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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機會

    葉文心秀眉一展,聲音好似出谷黃鶯,輕悄悄笑了一聲:「我知道,我知道,此心安處是吾鄉,你縱在這兒吃得好穿得好,也心不安。」

    她先還興高采烈,等說到最末一句,卻怔住了,半晌不曾說話,隔得良久,目光微凝,眼泛淚光,輕輕嘆了口氣。

    石桂知道那封信里藏著這樣的隱秘,有心寬慰她,卻不知從何說起,葉文心卻先開了口:「我根本就不想嫁人的。」攏了被子坐起來,眼睛亮晶晶的看著石桂,點一點四壁貼著的梅氏仙域志絹畫:「我既也不想進宮,也不想嫁人,要是能像顏大家那樣,走山訪水,才是不虛此生。」

    石桂知道葉文心是那位顏大家的擁躉,房裡掛的畫,床邊擺的書,連繡帳上頭都帖了一張畫,她還藏了一幅真跡,也就妝奩上頭嵌的鏡子那樣大,寶貝得很,絕不拿出來給人看。

    石桂也跟著坐起來,繡紫藤花的薄紗帳子垂下來,葉文心好似睡在花架下,藤羅一串串垂綴下來,簾兒一動便似迎風搖曳。

    這話葉文心自也說過,可她每回一說,幾個丫頭就要輪番勸她,馮媽媽耳提面命,不許攛掇著姑娘有這樣的心思,要是誰敢應承她,就拉出去打板子。

    葉文心先還目中有光,等想到如今的處境,眼睛裡的光慢慢黯淡下去,輕輕嘆出一口氣來:「如今是不想那些了。」心裡覺得又是可笑又是荒唐,父親是有名的孝子,揚州城裡哪一個不知道他既孝且善。

    便是那些過不下去的乞丐,往葉家門前走一遭,也不會空著手,給吃給喝,還會給上幾文錢,修惠民藥局,建濟民居所,資助貧病孤寡,哪一個說到葉家,不得稱一聲善。

    葉文心聽的多了,出去交際會友,那些個小娘子們說起她家來,也都是滿口的誇耀,葉大人雖不是刑案官員,可卻見不得人喊冤,凡有事求到他跟前,總會想法周全,葉家年年節慶,都能收著許多節禮,一籃子雞蛋一簍筐紅紅薯。

    窮家小戶送了東西來,葉家還得還上一份,至於修橋鋪路給金建廟那是更不必說的,母親自來多病,家裡卻一個妾室也無,同她交好的斯言,說起家裡那些個通房妾室,就恨得咬牙,母親的日子她的日子實是人人稱羨的,要不是拆了那封信,只怕她這會兒還被蒙在鼓裡作著美夢。

    葉文心越是想越是覺得睡在被子裡頭都不熱,寒意從心底透出來,禁不住打了個顫,攏了被子蓋過身上。

    石桂聽見她說這話,想了半日,才低聲道:「姑娘心中神往,可顏大家能出門去,除了有聖人的旨意,她自個兒也有旅資,若是仰人鼻息,也不能夠出門去了。」

    葉文心看書看畫,收了一箱子的仙域志,翻書看畫,也只把這當作夢想,卻沒想過要怎麼才能走到那一步去。

    她眨巴著眼睛看著石桂,對這個小徒弟又換了一種眼光,問她道:「你倒明白,那你說說,要怎麼辦得到?」

    石桂苦笑,她能有什麼辦法,葉文心想要出門,連官牒路引都拿不出來,雖是石桂守夜,外頭卻還睡著玉絮,她輕輕咳嗽一聲,葉文心衝著石桂招招手,石桂披了衣裳坐到床邊矮桌上頭:「姑娘問我,我便隨意一說,可不敢告訴姐姐們知道。」

    葉文心捏了她的臉:「趕緊說罷,我自個兒也怕麻煩。」

    那兩個苦口婆心必要勸的,她也不耐煩聽那些話,倒覺著跟石桂能說到一塊去,石桂低頭想一想,開口道:「成什麼事都得擇一條能走的路,不說姑娘的想頭,單只說我,我是家裡遭了災把自個兒賣出來的,我想的便是能贖身出去,還跟爹娘弟弟一處。」

    葉文心身邊這些個丫頭,也不全是家生子,外頭買了來的,要是遭災,要麼是窮困,進了院子就沒人想走,聽見石桂說想贖身,這才覺著她是個有心志的,這才願意跟她說上一句。

    她既問了,石桂便把家中事說了說,葉文心到底是個養在深閨的小姑娘,打小聽的就是怎麼規矩,聽見秋娘叫婆婆搓磨,唬得一跳:「竟還有這樣的婆婆不成?」

    葉老太太跟兒媳婦處得很好,比自家兒子還更喜歡些,葉文心只記得祖母是怎麼對著母親親近的,兩個坐一處,能說上半日話,反是她父親,在祖母跟前,一向不願意多呆。

    她打小瞧過旁的,立規矩抄經書,兩句重話已是極限,只知道還有伸手就打就掐的:「你娘也太可憐了些。」

    「我爹是寡母養大的,可我娘卻不欠她什麼,家裡雖貧困,有什麼吃的喝的也都先叫祖母用了,這樣還不滿意,便不能一味軟著來了。」石桂小的時候,於婆子也打她,伸手兜頭拍過來,石桂先是軟手軟腳不得不挨,等她能跑能跳,就再沒受過她的打。

