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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請柬

    石桂扭傷消腫這些日子沒見過葉文心,她倒是想來看看石桂,瓊瑛攔了她不說,連玉絮都跟著勸,葉文心把石桂當作半個知己,對這些丫頭卻不能露出這意思來,只得呆在房裡養病,到石桂傷好了,她才透了一口氣兒。

    石桂歇著那兩天沒煮弟子茶,等腳上好些了,頭一樁事就給葉文心煮茶吃,她按著六出教的做,可每回煮出來葉文心都說味兒不同。

    石桂自覺同六出烹出來的差不了許多,可葉文心每每嘗上一口,就把茶盞遞過去:「你倒出來嘗一口,可是一個味兒?」

    石桂回回嘗了,也不覺得差別多大,到連著煮了半個月,倒能品出些味來,葉文心點了頭:「這水就是得嘗才行,口輕口重各人不同。」說著輕嘆一聲,嚮往道:「若是能嘗一嘗顏大寫書中所說的山頂尖上的雪水,那才算是無憾了。」

    她身子好的時候倒比病著還操心,躺在床上這些天,馮嬤嬤也不來管了她,只管養病,再不必去想什麼宮裡頭的嬤嬤,鬆快了好幾日,連臉上的笑影都多了。

    葉文心越是說有差別,石桂越是不信邪,六出看她越發認真仔細,笑著勸她:「不是不好,我這一手練了多少年,從進院子當小丫頭起,就在替姑娘烹茶了,算一算三四年的功夫,你能煮出這個味兒已經很正了。」

    一盞茶烹出來,拿茶盅兒盛了,擱在竹製小托盤裡,紅豆盅兒配上青碧竹葉,葉文心一看便笑:「雖味兒不足,這盛盤的功夫倒越髮長進了。」

    她散了頭髮,穿著玉色蝴蝶寢衣,赤了腳踩在軟毯上,丫頭打水進來,漱了口先飲茶,細竹鹽馬毛刷,梳了個歪髻兒,簪上一枝斜玉釵,因著病好了,便往老太太跟前請安去。

    錢姨娘兒子的洗三宴,請倒是請了葉文心,她推說身上不好沒去,出了門兒看著滿院子積雪斷竹,這才知道雪下得多大,到了院裡半點紅彩都瞧不見,倒奇起來:「姑姑不是很喜歡那位姨娘麼?」

    若不然她也不會送那麼重的禮了,玉絮笑一笑:「是老太太的意思,姑娘別管這些個,橫豎與咱們總不相干的。」

    葉文心在屋裡悶了幾日,今兒天氣又好,晴暖無風,只聽見雪化成水「滴噠」滴落的聲音,這會兒天色尚早,葉文心便起意往院子裡頭走一走,玉絮卻往前一步攔了:「姑娘罷了罷,宋家的堂少爺見天兒在那亭子裡頭讀書,咱們還走原來那條路。」

    葉文心從弟弟那兒聽見過宋勉的事,埋怨他太過用功,把了院子兩個都襯成了遊手好閒的人了,聽見這個使了石桂去看:「你去瞧瞧,要是有人,咱們就回去,要是無人,還走這邊,不過多幾步路,我這些日子骨頭都要僵了。」

    石桂往海棠漏花窗里一瞧,涼亭中還無人,折回來告訴了葉文心,提了步子才要走,玉絮見攔不住,趕緊打眼色給瓊瑛,瓊瑛這些日子懶怠,偏不肯理會,到底進了院子。

    此時院中也沒甚景色好瞧,一堆丫頭簇擁著,葉文心不過幾日不曾出來,悶得狠了,此時舊景也似新景了,長長出口氣,走上一段再往永善堂去,到了老太太的永善堂外,進門往裡一看,就知道宋敬堂又已經到了。

    他一日比一日到得早,葉文心只要來,就都能看見他坐在外間吃茶,宋蔭堂不必說,一大早進學之前就來給老太太請安,一是離得近,二是他在老太太跟前長大,對老太太很是親近。

    可宋敬堂便不同了,來是來的,卻沒這樣早這樣殷切,更別說他回回都掐著葉文心來的點過來了。

    瓊瑛幾個也有所覺,可宋敬堂來請安是名正言順的事,總不能因著葉文心來了,就不許別個來請安,她們幾個大些,知道些事了,這話又不能對馮嬤嬤說,更不能對葉文心提,若是本來無意成了有心,豈不糟糕。

    小丫頭掀了簾兒,宋敬堂已經坐著吃茶,手上託了茶盞,卻神魂不屬的看著門邊,聽見見帘子響,背都挺得更直了,屏住氣盯著門口的青磚地,等見著那一幅青羅裙兒,這才輕輕出一口氣。

    青羅裙兒挑了銀絲線,蓮青色的斗蓬罩,更顯出纖弱來,陽光底下一步一波,粼粼泛著水光,好似春風吹皺一池水,心底連花都多開了幾朵,嘴角一翹,就又趕緊抻平了,擱下茶盞,站起來行禮:「表妹安好。」

