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唱戲
石桂葡萄兩個一前一後進了屋,鄭婆子雖死要錢,可幹活卻是一把好手,院子裡頭掃得乾乾淨淨,井台蓋了蓋兒,灶頭起了棚,住著的兩間屋子打理得井井有條。
開門正中間擺了張吃飯桌,挨著牆放了個碗櫃矮几,裡頭擺著鍋碗瓢盆,靠南窗還盤了個火炕,上頭堆著半床吃食。
十來個食籮疊在一處,大棗生果福橘柿餅,一個疊著一個,房樑上頭掛了臘雞臘魚臘鴨子成雙成
對,臘腸更是數不過來,這些個年貨多半是要給她親生女送去的。
葡萄扁了扁嘴兒,她們在裡頭天寒地凍,攏了火盆取暖,她倒在外頭盤了炕:「乾娘甚個時候盤了火炕?我上回回來可還沒有呢。」
連廳里都有了,屋裡頭自然也有,越發意不平,上手一摸那炕燒得熱烘烘的,脫了鞋子坐上去,南邊的落雪天一直凍到人骨子裡,前兩日連著下雪,今兒倒是出太陽了,各處都滴滴噠噠沒個乾爽,鞋子襪子都濕了。
石桂往屋外頭添柴去,葡萄把腳擱在炕上暖著,伸手抓了一把大棗,吧噠吧噠吃起來,鄭婆子忙進忙出,看她那懶饞樣兒就跌腿:「肉都蒸上了,你還懶著,趕緊去裹糰子。」
立冬的時候裹的糰子全給鄭婆子的女兒送了去,鄭婆子寡婦人家要面子,湊了個整數,怕女兒懷著身子還要操勞這些打點男方親戚,到了自家要吃了,還得現裹。
石桂葡萄一回來,先替她和面拌餡,兩大根蘿蔔要切絲,肉也得現剁,怕是才從廚房順出來,外頭還裹著油紙。
葡萄噘了嘴兒不樂意,自到了錢姨娘身邊,她就沒再碰過這些,何況今兒穿的還是新衣,自家去揉麵團,讓石桂切菜,一個個裹起來,上了蒸籠蒸,別家都吃完了,這裡才只蒸了個皮兒熟。
立冬之前鄭婆子就問這兩個乾女兒要錢買羊肉,真到了過節的時候,羊肉湯里竟只浮著薄薄幾片,湯的味兒倒是足的,也不知道熬了幾天,只餘下這些零碎肉。
葡萄才要開口,叫石桂攔了,往湯里下了些麵條,就著羊湯吃麵,等糰子蒸熟了,咬著裡頭蘿蔔比肉多的多,葡萄這可忍不得了,還不如大廚房裡發下來的:「乾娘這餡兒味兒可不足,我一月才碰幾回肉,節里也不叫我吃足了。」
糰子沒蒸透,雞鴨先上了桌,鄭婆子還做了八寶飯,裡頭填了棗子葡萄乾,豆沙都是新炒的,撒上紅綠絲,浸了蜜糖水端出來,拍了葡萄一巴掌:「有你吃的呢,湯是喝個味兒,裡頭的肉都燉散了,有雞有魚還填不了你的嘴兒。」
一桌子才稍稍平了葡萄的意,鄭婆子看看石桂,見她伸著筷子撈麵,半個字兒也沒漏出來,心裡納罕,這麼點大的年紀,怎麼竟這樣沉得住氣,張了嘴兒就道:「你自家倒是好,也不想想你妹妹,我省著些,也是為了她。」
一面說一面去看石桂的臉色,滿口都是為她打算,卻恨不得連她的體己都全榨出來,石桂面上笑盈盈的:「是該孝敬乾娘,若不是乾娘,哪有我的今天,原來在別苑裡咱們這麼苦,乾娘還給我做衣裳,我心裡記著乾娘的好呢。」
葡萄斜眼,鄭婆心虛,兩個齊齊看她一眼,石桂提了壺兒,給鄭婆子斟了滿杯,又給葡萄也滿上一杯,舉了杯子敬酒。
葡萄越發氣不平,她是個一針一線都要計較的人,何況還是一身衣裳,衣服褲子不必說,還得有一雙鞋兒才算一身,少了這許多,可不是吃了大虧了!