    葉文心瞠目結舌,捂了嘴兒不敢信:「天底下還有這樣的壞人不成。」撒潑打滾罵兒媳婦,不說她見過的那些個太太,便是家裡的下人婆子也是要臉的,主子跟前怎麼能胡來。

    「過日子哪有書畫琴棋,還不都是柴米油鹽。」石桂笑一笑:「總有這樣那樣不順心事。」所以能過得好就過得好,她如今攢的這些東西,也是盡夠贖身的了,眼睛看一看葉文心,只等著春燕提拔,讓她回到正院去。

    葉文心竟是從來不曾聽過這樣的俗話,心裡念了一回柴米油鹽,抿唇揚眉:「那你說說,你預備怎麼贖身?」

    葉文心從床上摸了床毯子給石桂,叫她裹著坐在踏腳上,那毯子又軟又暖,比她尋常蓋的被褥還更暖和些,把自己裹了個嚴實,這才斟酌著開了口。

    「我打聽過了,能贖身的姐姐們,要麼是有體面的,要麼就是正逢著大恩典,等我攢了錢,送信給爹娘,叫他們來贖我。」秋日裡莊頭上就要送東西來了,辦兩樁好差事,把事兒報給春燕,再寫一封信託了莊頭送到蘭溪村去,看著千難萬難,可只要春燕肯開這個口,信就能送到秋娘手裡。

    「你這可不成。」葉文心跟著母親學過管家,再學上兩年就要出嫁的,也不全是不通俗務,聽見了便笑:「你求的兩樁都是可巧,若是沒有這份巧呢。」她原來就想著籠絡石桂,讓她替自己辦事,這回卻有了法:「等我往後能作主了,就求了姑媽把你給我,放了你去。」

    葉文心說得極為認真,石桂一時屏住了氣,選秀之後,那就是明歲三四月里了,她自知葉文心身邊無人可用,以她跟葉氏的情份,討要一個丫頭,也費不了什麼心思。

    石桂翻年就十歲了,到能配人之前,總有還五六年的時光,若是葉文心真的能辦到,她明年春天的時候,就能恢復自由身,回到蘭溪村去了!

    她不禁心動,葉文心也知道她會心動,壓低了聲兒道:「你已經跟我學了字,往後出去還能教你弟弟。」她從小到大,也不曾這樣以利動人過,賞就是賞,罰就是罰,沈氏的作派葉文心學了個十成十,忽的動起歪心思,卻一下就擊中了要害。

    石桂的要害就是想贖身,從此能得自主,她看看葉文心,乾脆同她攤開了說:「姑娘待我這樣好,我可沒什麼能回報給姑娘的。」

    葉文心搖一搖頭:「我也不須你做什麼,不過讓你打聽些事罷了。」傍晚回來時候天色還好,這會兒夜深了,竟下起雨來,淋淋瀝瀝的敲著窗框,竹葉叫風吹得沙沙作響,葉文心一時聽住了。

    石桂心裡猶豫不定,葉文心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都難保,替她辦事沒有保障,辦得好自然最好,若是辦不成,只要葉文心不透露出去,哪個都不會知道。

    石桂還沒應她,就聽見外間玉絮起來了,撥亮了燈往裡間來,石桂趕緊往榻上去,把燈吹熄了,兩個齊刷刷躺好,玉絮輕輕叫了一聲:「姑娘?」

    聽見裡頭沒動靜,把窗戶關緊實了,重又回到外間去睡,石桂卻怎麼都睡不著了,放在眼前的機遇,要不要伸手呢?

    夜裡說得晚了,第二日葉文心便起不來,石桂也欠覺,可還是一早起來煮弟子茶,玉絮頭髮也沒梳,一把攥在手裡:「你昨兒同姑娘說什麼,竟說得這麼晚?」

    她在外間伸了耳朵,卻只聽見細細索索的聲音不斷,到底兩個說了什麼,卻不知道了,葉文心一向是有些痴念頭的,幾個貼身的丫頭就怕她又有什麼念頭興起來,自個兒鑽到牛角里。

    石桂眨巴眨巴眼睛:「姑娘昨兒問我家的事,我是怎麼叫賣到宋家的,又問我家鄉在哪兒,有什麼出名的山川河流。」

    這還確是葉文心會問的事,玉絮看了她一眼:「便只說這些,那怎麼說得這樣久?」石桂撲哧一聲笑起來:「姑娘問我怎麼釣泥鰍,怎麼挖山筍,炒茶碾青的時候是不是真用沒出閣的女兒家。」

    玉絮立時笑起來,石桂又加一句:「我那些全是鄉野村話,姑娘喜歡聽,就多問了幾句,又說些甚個杜工部的詩,後來才睡了。」

    玉絮拍一拍石桂:「下回姑娘再要問,你也撿這些有趣的事兒告訴她,旁的她要說了你可別接口。」知道石桂是個機靈的,這才叮囑她這些。

    石桂笑一聲應了:「我省得,姑娘也不過覺著沒趣,才想聽我說說這些個。」玉絮幾個也是這麼想的,進了宋家能出去的就只有這幾個地方,連游院子都看得緊了,老太太打的主意,馮媽媽也猜著一些,可家裡對姑娘卻是抱著大希望的。

    「我那兒有一件片錦琵琶的小襖子穿得小了,便給了你罷。」玉絮也知道關竅,無非是她們那些勸話說得太多了,葉文心這才要帶著石桂在身邊,石桂要捧著她,自然得順著她的話頭說。

    葉文心起床洗梳,抿了口脂不戴環釧,搖了手道:「把咱們帶的花露拿出來,我要親手給姑姑做點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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