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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3.作妾

    喜子把瑞葉綠萼都叫姐姐,三個人沒差著幾歲,細論起排行來,反是瑞葉最大,石桂倒最小了,可喜子有甚事還是先跟石桂商量,請她拿主意,這回的事便不敢去跟瑞葉說,先來告訴了石桂。

    石桂一聽便怔住了,她沒成想學裡的先生會有此一問,是要給人說親,還是替自己求親?若是真求親,怎麼從來沒聽瑞葉提起過。

    一把把喜子攬到身邊,壓低了聲兒問他:「你們先生可曾娶親?」也不是沒人來求著瑞葉作妾的,南來北往的小客商,到飯鋪裡頭買上一回飯,看著便惦記上了,未嫁的姑娘不敢問,反是瑞葉這樣嫁過的,倒開口問她肯不肯做妾。

    客商有了年紀,家裡自有妻室,當妻的在家操持家事,男人身邊便少一個知冷知熱點茶做飯的,看中了瑞葉相貌好,又是已經嫁過的,便是給家裡人錢,也給的不多。

    打了這麼個如意算盤,叫阿珍唬著有趕了出去,她是穗州本地人,張口罵那客商占便宜,倒有許多人幫她,把這個外鄉人推推搡搡趕出飯鋪去。

    那會兒石桂在外頭跑刻畫版子,瑞葉經得這一遭,越發不肯呆在飯鋪里,石桂也不強求她,反寬慰她許多回,叫人看低了,任誰心裡都不好受。

    石桂知道這位先生姓程,風評是好的,教書很有耐性,又會官話,學生們跟著他讀書的,往後要去考舉考功名,到面見的時候張口不至於露怯。

    旁的就再不知道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給他自己提親,一個身上有功名的讀書人,總不至於長舌嘴碎到替人提親。

    肚裡這麼想,卻又吃不准,讀書人辦出來的難看事還真不少,瑞葉才脫離苦海,好容易肯到外頭走一走看一看,本就是因著碼頭那些人孟浪得很,她才在家中操持,若是叫她知道學裡的先生都有這個意思,心裡只怕更過去。

    喜子去的晚,還真不知道程先生有沒有娶過親,他也一時犯了難,石桂便道:「你拿上書,就說忘了功課,我帶著你去找你學裡的同窗。」

    找一個念了多年書的,總能問出來些,這些雞零狗碎的事兒反而瞞不過當娘的,石桂秋娘是意不在此,也不指望著喜子就能考功名,可平日裡也聽瑞葉說,許多人家是天天給先生送飯食的。

    她知道只有喜子沒有,喜子回來也不曾說過,心疼喜懂事,趕緊做了點心飯食,隔三隔五的給先生帶上一份,算是全了禮數。

    若是沒有這一節,只怕那程先生也不會問起這個來,石桂一路走一路想,既是送飯,那便是屋內無人打理,也不知道程先生是不是本地人,有沒有家室。

    喜子去尋的就是當時幫他打過一回架的徐家,他的同座,徐家是開米麵鋪子的,家裡小有資產,前頭開店,後頭就是自家住的屋子,石桂帶著喜子上了門,拎了他的耳朵:「真是沒臉上門來,我這弟弟光顧著貪玩,把先生說的功課給忘了,聽說子浚平日裡讀書最好,沒法子這才上門來。」

    來的時候還在糕點鋪子裡買了兩盒四樣的點心,徐娘子從裡頭出來迎,一看是喜子,兒子從裡頭躥出來,說就是喜子替他趕跑了欺負他的人,徐娘子「哎哎」兩聲:「是我忙著沒法上門去,你弟弟平日裡多有看顧我家小子,怎麼還說麻煩不麻煩。」

    知道石桂是知禮人家,外頭來穗州討生活的,生的還這麼白白淨淨,心裡先喜歡了,請了她往屋裡去,叫夥計上了茶,又抓一把錢,到對面的點心鋪子買了些芝麻花生糖來。

    徐娘子既是做生意的,嘴上便很會說,先是誇獎一回喜子,跟著又夸一回石桂:「我都聽說了,石家在碼頭上做飲食生意,那個最累人,倒是賺頭多,平日裡辛苦,若不是見著你,怎麼能信這麼嫩生生的能出來做生意。」

    石桂聽著徐娘子誇獎,也誇起徐家這米麵鋪子來:「咱們不過是小本經營,連夥計都少請,哪裡似娘子能幹,見天的奔波,也少管束弟弟,他又淘氣,怕是識幾個字,往後能幫襯著家裡一道開小飯鋪。」

    徐娘子在穗州見多了女兒家自立門戶的,石桂沒拿她的話當真,她也沒拿石桂的話當真,兩個喝了半盞茶,石桂這才問道:「家裡實是太忙,起早貪黑的,無人管他,不知道學裡先生如何,嚴不嚴厲,我問他,他從來不說。」

    徐娘子笑起來:「程先生人最軟和,我就是看他太軟了些,手上倒是拿著戒尺的,一下都沒挨著他們,換成是我,哪一個不聽話,很狠揍一頓,看他們還敢作反呢。」

    石桂笑起來,一面笑一面點頭,很是贊同的模樣:「正是這個道理,我那弟弟也是一天得挨上一頓身上才舒坦。」

    徐家這個小子生的弱相,徐娘子正怕他在學裡受欺負,從來聽說他同座幫著他,還帶了許多吃的去分,她自家過一段橋就到了學裡,離得近了長來長往,也見過瑞葉,這才問道:「仿佛平日裡不曾見你,見著的是你嫂子,還是你姐姐?」

