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藉機
葡萄拉了石桂往後巷子跑去,宋家的下人都住在這一條巷子裡,一個院子裡頭好幾家,家家隔了一道牆,九月娘是帶著氣來的,一路走一路嚷,鄭婆子也不是個省油的燈,兩個打成這樣,巷子裡還有誰家不知道,俱都擠出來看熱鬧。
葡萄一路走一路罵:「得虧著我回來看乾娘,要不然乾娘可不憑白叫人欺負了,這是看家裡沒男人呢,你可沒聽見,那罵得有多難聽呢。」
石桂抿了唇,眉頭皺得緊緊的,在院子裡頭不許奔跑,出了院子門,往二門上走了,兩個這才跑起來,葡萄還斜了她一眼:「倒要你好心,反過來咬你一口了罷。」
葡萄雖嘴碎,卻很有仇愀之心,揉了胳膊道:「那一家子幾個女兒,光對著幹娘一個下手,咱們那個乾姐姐,看著只會嚷肚子疼呢。」
要是鄭婆子的女兒厲害,也不會混成現在這個模樣,差事叫人擠了不說,還得靠著老娘幫補才能過日子,挺了個大肚皮,連高聲叫罵都不成,何況幫手打架。
石桂奔進小院的時候,九月娘那兩個姐姐正一左一右的壓著鄭婆子,院子裡頭一片狼藉,滾的粉圓子有一半兒散在地上,身上臉上又是粉白又是褐黃,分不出來是個什麼。
鄭婆子頭髮叫揪掉一絡,披著頭髮滿地打滾,兩條腿反剪著九月娘,緊緊鎖著她的脖子,指甲在她臉上撓了個四面開花,眼睛上頭一道道的血痕,連九月兩個姐姐都挨著幾腳。
鄭婆子年紀大了,又是寡婦,這兩個卻還未嫁,她打架,要麼是撓臉,要麼就是扯裙子,得虧著如今天凍了穿得厚,九月兩個姐姐的裙子都叫扯下一半來。
葡萄一見這麼著,趕緊上去拉架,餘下也有勸的,卻怎麼拉得住,這兩頭雌老虎又踢又咬又抓又撓,在地上滾成了一團,越是拉越是纏得緊。
九月娘身上還穿著那件彈墨綠的綢襖子,怎麼經得住這樣的纏打,早就扯了口子,露出裡頭的棉花來。
九月娘難得有那麼一件綢襖子,扯壞了怎麼不心疼,鄭婆子身上卻是做粉糰子時穿的罩衣,扯壞幾件都不值錢,九月娘衝上來要打她,她一把就抓爛了綢襖,兩個這才滾成一團,打得難解難分。
家裡有小子的還在拍手叫好,殺豬似的嚎叫一聲,卻是葡萄伸手掐了九月娘大腿上的軟肉,鄭婆子看人來了,越發有勁,別個悶頭打人,她卻是一邊打一邊罵,嘴裡把九月娘往上數三輩都罵了進去,又罵她一肚皮的賠錢貨,還不如外頭當鴇母的。
九月的娘打又打不過,罵還罵不過,好容易拉扯開兩個人,拍著大腿就哭個不休,一抬眼看見石桂,立時就要去抓她。
石桂在鄉下還有甚個村婦打架沒見過,看她收了聲就知道她要打人,這時候打得發散衣亂,鞋子都丟了一隻,橫著衝撞過來,石桂把身子一閃,九月娘直直撞到院子裡頭卷棚柱子上,頭頂冒金星,嘴裡哀叫一聲,翻了眼兒就要昏過去。
她哪裡還有力氣,全在地下打滾給打軟了,軟綿綿的撞過來,石桂還等了一等,頭剛剛擦著柱子邊,上頭蓋的稻草都沒掉下一根來。
正主都來了,還有甚個好打的,鄭婆子的女兒自然也來了,丈夫到底是男人,再沒有女人打架也上手相幫的,她拉了石桂道:「那二尺布是個什麼事,怎麼鬧得這模樣。」
石桂也在人群里找九月,看了一圈哪裡見得著九月的影子,料想著是事情鬧大了,她倒跑了,三個姐姐兩個掛了彩,親娘更不必說,腳上不知道挨了幾下,站都站不住,為著二尺布,臉都不要了。
「九月不在,我說的她們就能信,見著我來就躲開了,我倒要問問,欠了帳竟不必還了?」石桂高了聲,架都打完了,圍觀的卻還沒走,聽她這一說,都轉了頭找九月,見她不在,心裡也明白過來,分明是無理的來鬧有理的,欠債的倒來債主家裡鬧騰。
鄭婆子支著葡萄站起來,葡萄又是替她揉肩,又是替她拍背,把身上沾的麵粉灰塵拍乾淨,鄭婆子一伸手,石桂就立到她身邊去,扶了她的胳膊:「陳家嬸子也不必來這兒撒潑,只管問你女兒去。」
九月娘腦子裡這根筋還沒轉過來,喊著九月的名字,幾遍女兒都沒出來,還是三月五月兩個拉了她,告訴她妹妹早就跑了,一看見打起來,捂著臉往院子裡頭跑。
這下不明白的也明白了,九月娘卻還扯著嗓子:「必是你在院裡頭欺了她,她這才怕你,看我今兒教不教訓你!」
石桂輕笑一聲:「陳嬸子既然說了,那我也替九月問一問,領著兩份香粉頭油,院子裡頭一份都短了我們的,怎麼她偏要用了我的?」
