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6章 蛛絲
石桂把那信從頭至尾又看一回,提著的心才剛放下,又吊了起來,這信上寫得模糊,信上把秋娘是怎麼遇著陳娘子的,又是怎麼被救的,被救之後生了重病,都寫得分明,可病好之後的事卻只提了兩句,既沒說打算,也沒說在哪兒,這封信竟是一封有來沒有回的信。
石桂就是想送,也不知道送到哪兒去,她直覺裡頭還有事兒,要不然怎麼也不會一封信送了兩年多,拉了石菊問道:「送信的人呢?在哪兒?」
石菊滿面懊惱:「我出門的時候正巧遇上,要不是門子知道你,這信還不知道要壓多久,要是知道是你娘來的信,我怎麼也得把人留住了!」
送信的人早不知道去了哪裡,石桂捧了信不知往哪兒去找人,石菊握了她的手:「既是送了信來,那必會再來,我叫門上留意著,若是再來,就把人留住。」
石桂又細問那送信的是個什麼模樣,石菊卻說不上來,她急著趕過來,門上的人也沒說,還真不知道是誰人送來的。
石桂一口氣又提了起來,時間斷在二年前,事情可不斷在兩年前,秋娘後來又去了哪兒?是托誰送了信出來,如今身在何處,三樁事件件都是迷團。
石菊既碰著這事,就沒有袖手的道理,拉了她道:「你莫急,我這就回去問,等問明白了,托高家大哥來給你送信,若是人再來,我必把人給留住。」這話說了三回,石桂還不安心,石菊知道她心裡記掛了這些年,聽說家裡遭災已是痛心,好容易有了信兒,沒見著人是怎麼也放不下心的。
她從葉氏的屋子裡頭調到宋蔭堂的屋子裡去,院裡頭除了高升家的,就是她的話有用,留個送信的,吩咐下去再打賞些銀錢,也不是一樁難事。
石桂別無它法,倒比不知消息還更揪心,對著石菊叮囑了好幾句,怎麼也放心不下,石菊拉過她:「你莫急,一有消息,我立馬送信來。」安撫了又安撫,石桂緊緊攥著信紙,對著她勉強扯扯嘴角,卻怎麼也笑不出來。
除了等還是等,石桂回屋去鋪開紙,落筆幾回都寫不成一封信,那人既送來了,就該來拿回信,她想了許久,說已經見到了喜子,請秋娘來相會,還給了二兩銀子當路費。
不敢給的太多,怕那個送信的人不牢靠,要真是個牢靠的,也不會隔上兩年才送到了,石桂心裡七上八下,託了石菊必要問明白,石菊知道她心憂這才反反覆覆的說,拉了她打包票:「是誰託了送的信,送信的人又在何處,我都會一一細問的。」
石桂不好再多說,長長嘆出一口氣來,石菊這才去給葉文心行禮,葉文心拉了她不許磕頭,石菊笑一聲:「姑娘的事兒,老太太說就是這兩日了,到時候派人跟船,送你到穗州去跟表少爺團聚。」
葉文心也放下心中一樁事,眼圈微微泛紅:「我不好上門去當面拜謝老太太,勞你替我謝一聲。」她這些日子給老太太做了個昭君套,是用宋家給的皮子做的,葉氏人雖沒了,送來的東西卻沒有一樣是苛待她的。
葉氏的東西按著她生前的吩咐分成了兩半,枕頭匣子裡頭的藏的是她私下裡給的,庫里那些大東西全留給了宋蔭堂,些許小物件早就跟老太太說了,給余容澤芝留下幾件,餘下的全給了葉文心。
說余容澤芝有夫家有娘家,葉文心已經沒了娘家,只怕也難有夫家,這些東西給她是傍身用的,求老太太成全,把東西給她,讓她安身立命。
老太太為了這事兒,還把春燕叫了回去,哪樣是葉氏說要給葉文心的,哪樣是留給宋蔭堂的,春燕跟石菊兩個點了出來,等葉文心脫了籍,一道裝船送到穗州去。
「事兒雖是這兩天了,去穗州只怕還要等等,冬日裡道上艱難,宋老太太就想等開春,葉家還有些東西要變賣了去,原來寄在宋家的箱籠,說是給宋蔭堂的,這會兒也全不要了,都還給葉家姐弟。
石菊這回來,還帶了幾件葉氏的舊冬衣,葉氏的衣裳就沒有華麗的艷色的,葉文心正守孝,最合適不過,打開包襖給葉文心驗看:「這件貼身小襖,是別個送的,太太一直沒上過身,白放著也是可惜了,給了姑娘禦寒用。」
貼身的小襖是珍珠皮做的,怪道葉氏不上身,葉文心看上一眼便笑:「這是舊年家裡送給姑姑的,我原來也有一件。」
珍珠皮就小羊羔皮,又輕又暖,冬日裡貼身穿著最好不過,小襖裡面是皮毛,外頭罩了一層綢料子,真箇做成襖子的模樣,上面的扣子還是珍珠的。
見著葉氏的舊衣,葉文心有些傷感,拿在手裡摩挲著,眼圈一紅又要掉淚,石菊留下東西告辭回去,葉文心在燈前坐了許久,直到夜裡菱角提了熱水來,她抬頭才見石桂也怔愣愣的坐在燈下,手裡捏著信紙,好半晌一動都不動。
葉文心看她這樣,寬慰她兩聲:「咱們等著就是,既有信來,就是平安,你也別憂心太過了。」走過去伸手撫撫她的背,眼兒掃到信紙上,微微蹙了眉頭:「你別惱。」說著取過信去看。
石桂也不避諱,宋蔭堂的信她都攤在桌上,半點沒避人,葉文心拿了信紙,細細看那紙張,過了會子才道:「這信上帶著的油漬還新,墨漬也是新的,絕不可能寫了兩年之久,我看,不如托人就在城裡找一找。」
字寫得極普通,不過粗通文義,不是寫信攤子上頭托人代寫的,紙墨也是尋常物,只墨色能看得出是新寫的,絕不是陳年舊信。
石桂聞言抽過信紙,果然有一點油星,看著是剛弄上去的,看墨漬是葉文心的長項,她既開了口,那就是真的,石桂沒懷疑過信里寫的,提到秋娘陳娘子跟姚綠萼,哪裡還會有假,那說不準,秋娘就在金陵城裡!
