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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有變

    這話是孫婆子寬慰石桂的,秋娘沒能見著女兒,心裡如何不想,她哪裡知道體面不體面,當丫頭就是侍候人的,跟著出去就更是件苦差事了。

    門上喊了鄭婆子出來,說是女兒認下的乾娘,可鄭婆子把他們一家子上下打量一回,滿眼的鄙夷,面上扯著皮笑,眼睛卻閃閃爍爍,一看就不是個好相於的模樣。

    秋娘左托右請,小小一個包裹裡頭全是給女兒的東西,一件花布衫子,一雙紅布繡花鞋子,裡頭還有一條石青布褲子。

    這本是家裡能拿出來最好的東西了,鄭婆子一面笑著一面道:「她自家肯上進,進了太太的院子,如今身上哪裡還穿布,件件都是綢的。」

    石頭漲得滿面通紅,秋娘咬了唇兒,一家子當著鄭婆子說不出話來,鄭婆子再說些太太院裡吃的用的,跟著又道:「她往後好日子多著呢,你們也不必掛心。」說著摸了十來個錢出來,給他們當作路費。

    秋娘怎麼肯要,說著軟話託了鄭婆子把東西交給女兒,一家子垂了頭出來,聽見邊門有聲兒,才去一探,倒遇見了孫婆子。

    孫婆子瞧見他們倒熱絡些,說話大嗓門,人也是個直脾氣,連聲說石桂是個孝順懂事的,給喜子做了小背包小衣裳,想著要捎回家的。

    喜子一聽就樂了,他先見著這高門深院還縮了手腳不敢玩鬧,待孫婆子給了他一把糖,他就鬆快下來,自家吃了一個,還給秋娘嘴裡也塞了一個。

    秋娘把事兒又跟孫婆子說一回:「下個月頭上咱們再來。」才剛也問明白了,九月頭上再走,家裡回去刮一刮,把錢湊出來給女兒贖身,不叫女兒離了家鄉。

    若不是孫婆子提起,石桂就此不知了,鄭婆子瞞得風雨不透,此時回去問她,她必然不肯認的,石桂先是愕然,跟著胸中升起一團火來,反身立時就要去問鄭婆子討要那件花布裳。

    石桂原來就不是個軟和人,這輩子姓了石,人也跟石頭一樣,為著生計不得不軟,若是尋常小事且還罷了,葡萄嘴碎挑刺沒一句好話,紫羅陰損構陷信口開河,可這些,她都不放在心上,鄭婆子瞞下家人來找她,才真叫她不能忍。

    石桂轉身就要回去,跨過門邊叫孫婆子一把拉住了,她急得緊緊攥住石桂,左右望一望瞧見沒人才鬆口氣:「你這是作甚?紅著個眼兒跟犯了犟的小牛犢子似的,就這麼想吵吵上門了?」

    石桂叫她一扯,眼淚就快忍不住,家人好容易來一回,走都走了,何必還瞞著不叫她知道,石桂心裡也明白,鄭婆子是想斷了她的念想,不想家了,就能老老實實跟著她了,心頭一口氣怎麼也吐不出來。

    孫婆子嘆息一聲:「這倒成了我多嘴兒了,你趕緊進屋,叫人瞧見了成什麼話。」石桂如今是葉氏院子裡的小丫頭,門上人來人往,叫人看見,別個也就罷了,西邊的必然要不了口舌。

    孫婆子把石桂拉進屋裡,拿話勸她:「許是一時記不得,主子回來這許多事兒,她忙不過來也是有的。」這話連孫婆子自個兒都不信,石桂占著生肖的好處,這回又得了賞,鄭婆子便為眼前那點利,也不肯放她走的。

    石桂坐得許久,孫婆子不放她走,她喝了一碗菊花茶,心卻還沒靜下來,胸膛起起伏伏,手指頭摳著杯子沿兒,半晌都不開口。

    孫婆子嘆一口氣:「你是個聰明孩子,這會兒怎麼糊塗了?現下同她鬧翻了,有個甚的好處?你爹娘既說了要來,到時候湊足了錢,你還不得指望著她替你說兩句好話?」

    石桂咬了牙,心裡悶著難受,可卻知道孫婆子說得有理,站起來沖她行禮:「媽媽說得對,可我心裡這口氣平不了。」

    孫婆子看了這幾個月,知道她既肯上進又有心氣,換成葡萄也就氣一時,鄭婆子再拿話一哄也就好了,這事兒怕是種下了刺,往後她再有出息,鄭婆子也難沾著光。

    「你也別記恨她,你想回家那是人之常情,可進都進來了,要回去,沒這麼容易。」孫婆子嘆口氣,抓了糖給石桂吃,石桂軟下來,撿一顆含了,飴糖塊兒壓在舌根甜的發苦,看著時辰該回去,道:「媽媽放心罷,我知道了。」

