寡婦養活女兒怎麼容易,手上甚樣香的都能造出來,嘴裡是什麼臭的都能往外說,九月娘一下子漲紅了臉上,恨聲啐得一口,俱都是一條巷子裡住著的,誰不知道些舊事,指了鄭婆子就要罵。

    九月眼見得事情鬧得大了,唬得什麼似的,拉了她姐姐:「姐姐趕緊拉了娘回來,那一個可不好惹。」

    她姐姐也正指著這點兒布做衣裳,一手拍了她:「你倒窮大方,家裡叮噹響,也不想著給大姐姐留著好歹當嫁妝。」

    九月想哭又不敢哭,萬一兩個打起來,把謊扯破了,她可不得挨她娘的打,一院子裡住著幾家,都來拉扯,勸道:「一道進的院子,往後不如就認個乾姐妹罷了,饒了二尺布值個甚。」

    鄭婆子卻知定無此事,嚎得一條巷子都能聽得見,就這麼叫人上門辱了,怎麼也咽不下這口氣,上手就要扯九月娘的頭髮。

    葡萄知道今兒有糯米糰子吃,偷空回來,一見打起來了,一人一嘴把事情聽了個分明,作勢拉架,暗裡狠狠掐了九月娘一把,鄭婆子見有人助陣,指了葡萄:「你去把你妹妹叫回來,我倒要看看,哪個還敢再潑髒水。」

    葡萄飛快跑回院裡,在幽篁里門邊探了頭,石桂正在廊下做活計,見著葡萄看她急得很,放下繡籮兒走到門邊,葡萄一看她身上果然穿著秋香色的褲子:「你一個屋的九月說你貪了她二尺布,可有這回事?」

    石桂立時皺了眉頭:「那是她先問我借了,又還給我的。」

    葡萄鼻子裡頭出了口氣:「爛嘴巴的小蹄子,你且趕緊回去罷,後頭都鬧起來了,九月的娘正跟乾娘打架呢!」

    石桂一聽也猜測得出七八分來,這個貪便宜的罪名可不能擔,看著她可憐,竟反過來誣了她,告訴了玉絮一聲,說乾娘找她回家,玉絮一抬手放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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