    葉文心也對著他行禮:「表哥安好。」正經論起來,這兩個半點關係都無,相互見禮卻得這說,跟著便由丫頭引了往內間去,給老太太請安。

    宋敬堂每日裡等的就是她這四個字,譬如大暑天裡飲了山泉水,又似數九寒冬抱了熱炭爐,說不出的熨帖,能聽見這四個字,一日就安穩了。

    石桂立在飛罩門外頭,眼看著宋敬堂的眼睛跟生了根似的拔不出來,到葉文心進了內堂,他還直定定的瞧著那帘子,待聽見裡頭請了安,這才轉身出來。

    外頭廊下守著春羅秋羅一對雙生姐妹,外堂就只有石桂,宋敬堂打她身前過,石桂曲了膝,他卻停下腳步,半是猶疑半是吞吐,到她都立不住這才問道:「表妹平日裡都做什麼消遣?」

    他擺了少爺的架子,石桂不能不答,宋敬堂就是看著石桂眼熟,知道是宋家的丫頭這才問她,石桂垂了眼兒:「姑娘只是讀書,倒不曾見她消遣什麼。」

    宋敬堂還想問是讀什麼書,他料得石桂不識字,縱問了也是白搭,再想仔細著問問喜歡什麼花什麼色,外頭卻有小丫頭拎了食盒進來,宋敬堂看有人進來,不好再問,咳嗽一聲出去了。

    石桂把這事記下,少年人羨色是有的,可宋敬堂這一頭熱的心思竟還冷不下來了,雖不是甚要緊的,可她好些日子沒去正院,也該露露臉了。

    中午歇晌回了一趟鴛鴦館,春燕見著她來,便知有事,笑得一聲:「可巧你來了,下邊送了些風箏來,這幾樣花色好,你拿了給表姑娘玩去。」

    十一月城裡多放風箏,仙鶴孔雀沙雁飛虎,樣樣齊全,小的只有巴掌大,大的得幾個人捧著,宅子裡頭放的風箏,方勝一連七八個,飛上天還會打呼哨,石桂挑了一個燕子的一個蝴蝶的,俱是精工細畫,竹骨磨得又光又圓,拿繩子系了,半點都不扎手。

    「這個倒好,今兒二少爺還問呢。」石桂裝著看風箏,春燕卻是一頓,拿眼角餘光一掃,看四下里無人,問道:「二少爺問什麼?」

    石桂原話告訴了她:「二少爺問我表姑娘作什麼消遣,表姑娘哪有什麼消遣,尋常連花園子都不邁,只是看書罷了。」

    春燕點了頭:「表姑娘貞靜。」原還想囑咐石桂兩聲,這麼看著她倒是個鬼靈精,肚裡門清,響鑼不必重錘,摸了兩三個果子給她:「你等著,有新送上來的雞毛,給你串鍵子玩。」

    小丫頭玩鬧也不過就是這幾樣東西,給了她一個竹骨的燕子風箏,再加一把染了紅黃的雞毛,襯上皮錢銅板兒,拿回去玩,石桂回去便說是正院裡的姐妹送的。

    九月看著心裡羨慕,石桂也不是真的要玩,便把雞毛鍵子送給了九月,葉文心午間歇晌,素塵指了白象琺瑯小座鐘教九月看鐘點:「石桂一眼瞥了就記著,你怎麼看了這麼多日子還磕磕巴巴的。」

    九月紅了臉兒,這上頭彎彎道道,她記混了好幾個,私下裡問了石桂,石桂回回告訴她,還是轉過身就忘記,搓了腳兒道:「這東西鬼畫符似的。」

    之桃蕊香兩個便哧哧笑個不住,好容易有個好天兒,院子裡頭雪化了,都抖落了被子出來曬,架在竹竿上,一院子的花花綠綠,窗戶許久不曾大開著,這會兒也開了透氣,葉文心坐地羅漢床上靠著南窗看書,眼兒一掃石桂那床拼被,拿書掩了口笑起來:「這是怎麼,還拼個百納被不成。」

    她這話一說,丫頭們都去看石桂那床被子,倒覺著她這法子好,兩面都能睡,又不必常拆被子換洗,一院子吱吱喳喳鬧騰著,瓊瑛卻坐在廊下陰了臉兒,見六出素塵兩個湊在玉絮身邊,咬了唇兒,光這幾日,玉絮已經接手了帳冊,要再把鑰匙交出去,她在這屋裡,可連立腳的地方都沒了。

    一院子都在笑鬧,有踢鍵子的,有曬鞋子的,坐在太陽底下納鞋底的,棉鞋兩邊還細細繡上花,打結子串珠子,還有磕了瓜子說洗三宴的,門上一陣笑聲,抬頭一看,卻是宋之湄身邊的白露來了。

    手上捧了個匣子,裡頭裝了一包燕窩,看見葉文心靠了窗,笑得一回:「你們玩什麼呢,走在小道上就聽見笑聲了。」眼睛一掃,把東西遞給了玉絮:「這是我們姑娘送給表姑娘的。」

    一個海棠填漆雕花匣兒,裡頭拿軟綢墊了,白露打開來,平整整六個燕窩盞子,闔上蓋兒又從袖裡摸出一張花箋來:「這個是我們姑娘的請箋。」

    石桂伸手接下:「姑娘看書不讓人擾,等會我交給姑娘。」

    只是送東西,怎麼用得上白露,水晶玲瓏走一回也就罷了,石桂仔細把帖兒放好,眼睛一掃,就看見上頭寫著請葉文心到清涼館中一敘。

    宋之湄住的院落就叫清涼館,算是西院一景,倚著滿池碧荷,這會兒留著殘梗敗葉,說賞花早就過了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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