石桂一口氣差點兒沒提上來,怔怔然看著葉文心,眼睛一酸有了淚意,一咬牙忍過去:「我明兒就進城去!」此時天色已晚,城門都關了,金陵城裡門樓鋪子這許多,一間間找過來,怎麼找得盡,可她還是打定了主意,人都在咫尺了,再不能夠就這麼錯過。
「我明兒讓劉婆子帶著兒媳婦兒子一道去。」她是主家,她來開口,再許些銀錢,劉婆子才會去,緊緊拉了石桂,心裡替她高興:「這下可好了,你們一家總有團聚的那一天。」
第二日一清早,石桂就穿了素襖子,去拍劉婆子的門,劉婆子還懶洋洋的在系褲帶,一聽說要進城找人,倒有些不願意,跑斷了腿也不定能尋著,客棧這麼多間,還有通鋪大屋,一個坊一個坊
的,每個坊間裡弄不知藏著多少,這得尋到哪個年月去。
石桂心知她不樂意:「不讓媽媽白白花力氣,我給媽媽開工錢,若是你兒子媳婦都肯幫忙,我一日給半錢銀子!」原是想一個人一百文的,三個人就是三百文,這會兒開口就有五百文錢,劉婆子樂開了花,一疊聲的答應了。
眼睛才要轉起來,石桂已經笑了:「若是找著了,少不得比這個再厚三倍的禮。」劉婆子喜出望外,趕緊出門去兒子家,讓兒子兒媳婦趕著車進城去。
這會兒城門都還沒開,只有農人挑著菜預備進城去賣,石桂來的路上說得仔細,東城是富人區,秋娘來了也不會住在那兒,就先從西城開始找起,一間一間坊問,最好是問保長,來了什麼人,保長心裡有數。
石桂是開了工錢的,她說甚就是甚,劉婆子腆了臉笑著應上一回,石桂也是無人可託了,若不然也不會托到劉婆子身上,到了地方先下車,一間間找過去問人。
腳店客棧俱都問了一回,一條街一條街的問過來,把西城都問遍了,也還是沒有消息,石桂也不知道秋娘是不是孤身一個來的,問起來便有些含混,說不清楚人數,只問有沒有一個女客,大多都是搖頭的。
孤身女客已是不多見的了,再問明白年紀更對不上,街上人潮往來,石桂踮了腳看過路的人,來來回回都沒有一個像是秋娘的,她口裡發苦,都多少年不見了,喜子她就沒能一眼認出來,秋娘受了這許多苦楚,說不準也不是原來的模樣了。
她正茫然看著街面,找了一整天,水米未盡,從清晨剛進城起,到太陽西斜,半點音訊都無,也不知道人在哪兒?就在眼前了,卻偏偏碰不著。
石桂生得顏色好,立在街邊一會兒,立時就有人上來搭話,一聲小娘子還沒出口呢,被人拎起後頸往後一提,明月站在她眼前,蹙了眉頭問:「你怎麼在這兒站著。」
石桂看看他,說不出話來,還沒來得及去告訴喜子呢,娘找來了,就在城裡,她才要張口,明月就問她:「你吃飯了沒有?」
她一天都沒吃過東西了,臉色泛白,嘴唇都失了血色,被他問了,才搖一搖頭,明月帶她拐到個小弄堂里去,弄堂門口支著攤子,賣十五文一碗的雙鮮餛飩。
明月撿了一張乾淨桌子,讓她坐著別動,片刻就手上捧了好幾個碟子過來,兩個元寶蛋,兩個炸肉捲兒,還有一碟子蒜泥白肉。
餛飩送上來,明月拿水燙過勺子遞給石桂:「這兒的餛飩量足好吃,比東城的便宜一半。」他想來買上三十個回去給喜子吃的,沒成想碰見了石桂。
石桂聞見香味這才覺得餓,拿勺子舀了一個,把秋娘來信的事兒告訴了明月,明月看她這樣兒就知道沒尋著:「你就挨著一間間的問?怎麼不來找我?」
明月送了禮,坐了一天的冷板凳,東西送了,人沒見著,按理是沒假不再出來的,吳千戶說要見他,他這才出了的營門,哪知道又等了大半天,好容易吳大人空下來,又人送了帖子來請他吃酒,他同明月說定了明兒再見。
石桂垂了頭,西城都找過了,還會在哪兒,總不至於去住東城的客棧,秋娘身上哪來的這許多銀錢,南北更不必說了,都是鋪面酒樓,更不會在那兒,她咬了唇兒攢眉思量,明月把自己碗裡的餛飩又撥了兩隻給她,拿筷子插了個元寶蛋,兩口中嚼吃了,又要一碗餛飩湯:「你先吃,吃完了我帶你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