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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5章 蓋棺

    皇家的婚事,再是急趕著辦,也不能委屈了將要就藩的睿親王,宮裡總得修一間屋子出來大婚用,已經在旁的上頭虧待了他,這上頭總得給他補上些,聖人便把原來自個兒在東三所住的院子給了睿親王。

    那院裡頭種著一株梨樹,這時節梨花已經全落了,因著有了年分,皇后又最喜歡這棵梨花樹,不許人傷了它的枝葉,一向生得茂盛,這會兒花雖落了,層層綠葉疊在枝頭,襯著紅牆綠瓦,顯得生機蓬勃。

    既是聖人原先住過的屋子,里外打掃守屋的一應不敢怠慢,如今又預備著給睿王睿王妃作大婚

    用,自是越加精心,屋裡屋外重又粉過一回,再重上一回漆,管著工事的太監還偷偷塞錢打聽著睿王妃愛些什麼花木,雖不便動土,宮裡也有的是法子擺出大盆景來裝飾。

    紀子悅出入的多了,宮裡熟識她的人也多,太監一問便問准了,那人笑一聲:「也不拘是什麼,睿王妃最愛那開得多開得密實的,名貴不名貴倒不要緊,最要緊要有野趣。」

    紀大人出名就出名在田事上,經得十五六年,把稻種改成了二熟,慢慢推行開來,如今產糧最多的地方便是種著二熟稻的地方,紀家姑娘打小跟著父親,丁點兒大就在皇后宮裡挖了一鏟子,種了棵茶花。

    小娃兒能有多大力氣,一鏟子種在了玉磚邊,那株茶花苗,這許多年越長越高,根須把磚都頂了起來,工事太監只得把鋪磚的地方都起開,單給這株茶花空了一塊地。

    這麼一想擺上幾盆好花木,還當真不是名貴的,只開得好就成,綠葉間綴著百來朵粉山茶,再架起荼蘼架,設上水缸游魚卷棚,長公主先看過一回弟弟大婚的屋子,才一進來就笑起來,說了一聲賞。

    養了黃鸝鳥,栽了石榴花,把宮院改成了田舍翁的小院子,熱熱鬧鬧擠擠挨挨,等睿王自個兒來瞧了,繞著架子轉了一圈,指著梨花樹道:「在這兒安個鞦韆架。」

    雖知道在這院裡頭不過住上三日,一月都不滿就要啟程了,可也想叫她事事順心滿意,風風光光的嫁給自己,哪怕只住三日,也不能有半點委屈。

    紀子悅落定給了睿王,這兩個鬆一口氣,外面人卻遠遠沒有這樣鬆快,宋老太爺的「風寒」還未好,對外說來是年紀老邁,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孫子宋蔭堂又才當值,家裡祖父母親身子都不安,下了值就回家去,連個對飲的同僚都無。

    宋老太爺是太子太傅,可這一回太子求娶紀子悅,他卻是半點都不知情的,眼看著開弓沒有回頭箭,也明白如今太子正是有衝勁的年紀,身邊又圍著那麼些個年少激進的,把那守成的話反拋到腦後,自家勸說反而討嫌,自個兒退出來,讓孫子頂上去,徐徐圖之方是道理。

    睿王娶了紀家女,紀舜英便不能再當京官,這旨意如今按著沒發,是睿王的親事就在眼前,等辦完了這場婚事,便是聖人有意忘了,也總有人能叫他不得不想起來。

    損人既是利己,可辦的事卻還太輕狂了些,哪有十全十美,總得折損一二,宋老太爺這場病,打算好了自年初生到年末,想一想孫子,再想一想自家,倒不如就此激流涌退,下一步陳閣老只怕就得起復了。

    便不起復,太子跟前也沒了他站的地方,少年人一門心思往前沖,這些個絆著他腳的人,自然是能甩脫就甩脫,供起來當個活招牌也就罷了,也別再想著旁的了。

    宋老太爺把這些話對孫子掰開揉碎了說一回:「咱們一家,能有如今,俱是先帝的時候一眼看得准了,可再大的船行了數十年,也有些水草絆著船身,當斷即斷,你雖是小舟,卻是輕帆,身上也沒這許多牽絆,老老實實當個純臣,等我病上一年,就乞屍骸罷了。」

    這就已經打定了主意告老還鄉,宋蔭堂知道祖父穩當了這些年,主意是極準的,說起來外祖家若不是靠著祖父,也到不了如今這番富貴。

    宋蔭堂再是年輕,也知道祖父說得對,宋家這艘大船之後還拖著葉家,光是葉家一家子,這船就已經吃不住,何況這許多年的經營,還有那許多枝枝節節,皺了眉頭道:「祖父此舉,太子……」

    宋老太爺搖搖頭:「孩子大了不聽話,自有人收拾他,他是太子,一百板子開發下來,九十九板得落在咱們這些人身上,不如及早退去了,這些年享的福也盡夠了。」

    宋老太爺既沒替太子拿主意,也就不去理會那惡果如何,心裡卻很是嘆息了一回,眼下倒不至於就另覓他途,也沒旁的路能走了,抽身要早,可退得卻得緩,這病生起來就沒個頭,太子時不時賜了藥來,也是時好時壞,落一場雨就更重上幾分。

