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3章 苦肉
明月抱著胳膊異想天開,穗州難道就沒有軍戶了,一樣是當兵,在哪兒不是當,大不了再從底下混起來,他還年輕,怎麼就折騰不起了。
打定了主意就往那兒去,他當兵的日子淺,裡頭的門道沒摸得那麼清楚,人靠著牆,把對面扔過來的鞋子又扔回去,叫一聲大哥:「我要是想換地兒,能成嗎?」
對面的正打著哈欠要睡覺,這雨下得人身上的懶勁兒全冒出來了,抱著被子預備再夢一回媳婦,聽見他這麼一問,一激靈醒了:「你怎麼打起這個主意來,傻了不成?」
吳千戶的官兒越當越順,他們這些跟著的老人跟著他就只有好處,何況是明月這樣早早就掛了號的,吳大人看他譬如子侄輩,還賜了姓,也就是他傻,早兩年就該巴結著不放,認下乾爹多好,吳夫人又心軟,叫兩聲乾娘,時時上門去,占著年紀小這上便宜,這兩年雖顯不出來,再等上些時候辦兩樁事,升得只有比別人快的。
明月生得好嘴巴甜人勤快,還年輕,幾樣好處都占全了,只要不犯混,先領十人的旗,再往上升也不是不能夠,太平年月不打仗,軍中晉升靠的都是走關係通門路,多少人說他是聰明面孔笨肚腸,能巴結倒不巴結了。
明月還會功夫,提上去的不是個花架子,軍中也有大比,要是衝進前三前五的,升等那是指日可待,這會兒要挪,還要挪到穗州去,可不是腦子開了瓢,漏水了。
那人一把接過鞋子,還又扔了回去,想砸在明月腦袋上,一骨碌爬起來,指著他道:「你是淋雨淋傻了?還是叫雷劈了?明兒趕緊到軍醫那兒抓兩幅藥吃。」
明月也不跟他理論,心裡當然知道他說的對,這些也是他原來打算的,拉下臉認爹,把吳千戶當老子似的侍候他還沒這樣下賤,若是他能幹得出這事兒,小時候扒著掌教認親了,哪裡還等到現在。
雖干不出認爹的荒唐事,可依舊是想走吳千戶這個路子的,吳千戶不是沒真才實幹的,看他這樣才越發喜歡他,覺得他心裡有志氣,不是軟骨頭,他要真是個軟骨頭,扒上去認親也不能夠。
他要去穗州,是心裡捨不得,捨不得喜子,捨不得石桂,都把喜子當作家人了,就是他的小兄弟,明月還曾經打算過,找不到喜子的家人,他就討一房媳婦,喜子就是他弟弟,等他自家好起來,到了年紀再給喜子張羅親事,紮下根,就是一家人。
他沒想過能再遇見石桂,也許她早贖了身回村子去了,怎麼能料得到喜子就是她弟弟呢?才剛知道的時候他朦朦朧朧的歡喜,他們要是成了一家人,就更好了。
如今路擺在眼前,要麼就是看著她們走,他還在此地當兵,要麼就是想法子一起走,想通了把腿一支,人歪在床上,打軍棍的地方是有些痛,嗞牙咧嘴做了個鬼臉兒,他捨不得石桂待他這份好。
可石桂對他這麼好,從他還是個小道士的時候起,小時候給他糖吃給他熬肉醬,再大些就是做綁腿做護膝,別個都說他異想天開,連孫師兄都說他發夢發昏,只有她沒說喪氣話。
小時候她給糖,他還能還個松鼠,後來的肉醬他還了花枝,她給他五六分,他就想還報十分,照顧她照顧她弟弟,變成一家人,多好。
想著恨不得哼起小曲來,摟了一把喜子,告訴他要把打了十軍棍的事兒仔細說說,喜子眨眼兒看著他,明月是常挨的,哪個不常挨,十棍子打下去都沒甚知覺,可還是點了頭,第二天一早就溜出去,一路小跑去找石桂。
他來的多了,到也不怕生了,叩開門看見菱角就說找姐姐,石桂一出來,他便道:「大哥挨了打,受了傷,讓姐姐拿點錢買藥。」
石桂一怔:「挨打?為甚挨的打?」
喜子心裡也明白姐姐不喜歡大哥,吱吱唔唔,怕要了錢她就更不喜歡大哥了,石桂問得急了,他這才道:「大哥私自出營,挨了十軍棍。」
石桂一下子呆住了,他私自出營是為了要送她回來,不放心她一個人冒著大雨回家,回去的時候被抓住了,這才打了十棍子,不由得抽了一口氣,心裡把這十軍棍想的重之又重,當兵的手勁大,卯足了力道打下去,可不皮開肉綻。
心裡發急,趕緊進屋去找許多藥出來,又拿了十兩銀,裹在小荷包里:「我跟你一起去!」廚房裡有什麼就拿了什麼來,劉婆子蒸的包子捏了幾個,塞給喜子兩個,拎著籃子往大營去。
喜子跟在後面,嘴裡咬著包子,心裡卻想,姐姐也不是一點都不喜歡大哥的,有點樂陶陶,他把姐姐帶去了,大哥不知道該有多高興。