    「是我姐姐,所託非人,家裡再苦,也不能看著她受委屈,這才把她接了回來,她那腿腳便是跌的,回來才只一兩個月,身子養好了,這才出來操持。」石桂春秋筆法,一筆抹去,聽在徐娘子耳朵里,卻是什麼都說明白了。

    只當瑞葉嫁的丈夫不好,受了婆婆搓磨,這樣的事兒哪都不少見,陪著嘆息一回,石桂便問道:「原來是顧不上學裡,如今姐姐回來了,也能幫著張羅張羅,只不知道程先生會不會埋怨我們失了禮數。」

    誰家討生活都不容易,徐娘子笑起來:「程先生光只讀書,你們是放學晚了,他學問是好的,人卻糊塗,這麼大把年紀了,還沒說上親事,你可知道為著甚?」

    石桂搖一搖頭:「咱們家新來乍道,哪裡知道這些事。」說著便眼兒看著徐娘子,一付等她慢慢道來的模樣。

    徐娘子拿扇兒一掩口:「程先生父母早亡,原也是定過親的,那一家的小娘子倒也知書達禮,程先生又是少年秀才,說是等著程先生中了舉人,兩邊就結親,哪知道程先生一直沒中。」既未中舉,那頭便有些看不上這個女婿,那家姑娘生得美貌,又有富戶肯求親,一二來去露出些意思來,程先生倒還有些書生意氣,那一家還沒作定主意呢,就先同那一家退了親。

    既未中舉,也得討口飯吃,就開館教書,收些束修好度日,原來只收得一個兩個,也收不上什麼錢來,只不挨餓而已,哪知道他自家考不上去,教學生倒很有辦法,因著性子脾氣好,什麼都是慢慢教來,學生反聽得進。

    從一二個人,收到後來二三十人,吃飯是不愁了,上門吐露意思要說媒的也來了,可卻輪著他瞧不上了,非得擇一個好的,一拖拖到快三十。

    石桂松得一口氣,既是這樣,他再問就是替自己問的了,只不知道瑞葉肯不肯,瑞葉上回碰見那一個,只怕是傷了心的,到底是不是還想嫁,得瑞葉自家說了算。

    既是人品好有志氣的,倒也不怕他騙了瑞葉去,兩個說完了話,裡頭喜子張頭張腦的出來了,石桂還唬著一張臉:「你好了,趕緊回去,姐姐飯都做好了。」

    徐娘子把他們送到門邊,喜子一拐出來就急急問:「都問明白了?」石桂拍拍他的頭:「輪不著你來操心,明兒你們先生問你,你就裝傻充愣,讓姐姐自己看去。」

    嘴上這麼說的,回去也跟瑞葉多聊了幾句,先問起喜子的學業來:「也不知那先生盡不盡心,雖不指望他為官作宰,也得知道些道理。」

    瑞葉手上做著針線,是給葉文心的一條裙子,青綠色的芙蓉羅,是她專從沈府箱子裡頭挑出來的,上頭用七八種不同的黑線灰線銀絲線繡出蘭草來,拿小剪子切掉線頭,這才抬起頭來,拿眼兒看一看石桂,只這麼一眼,石桂臉就紅起來,她全都知道了。

    瑞葉擱下針線:「這麼奔忙,還當我不知道?那位先生,看人都直通通的,十七年在宅子裡,旁的沒學會,看人眼色還有什麼不會的。」

    瑞葉頭幾天去,還沒見著那位程先生,她性子溫柔,喜子是裡頭最大的學生,身邊跟著一群七八歲的孩童,瑞葉便自家裹些小粽子,蒸些小包子帶了去。

    她又識得詩書,啟蒙的這幾本書,哪一本不是滾瓜熟,笑眯眯的看看他們,等著喜子吃飯這段功夫,還拿了荷包出來做針線,嘴裡輕輕出聲,她挑上句,喜子說下句,細細喁喁說個不住。

    程先生就是這麼看住了她的,手上的書都掉了,人直愣愣的站在廊下,瑞葉一抬頭,見是先生沖他微微一笑,招呼一聲:「程先生。」

    就看見他臉漲得通紅,手腳都不知道往哪兒放,瑞葉自知不妥當,垂了頭還只盯著針,哪知道他就這麼看著,到喜子吃完了飯,收拾了甌兒要走,他那腳倒是挪了一挪的,人卻還傻呆呆站著,一句話都不會說。

    跟著就天天在門邊等她,還是不敢跟她說話,卻回回都預備了茶果,頭一天看她吃了,後頭就天天是一樣的東西,分明是送她東西,人卻離著八丈遠,眼睛直勾勾的看著,從她去一直到她走。

    石桂被瑞葉看破了,反倒輕鬆起來:「那你心裡是什麼想頭?」要是程先生人真好,瑞葉願意就嫁,葉文心也只有高興的,她最想的就這些受了苦的姑娘能過得好。

    瑞葉搖一搖頭:「他這會兒待我好,是不知道我原來是丫頭。」更不堪的話也不必再說了,她不是寡婦,也不是合離的,她原來還是個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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