這些東西擱在臉盆架子上,三月分一回,石桂哪裡用得完,總有餘下的帶回來,九月自家的拿回家給幾個姐姐分了,輪著她可不就沒了,幾個姐姐的頭髮梳得油光水滑的,說她這麼一丁點兒頭髮哪裡用得著頭油。
石桂自來不小氣,盒子開著,梳子上抹一點,九月也跟著一起用,後來連胰子也一道用了。
九月家裡一向不富裕,好容易得了些東西,可不左右分送,嘴上還說得響亮,說是女兒拿回來的,表姑娘特意賞了她的。
石桂一句戳穿,九月娘當場下不來台,人群里哧笑一聲,臊得她滿面通紅,扯著嗓子罵了一聲:「你放屁。」
五月正在人群里找小妹,抬眼一看,見著三月婆家的小姑子也在,立時抽了一口氣,拉一拉姐姐的衣角,姐妹兩個身上又是灰又是土,衣裳都叫扯亂了,落到婆家眼裡,可不丟人現眼。
三月一時連眼圈都紅起來,小姑子正皺眉頭看著,也不知道回去要怎麼學給婆婆聽,三月到底還沒出嫁,為著二尺布,連小姑子也得瞧不起她,趕緊扯親媽道:「必是九月怕你打她,這才胡扯的。」
九月娘布沒討著,衣裳還叫扯破了,怎麼肯干休,還又叫又嚷要鄭婆子陪她的綢衣裳,石桂把鄭婆子的手一抬:「乾娘,我給那個開口鐲子呢?你不是一向戴著,可是落地下了?」
葡萄只當是真的,趕緊往地下找,把翻倒的竹簍筐兒都拎起來找了一回:「必是你們拿了,趕緊賠出來!」
石桂見著九月娘這樣胡攪蠻纏鬧個不休,也知道這樣的混人講不得道理,打是打不過的,就算鄭婆子一個抵仨,這許多人看著,便是能贏過陳家這幾個女人,石桂也不想幹這麼丟臉的事。
鄭婆子收著的一對兒銀燈籠耳墜,哪裡有什麼開口銀鐲子,立時知機,伸手一摸腕子,上頭掐了好幾個紅印:「必是你們擼下來了,趕緊給我還回來。」
九月娘眼看著鄭婆子把手腕露出來,又見葡萄滿地遍尋不著,倒真信了鄭婆子丟了一隻鐲子,眼兒一溜自家女兒,要麼就是這姐倆趁機給擼了去,一隻銀手鐲抵一件綢衣裳,沒賠還賺了。
也知道那二尺布的事兒是小女兒說了謊話,還想強撐著說兩句把場面圓回來,石桂拿手一指:「姐姐趕緊翻一翻,說不得就藏在身上呢!」
九月娘唬得趕緊往後退了幾步,一手拉了一個女兒,直往家奔去,到了家連九月也不找了,先伸了手:「把那鐲子拿出來,你們倆倒是精,怎麼不把那耳墜子也給扯下來。」
她吃了一頓好打,擼了衣袖子一看,胳膊都叫掐青了,兩個女兒卻面面相覷,都攤了手,哪兒有那隻開口銀鐲子。
石桂扶了鄭婆子坐到小杌子上,葡萄給她揉肩,石桂倒了一杯熱茶來,把滾落在地上的粉糰子拾起來,鄭婆子一面吸氣一面跌足:「白糟蹋糧食,挨雷劈的。」
石桂知道必要吃教訓的,腳下不停,掃了院子,壘起竹簍兒,還給鄭婆子的女兒搬了個椅子來,扶著人坐下,給她抓了一把大棗子吃。
鄭婆子氣得心口疼,葡萄也跟著罵個不住,連鄭婆子的女兒這會兒都有了勁頭,才還一付要急暈過去的模樣,這會兒啃著棗子:「我說這丫頭年紀還小,娘得把她們看看緊,白打了水漂,連個好字兒都沒得著,倒叫人來鬧一場。」
鄭婆子心疼滾了一地的粉團了,這是給女兒做的,裡頭擱得滿滿的肉餡,全都白糟了,才剛蒸出來,一個都沒嘗著鹹淡呢。
石桂進進出出的忙活著,還給葡萄打起眼色來,葡萄先還沒知覺,只當是說石桂的,雖聽著了,也沒當一回事,見著她的眼色,光看不開口,哪知道鄭婆子跟著便是一句:「我原來寵著她們,這才把東西白白給了白眼狼,往後你們倆發什麼,都拿家來,我給你們存著,要用了再來取,誰還敢打你們的主意。」
葡萄臉上立時變色,颳了石桂一眼,石桂卻是早就料著,才剛一開口,就知道鄭婆子後頭得跟上這麼一句。
石桂的東西上繳,葡萄只站干岸看著,輪著她自個兒,怎麼不肉疼,不住看石桂的臉,指望她先開口,見她沉得住,又笑又開口:「乾娘也想得太壞了些,我們哪兒就由得人欺負了。」
石桂等的就是她先開口,九月這事兒到底跟她有干係,不好立時開口,有了葡萄先起頭,她也跟著笑起來:「乾娘就在院裡看著,哪個就敢欺了咱們去,若真有個不放心的,離得這樣近呢,總能替咱們撐腰。」
鄭婆子怎肯干休,她平白挨了這一頓,不順勢摳些油水出來,豈不是白挨了,把手一甩:「知道你們難開口,我去跟管事的說,往後你們倆這份月錢,我替你們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