    睿王成親的排場很是風光,紀家是傾力嫁女,嫁妝抬入皇城不論,安康公主還又給這位堂妹加了二十抬的添妝,裡頭光是金器就鋪得滿了:「再大件的也不給你了,我已經著人去辦,你去了燕京城,京郊辦上兩個莊子,也好舒散舒散。」

    安康公主不獨嫁資豐厚,聖人還破例給了她封地,只這些年自來不曾去過,她補給弟弟這些個,聖人自還得補還給她。

    這一場婚事一辦,又把原來這兩個身上的那些個秘聞都沖淡了,此時京里尋常百姓,也無人記得這位紀姑娘引了兩位皇子相爭。

    可流言卻不會就此散去,陳家姑娘送給紀家姑娘扇屏的事兒倒傳揚開來,都說這一位是賢惠能容人的。

    這話不獨外頭傳,宋家也傳得紛紛揚揚,石桂倒覺得古怪,一樣是送了東西,余容澤芝兩個送得還更有用些,怎麼竟沒人傳了。

    淡竹石菊都是跟著去過紀家宴會的,陳紀兩家的姑娘俱都見過,夜裡坐著扎針,淡竹便磕起牙來,外頭的事兒,一半是她聽回來說的,石菊繡花,淡竹替她配色,一面手上動作,一面嘴上不停:「原來倒沒瞧出來,紀家姑娘還有這些手段呢,陳家那一位,原來不顯,卻原來鳳命是她的。」

    石菊敲敲繡花箍:「你嘴上說話便罷了,手上怎麼還停了,端陽節就在眼前了,還做不完甚時候用呢。」她一埋怨,淡竹手上的活立時就快起來,石菊埋怨人也是笑眯眯的,眉毛一彎,點點淡竹:「這些個再不歸咱們管,你在屋裡說了便罷,外頭可不能說嘴。」

    葉氏身邊一個春燕一個繁杏,繁杏自不必說,春燕最厭人嚼舌,一旦聽見了再是好性兒,也必得揪出來斥責兩句。

    淡竹吐吐舌頭:「哪兒呢,我也就在屋裡說說,外頭那麼一個耳報神,不錯眼的盯著咱們犯錯,我哪有這樣蠢。」

    耳報神說的就是錦荔了,淡竹義氣,錦荔把石桂擠走,她便一向跟錦荔不對付,錦荔又不是軟和人,兩個相爭,淡竹還更差一著,梁子結下了,要解開可不容易,再加上一個石桂,針尖對麥芒,碰上了就是不可開交。

    她嘴裡含了個蜜梅子,說著就在咽口水,偏偏還說得極快,嘣豆子似的一個個字往外吐,石桂聽了就抿著嘴笑,淡竹挺了挺背:「怎麼著,我說的難道不對?」

    石桂養著腳傷,躺在床上不動彈,點燈熬蠟的也不做活計,拿出書冊來看,翻過一頁去才擱下書道:「我不過才來了一年,便知道睿王爺跟紀家姑娘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重陽節的時候還聽說睿王待紀家姑娘極好,甚個圍獵的皮子時鮮的花兒果子,樣樣都往紀家送,後來辦花宴,咱們在紀家,睿王爺還曾送了五抬食盒來給紀姑娘的花宴添色。」

    石桂一程說,淡竹聽一句就點一回頭,點到後來,她自個兒也回過味來:「那果然是睿王待紀姑娘更好的。」

    石桂又笑,輕聲一句:「那會兒可還沒太子什麼事呢。」無因無由平地起風波,風波盡了沾著灰都抖不乾淨,哪個會去說天皇貴胄的不是,錯的就全成了紀子悅。

    淡竹張嘴結舌說不出話來了,石桂又舉起書來,石菊反擱下了針線,看了石桂一眼,捂著袖子輕聲笑起來:「你看看,還是她明白些,這話可不能再說了。」

    淡竹先還覺得太子真是個可憐人,如今又轉回來了,蹙了眉頭,想一回又覺得太子是個惡人了,吱吱喳喳再說上兩句:「那又是作甚,非得棒打了鴛鴦不成雙?」家裡辦宴出去吃席,也有女先兒說書,運道好還能聽上幾折戲,戲詞裡頭自然也有,淡竹這麼問了,眼兒轉著往石桂身上看。

    可石桂石菊這兩個沒一個理會她,一個穿針一個翻書,淡竹覺著無趣,翻身躺到床上去,拉了薄被蓋過頭,沒一會兒屋裡就聽見她輕輕的打鼾聲。

    石菊輕笑一聲,石桂也跟著笑了,兩個對視一眼,乾脆都把手上的東西放下來,石菊吹了燈,小黃貓兒跳到石桂枕頭邊,一屋子立時安靜下來。

    石桂傷了腳,見天的躺在床上,這會兒沒書看,揉著貓兒盯著窗戶,一時想到葉文心,一時又想到了明月,也不知道這兩個現在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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