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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後覺

    宋之湄是真病還是為著犯過懲罰裝病,無人去探究竟,宋望海卻為著女兒到葉氏這頭來,葉氏落沒落埋怨也無人知道,他坐了一盞茶,甩袖出去了。

    重陽宴後沒過幾日,葉家又送了書信來,不光是信,隨著信還跟了一船人來,葉家老宅無人,一個姑娘不好當家獨居,投奔姨母也是常事,來的卻不止葉家姑娘一個,還有葉家的嫡子,才剛十歲的葉文瀾。

    葉氏不意侄子竟也跟著上京了,倒犯起難來,原來屋子是替葉文心一個預備的,宋蔭堂自七歲之後就住到外院去了,如今葉家可不只有至樂齋有地方住。

    葉家打的只怕就是這個主意,叫葉文瀾跟著宋老太爺讀書,葉氏捏著信紙久久不語,家裡搭上一個女兒還不夠,還要把兒子也塞進來。

    老太太倒很有興頭,叫人把至樂齋的廂房打掃出來,又叫葉氏挑兩個伶俐的小廝僮兒侍候著,葉家送了東西來,宋老太太這裡還給了許多,婆子抬了箱子,春燕跟在後頭,點了幾個小丫頭子,拿扇子掩了臉兒,帶著石桂石菊淡竹往至樂齋里去。

    屋子已經理出來了,葉家來的下人一水兒石青色的比甲,婆子們俱都乾乾淨淨,領頭的說話輕聲細語,春燕一問,是葉家姑娘的養娘任媽媽。

    春燕趕緊跟她問好:「媽媽既是表姑娘身邊的人,交給媽媽也放心,這是咱們老太太太太給的,給表少爺讀書用。」

    博古架子裡頭掃空了,打開箱子頭一件就是紅珊瑚雕的魁星點斗盆景,得著這麼一株珊瑚已是難得,還雕了人物出來,魁星腳踩著金玉盆兒,黃豆大的珠子寶石嵌在上面,還有指甲大小的金銀元寶,這一件拿出來,任媽媽便先笑了:「這怎麼使得。」

    石桂幾個是打下手的,看著婆子們擺設家具,窗紗都是新換的,這會兒也全掀下來換新的,才要上手,任媽媽笑一回:「不勞著幾位,咱們小少爺不要窗紗,要燒花玻璃。」

    石桂聞言一怔,春燕几個卻是尋常:「既是這麼著,我去回了太太,叫開庫把玻璃取出來。」

    哪知道葉家竟連玻璃都帶了來,一塊玻璃隔一塊毛氈子的擱在箱子裡頭,邊角塞進軟絮,取出來擦拭過,澄清透亮,石桂瞪了眼睛盯住那玻璃,眼睛一眨都不眨。

    她正發愣,淡竹伸手拉了她一把,石桂這才收回目光,心裡卻翻江倒海,這個時代竟然已經有了玻璃,玻璃還燒得這麼平這麼透。

    屋裡也有水晶壺水晶杯,可那是打磨出來的,跟這個再不相同,石桂自打落地就在蘭溪村,沒見過不知道的東西實在太多,看見什麼想起一些來,還是進了宋家,聽著三言兩語的,才知道這會兒並沒有海禁。

    再多的她也無從知曉,匆匆跟著出去那一回,路上確是有許多行鋪,可也沒能細看,冷不丁瞧見這麼一大塊玻璃,那她原來看到的那些,就都不足為怪了。

    有了玻璃,再拿出什麼來,石桂都不驚訝,眼睛不住往上窗戶上頭瞥,淡竹伸手捏了她的面頰:「這東西咱們太太也用的,只冬日裡才下了窗格裝這個,春夏秋都用絹紗,比玻璃透氣兒。」