    此時硬頂無異於以卵擊石,鄭婆子就是石桂碰不起的硬石頭,若是撕破臉皮,難過的還是石桂自己,可這一口又豈是好忍的,指甲嵌著肉,牙齒咬著皮,夜風吹在身上,還是渾身發燙,臉頰火燒也似,恨不得於無人空曠處大喊上一聲。

    出了門一路繞過花廊,進了院門拐到屋裡,把被子悶過頭,綠萼看她這樣,知道她有煩心事,她跟良姜幾個在山上同一間屋子,倒處出情意來了,跟了她們去拿飯,還給石桂也帶了一份。

    坐在燈下做針線,輕悄悄一聲兒都不發,石桂吃過卷餅,倒不覺得餓,謝過綠萼,看她半日也沒紮下一針,推一推她:「這是怎的了?」

    綠萼咬了唇兒,眼圈泛紅:「我想留下來。」這想頭不是一日兩日,吃得飽穿得暖是一樣,有人陪伴,又沒有繼母隨意打罵,她不想離開宋家。

    石桂是想走走不成,綠萼卻是能走不想走,石桂啞然,半日才道:「能得個自由身,不比什麼強?」可她也知綠萼外頭並沒有親人了,真的出去,還不知道去路在哪兒。

    綠萼聽她這樣說,半晌不開口,繞了手上的針線,心裡越想越害怕,真有人會來接她?眼圈一紅,又要淌淚。

    石桂自個兒也有煩心事,可看她哭了也知道她害怕,摟了她寬慰道:「太太都應了你了,叔伯家裡再差些,也是血脈,你自家手上有活計,能賺銀子,他們就不會看輕了你去,你就跟在宋家似的,少說多做些。」

    這話也不過騙騙心,有良心的還好,沒良心的總有各種法子折騰人,蘭溪村里也不是沒有,不賣女兒,賣侄女外甥女。

    綠萼還是不想走,央了石桂去求春燕,石桂看著她,既不能搖頭,可這糊塗事也做不得,乾脆對她說明的了:「你是秀才家的女兒,老太爺又是太子太傅,你留下來,旁人要怎麼說?」

    綠萼不明白她作甚不能留下來,她沒讀過書,後母也從來不拿她看得有多金貴,道理不懂,可聽石桂說的就知道這事兒難成,可石桂沒能想到,她竟一下膽大起來,去求了春燕。

    春燕也是一樣同她說了,她還是不明白,眼淚直流,回來悶了頭,拉了石桂:「我要是你這樣就好了。」石桂越發沒了話說。

    說是說要在別苑裡歇到九月再上路的,哪知道才歇了三四日,上頭就傳了話下來,說過幾日,就得起程回金陵去,各房裡的丫頭都帶走,院子裡頭侍候的都讓趕緊收拾東西。

    石桂一下懵了,約定的日子還沒到,秋娘石頭爹還沒來,她攢下的銀子也還沒送出去,一個月有一天的假,她攢了三四個月,總有三四天,急得趕緊去跟春燕告假。

    春燕看她一回,知道她想著家裡,可自來就沒有這個規矩,一個個想家了都要回去,宅子裡可不亂了套,便是她也作不得這個主:「知道你這一份心,可我卻不能開這個例。」

    春燕沒應,石桂心裡涼了半截,就是這時候再托信,一來一回也得幾天,難不成見不著秋娘就要上京去不成。

    比她更沒著落的是綠萼,綠萼既沒打發出去,一時又打聽不著下落,別個收拾包袱,她淒悽惶惶看著,眨著一雙眼兒,眼眶一紅就要掉下淚來。

    她的事少有人知,這會兒石桂煩著自家,看她這樣也還是可憐,她的事丟過手就忘了,再沒人提,綠萼只得在後宅裡頭當下人了。

    石桂去尋了繁杏,三天的假不允,半日總是成的:「我好托人給我爹娘送些錢去。」心中確是酸楚難當,若是能選,她寧肯不進來,呆在外院,就不信攢不出贖身錢來。

    繁杏嘴快口利事多,自來不比春燕樣樣周到得人心,若不是春燕回拒了,石桂也不會找上她,哪

    知道她卻竟一口應下她來:「你去罷,別個問起來就說我讓你去鎮上買土產回去送人,儘快回來就是。」

    石桂找了她也是沒辦法里的辦法,不想她答應了,譬如雪中送炭,眼圈一紅:「多謝繁杏姐

    姐。」再多的話也說不出來,繁杏看她紅了眼兒,嘆一口氣,傳身回去就拿了個荷包出來,裡頭塞了二兩銀子,遞給石桂:「這個給你,你一道捎去。」

    能出去已經很好,再沒想到她還會拿出錢來,石桂往後退一步,連連擺手:「怎麼能拿姐姐的錢。」

    繁杏一把抓了她的手,往她懷裡一塞:「拿去罷,再回來也不知道哪個年月了。」這話倒是真,宋家還不定什麼時候能再回來,石桂也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再見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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