今兒天雖陰著卻沒落雨,一營的人都在操練,明月也是一樣,心裡還想著怎麼跟吳千戶提這事兒,總得想個冠冕堂皇的理由,說是追老婆去的,那總有些丟人。
心裡正打算盤,後頭人就碰碰他:「你大兒子把你媳婦帶來啦。」
明月渾身一激靈,趁著上頭人轉身,飛快一閃,閃回營房去了,要是被她看見了,可不戳破了,可不定怎麼生氣呢。
他縮在營房裡不出來,喜子進來找他,明月氣急敗壞,一巴掌拍了他的頭,喜子一點不覺得痛,撓撓頭:「是姐姐非得跟著來的。」
他聽了這話咧嘴笑起來,翻了籃子看一回,裡頭有幾瓶藥,活血化淤的,還有棒瘡的,除了藥就是吃的,拿起一個來撕開,裡頭滿滿都是肉餡,一口把肉吸溜進嘴裡大嚼一頓,把那荷包拿在手裡一掂,咋了舌頭:「怎麼一氣兒給了這許多。」
問了喜子,喜子可不知道,明月嘿嘿一聲笑,可見是惦記著他呢,要不然也不會一拿就是這麼多錢,趕緊推推喜子:「走了沒有?」
喜子搖搖頭:「說讓我送進來,她在外頭等著呢。」明月叫他還出去說一聲,就說已經抹了藥,等會請大夫抓藥去。
喜子點點頭,小臉緊綁,眉毛都鎖住了,要出房門了又轉身問上一聲:「姐姐是不是不喜歡大哥?」他若有所覺,這就是大哥原來講過的苦肉計。
明月渾不在意,沖他咧咧嘴巴:「現在不喜歡,以後就喜歡了,你趕緊去,我給你留一個包子。」他是真這麼打算的,現在不喜歡他,以後總會喜歡的,到時候是先生個女兒呢?還是先生個兒子?
石桂守在營門口,看著喜子吭哧吭哧跑出來:「大哥躺著呢,姐姐走罷。」石桂一聽躺著,心裡越發覺著受的傷重,問喜子他只說躺著不動,問疼不疼,就點頭說疼的,怎麼能放心他照顧明月,可營門口又進不去。
囑咐了喜子兩句,人往回去,到家託了劉婆子買條大黑魚來,片過魚肉燉粥吃,也不知道打的破沒破皮,掛心著他的傷,又跟劉婆子打聽棒瘡怎麼治,劉婆子一時說要片了生肉貼在傷口,一時又說要拿草木灰撒在灰口上,石桂乾脆不聽她的,總歸去請大夫了,聽大夫的就是。
一條兩斤的黑魚,去頭去骨,全燉在粥里了,石桂拎了個甌兒還往營里去,別個看見她就去找明月,明月滿營房的亂躥,正打聽要怎麼調過去,那幾個嘲諷他:「你當你是個官兒呢,小旗總旗也沒有調職的,不到百戶說什麼調任。」
明月偏偏不信邪,也不再理會他們,只想著拿這點銀子要買些什麼去,想一回上回石桂辦了什麼,比著她那一份辦起來。
聽見石桂來了,趕緊躲在房裡,那些個這會兒已經知道了情由,哄然大笑,喜子去把甌兒拎進來,蓋兒一打開,滿屋都是魚湯的香氣,明月也顧不得燙,吸溜兩口,魚片嫩粥湯鮮,打定主意非得走上一回不可。
石桂按著日子送湯送水,明月的傷隔上三四天,才慢慢「好」了起來,逢著休沐把喜子打發去石桂那兒,自家打點了禮物還去吳家,一營房的人見他為著調走還真下了血本,看著他直搖頭:「你是喝了符灰水還是怎麼著?」
明月翻了個眼兒,也不理會他,他自家就是道士,朱雀街一半的符那會兒都是經了他的手,心裡盤上一回,等進了城先買上些花緞子,再置辦些吃食點心,買點給吳千戶泡腳的藥材,這也就差不多了。
他腳程很快,營門一開就往城裡去,先往彩帛鋪子買上兩匹緞子,既是托人辦事的,東西便要的好,掌柜的給他撿了兩色緞,說是時興款,做裙子正好。
經過針黹鋪子,又想著上回石桂還送了帕子抹額,也跟著去挑了兩樣,拎著點心盒子,往吳家去了,吳夫人接了禮,心裡倒是一奇,這又不年又不節的,怎麼走上禮了,等看了東西就更奇怪了,哪有男人家這樣送禮的。
吳夫人身邊的丫頭道:「難不成他真有提親的心思?」帕子抹額這樣的東西,女人家送便罷了,一個男人送了,也顯得太親近了,難道他真有了這份心思,想娶姑娘不成?
吳夫人皺皺眉頭:「別混說,說不準是水生的姐姐送來的,著人問一問他就是了,告訴他老爺還在練功,讓他等一等。」這事兒且不能告訴丈夫,他興頭一上來,說不準就開了口。
喜子自個兒往宋家去,到了地方石桂往後一張望,沒見著明月,抿了嘴兒不問,總歸要走的,再這樣親近可不成,心裡卻總覺得有些失落,還是喜子開了口:「大哥說,他要調到穗州去,姐姐,咱們去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