    葉氏房裡還有大穿衣鏡,平素拿繡罩罩著,石桂沒進過葉氏的屋子的內室,自然沒瞧見過,幾個丫頭看她叫玻璃驚的怔在原地,淡竹捂了嘴兒哧哧笑:「趕緊出來,別給太太丟人。」

    春燕帶她來,原就是為著她更沉穩些,偏一塊玻璃就把她給唬住了,等石桂再看見抬進來的穿衣鏡時,手指甲緊緊嵌進肉里。

    蘭溪村里連讀書人都沒幾個,年號倒是說得明白,可石桂哪裡在還記得年號,想問問皇帝是誰罷,不說她能問著的無人知道,光是小兒口裡說出皇帝二字,就是奇事。

    她見著綠萼也曾問過,可綠萼自家也不識字,更說不分明了,到了宋家半年,拿在手裡的也只有一篇太上感應篇,還是從小道士那兒得著的,身邊這幾個丫頭自然不知,這宅子裡更無處可探問了。

    她扯一扯淡竹的袖子,裝作驚嘆的模樣:「我沒見過,這是把冰敲下來了不成。」她裝作全然不懂,有意問問這東西是從哪裡來的。

    淡竹「撲哧」一聲笑了:「這可真是夢話了,哪個敲下來的冰能存到這時候,屋裡一燒火還不化了?看你聰明的,竟這麼痴,這東西是燒出來的,跟那些瓷啊陶啊都是一樣的。」

    淡竹知道的更有限了,再問她如何燒出這東西來,她搖了頭不知:「這玻璃窖那是皇家的,哪個知道怎麼燒。」

    再問是甚時候有的,淡竹便不耐煩起來:「你還要當窖工去不成?這東西早有了。」到底怎麼個早法,卻說不明白了。

    石桂趕緊住了口,緩緩吸一口氣,竟還是本土燒制,皇家就有玻璃窖,一剎時明白過來,此地必還有先來者,

    還是春燕笑道:「玻璃窖早早就有了,開國的時候就開了窖,這都幾百年了,等冬日裡開庫拿那玻璃盆景玻璃拉花出來,才叫巧奪天工呢。」

    石桂久久不語,幾百年前就有了,她吸了一口氣,再緩緩吐出來,又低了頭,還跟在春燕後頭進了屋子。

    葉家的人把東西都帶足了,琴棋書畫文房四寶,還抬了個青花大缸進來,這才問了春燕,要在裡頭養活幾尾錦鯉:「小少爺喜歡銀松葉、黃金甲,養上幾尾,屋裡頭有些活氣。」

    春燕是得了吩咐來了,任媽媽一問,立時就應:「院後頭的曲樂池裡就有,叫人撿好得撈了來就是。」

    任媽媽早來一步,就是打理姐弟兩個生活的,料理完了葉文瀾,便又跟著去幽篁里,才邁悅竹小徑便笑起來:「到底是姑姑侄女兒,我們姑娘旁的不愛,就愛這一管綠。」

    才在至樂齋里還不覺得,到了幽篁里,才知道這葉家姑娘有多麼講究,外頭糊上新紗,裡頭的隔斷原就嵌了玻璃,又全給拆下來。

    一張張透明絹絲畫取出來,又輕又軟又薄,隔扇上頭正好八幅,石桂見著上頭畫的是水墨水山,有的寫著天門山,有的寫著黃鶴樓,跟著就是巫峽泰山,底下的落款是《梅氏仙域志》。

    石桂看的是畫,淡竹石菊兩個卻咋舌頭,她們在葉氏院裡侍候也有兩年了,知道這絹畫最經不得灰,價貴難得,別個都是嵌在玻璃裡頭作屏風用的,到了葉家姑娘這裡竟用來糊格扇。

    葉家姑娘的東西比她弟弟的要多出四五隻箱子來,不過暫居,鋪設開來針頭線腦都不少,裡頭一個青衣丫頭忙前忙後,春燕几個都插不進手去。

    羅漢床上鋪了青絨毯子,床桌上擺著爐瓶三事,泥金小碟兒,還有一隻細竹小籮兒,裡頭連絲張頂針都團好了擺著。

    繡墩兒都是燒粉彩瓷畫的,雪白的狐狸毛坐褥,桌上擺著白玉菊葉玻璃壺,長案上是青玉蓮葉大小水匜,還有玉的爐瓶三事,多寶格上頭的蓮花蓮葉玉插件,屋裡頭的器物滿眼見不著金銀色,全是玉器。