「乾娘怎麼這樣偏心,單給她做了,竟沒我的份!」親閨女無可指謫,乾女兒總是一樣的,何況她的交的錢還更多些,鄭婆子辦這事,葡萄有理自然嚷嚷。
那一身衣裳是秋娘做的,鄭婆子給瞞了下來,等再說的時候便說是自家手筆,卻忘了還有葡萄這一茬,一時沒接過口去,葡萄越發嚷起來:「乾娘心裡便沒把我當女兒看待!」
石桂忍了笑,只當自個失了口,緊緊閉了嘴巴不說話,鄭婆子趕緊安撫葡萄:「哪裡是虧了你,她那一身是什麼布,那會子才剛認下她,該給她做一身的。」
這話可騙不了葡萄,認下鄭婆子當乾娘那一回,分明給了三尺布的,石桂前幾回就說了,總歸發下來的布料要叫鄭婆子收了去,不如就可勁的做衣裳,自家好歹也算有,不是一尺都撈不著。
葡萄深覺她說得有理,越發鬧起來:「她如今才只多少錢?我給乾娘多少錢?平日裡尺頭頭油花珠子一樣不少,她倒比我多些,可有這個道理!」
鄭婆子現不防葡萄竟敢這樣爭,再看石桂垂了臉兒不說話,疑心她是故意挑事,咳嗽一聲,拿腳踢一踢葡萄:「有你的有你的,哪裡會差了你。」
鄭婆子又是擠眉又是弄眼,石桂只當瞧不見,添酒挾菜,還把蒸好的糰子一個個挾著盛出來,葡萄得了這句心裡氣還不平,等鄭婆子到外頭灶台拿糰子的時候,她便斜了眼兒看石桂:「你得那衣裳多久了?」
石桂笑一聲:「是乾娘拿著粗布哄我的,還是夏日裡的單衫,你可見我身上穿過?」既是粗布,如今便不能穿了,葡萄一想果然是,面上神色一松,這麼一來便是石桂故意的,夏日裡的一身跟冬日裡的一身,還是自個兒占便宜,伸手掐掐她的臉:「還是你好,等著,到過年我也給你要一身新衣裳來。」
鄭婆子還沒開口就先搭進去一套衣服,端了糰子進來,越發覺著石桂滑不溜手,捏她又捏不住,當著她的面弄這些巧,偏偏讓她張嘴說不出。
葡萄放開了肚皮大嚼,恨不得吃個夠本,石桂忙不迭的給她挾菜:「姐姐比我還苦些,我那兒總有肉吃,姐姐侍候著姨娘,還清湯寡水吃素的,很該多吃些補補呢。」
一面說一面在桌子底下拿腳碰她,葡萄放了筷子,把雞腿肉咽了,嘆一聲:「可不是,來的大夫都說肚裡是個小少爺,這才折騰著姨娘吃不好睡不好。」
石桂邊吃邊問:「春燕姐姐那兒才就預備起了金器,還說差不多要挑人了,養娘嬤嬤大小丫頭,便按著姑娘們的算,也要配上八個人呢。」卷了個烤豬皮,嚼了個滿嘴香,好似渾不在意,隨口說出來似的。
葡萄斜了眼兒不住打量鄭婆子,石桂腳尖碰一碰她,她這才道:「可不是,單獨還得劃分院子,若是少爺就更不一般了,錢姨娘還想著自個兒挑幾個人過去,養娘嬤嬤大丫頭輪不著,六七歲的小丫頭子總能塞上一個,也算是在小少爺身邊,有了個自己人。」
她學著石桂的樣子嚼起豬皮來,鄭婆子卻聽住了,自家那個外孫女兒也已經六歲了,翻年就是七歲,小是小了些,可也就因著小才不打眼兒,太太指人,必是挑妥當的,姨娘塞人又只能撿小的,可不是正正好好的合適。
葡萄說完這句,等著石桂接,石桂卻舀了一大勺子八寶飯,甜蜜蜜嚼了一嘴糯米豆沙,豆沙裡面還包了豬油,嚼著就香,一口咽下去,才笑嘻嘻的道:「你且不知道,這時候挑進去的,當大丫頭倒不如小丫頭子強了。」
葡萄沒聽石桂說起過,當即反口:「大丫頭們手裡管著東西,怎麼不如小丫頭?」把作戲忘了一半。
「少爺姑娘還小,這會兒挑上去當大丫頭,手上能捏些甚?隔不了幾年又要出園子,那會兒侍候
的主子才四五歲,能說上什麼話,反是如今挑進去的小丫頭子,等主子十來歲,手上捏著東西,當了半個家,還是侍候了十來年的,便是放出來嫁人,也得挑個體面的呢。」石桂一個人吃了小半碗八寶飯,又問鄭婆子:「乾娘可有糖年糕,煎些來吃罷。」
只看她的臉色就知道她動心,葉氏是什麼樣的人,鄭婆子心裡明白得很,便是不喜歡,禮上也要做足了,到時候得實惠的就全是跟著的下人。
若說先時笑起來還有幾分作假,這回去是十萬十的真心了,快步出去煎年糕,石桂還道:「乾娘多放些糖。」
葡萄看她一眼,石桂沖她一眨眼兒:「成了。」
葡萄還有些不信,鄭婆子可是一句話都沒說呢,石桂等著吃年糕,送上來煎得兩面黃,滿滿撒了一層紅糖,看她們分著吃了,這才道:「你的新衣我已經裁了在做了,這些日子不得閒,就讓你姐姐幫手,等她做完了,叫石榴給你送過去。」
石榴就是鄭婆子的外孫女,送衣裳就得進院子,到了遠翠閣再顯出些伶俐模樣來,跟著才是葡萄幫著說合。
一頓飯吃到末了,鄭婆子也還不曾提起月錢的事來,要是叫葡萄知道了,有樣學的樣的求了木香,她更是一文都撈不著了。
笑眉笑眼的送她們出門,一人手裡拎了個大包,葡萄忍著到了院子裡頭,這才笑起來:「還是你的法子靈,乾娘臉色都變了。」
想要的東西多了,自然能挑出個肥瘦來,石桂點了葡萄:「等她真往你那兒去,可不能見著姨娘的面。」
葡萄這點機靈是有的,得顯出這事兒是她辦成的才行,經過後院的時候,見個青影子在涼亭里,葡萄吐吐舌頭:「這個少爺可不是腦子壞了罷,這樣冷還呆著,至樂齋里甚個沒有,非往這兒來讀書。」
石桂微微笑一笑,等葡萄繞小路往遠翠閣去了,她站著看了一會兒,從包襖裡頭取出一盒善果來,擱在涼亭前的石階上,還往幽篁里去了。
將將踩進門,就讓六出拉住了,滿面急色,壓低了聲兒告訴她:「馮嬤嬤找你呢,你趕緊往前頭去。」想了想點一點瓊瑛的屋:「你可得小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