    垂了水晶簾兒,供著玻璃花,細絨地毯子鋪設了,碧玉盆兒裝著貝母珊瑚樹,連琴上垂的流蘇都是珠玉的,燈是嵌寶銀象駝水晶,淡竹石菊也都開了眼界,薄紗簾兒一層層垂著,馮媽媽來回看過了,這才點了頭:「這才可住。」

    兩個丫頭一對眼兒,原來聽說葉家如何如何富貴,葉氏自來不露,如今看個來送選的姑娘,倒都吃一驚,這還不算,馮媽媽給她們的打賞是一人一個小金鐘的墜子。

    給春燕的是應景菊葉紋金鐲兒,春燕不肯受,馮媽媽必要給:「我們姑娘少爺客居叨擾,總歸要煩著姑娘。」

    春燕這才收下了,帶了幾個丫頭回去復命,一樣樣的回給葉氏,葉氏面上淡淡的,抬一抬手止住了:「叫廚房裡空一個灶頭出來。」

    小金鈴兒上頭還打出花來,淡竹石菊在葉氏院裡當了兩年差,這東西也不是沒收過,大節里打賞的金銀錁子,她們偶爾也能得著,可這回不過干站著看,竟也有這麼重的打賞,興頭頭的說要往外頭買了珠子來,拿這個串手串兒戴。

    「就是系在汗巾上也好。」這兩個說得火熱,石桂卻還在震驚那些玻璃,若是她一輩子都呆在蘭溪村里,想著怎麼填飽肚皮,怎麼讓一家子脫離貧困,可能永遠都不會知道這些了。

    石桂手上看著太上感應篇,良久嘆出一口氣來,她到現在能看的唯一的文字還是這篇太上感應篇,要是能多讀些多知道些,不說派上什麼用場,跟現在總不一樣。

    她一嘆,淡竹兩個便當她是感慨,寬慰她道:「你不來這兒也得不著這許多東西,總歸還回去的,你把這些攢著,家裡自然能來贖你。」

    石桂鬆開眉頭笑一笑,立起來抻著手拉拉筋,想這些也沒用,別人的人生跟她的不會一樣,她要做的是過好自己的日子:「咱們,也能出去?」

    淡竹撲哧一聲笑了:「咱們哪能出門,也是一樣,在角門央了媽媽開一開門,往擔子上買些來,怎的?你又打著要賣結子的主意了?」

    石桂面上微微泛紅:「我往後便不做了,可那一籃子也不能白砸在手裡不是。」她嘴上這麼說,心裡卻發愁,在院子裡頭月錢賞錢都多了,可鄭婆子要的也多了,重陽節前問她得著什麼賞,一時又說要買菊花浸酒,一時又說吃油炸小蟹,石桂無法摸了一百錢出來,看她臉色便很不好,石桂只佯裝著問她還有甚個點心,要買了來孝敬給繁杏春燕。

    鄭婆子臉上這才好看些,卻還是咂了嘴兒:「等你有假,也回家去看看,你姐姐姐夫也想著你呢,前兒才來說要給你跟葡萄一人做一件衣裳。」

    石桂點頭應了,心裡卻發皺了眉頭,要回去又得辦禮,手上得的東西都是死物,又不能換錢,月錢攢不下來,還得想個法子開財路。

    石桂這兩日進進出出碰著好幾回高升家的,看她的眼光比從前不同,石桂問一聲淡竹,那兩個苦了臉盤:「只知道她侄女要進來,也不知道安排個什麼樣的差事呢。」

    石桂立時咬了唇,高升家的是葉氏跟前得臉的媳婦子,男人在外頭管著莊子,她的侄女兒要進葉氏的院子,可院子裡的坑本來就不夠,總得拔出一個來,才能把自家那棵蘿蔔往裡栽,論起來,她在這些人裡頭是根須最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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