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驚鴻
西院跟東院,除了一道回廓隔開來,兩邊還有一大一小兩個大水池子,宋之湄的屋子就在水池邊,一帶池水繞著院子,在池子裡頭種了幾缸荷花,夏日裡開了兩面窗,倒還真有些清風徐來的意味,故此叫作清涼館。
地兒是宋望海選的,名字也是宋望海取的,可比起葉氏那兒占著一個鴛鴦館,甘氏怎麼也高興不起來。
夏日裡看看荷花還是好的,這會兒都落了幾場雪了,池子結了凍,餘下幾根殘荷杆子,又有甚個可看處,還非寫上兩句詩。
葉文心屋裡點著安息香,開著窗戶也慢慢有了些困意,這才下了帘子,石桂把花箋交給了瓊瑛,她總歸還是屋裡的大丫頭,不能事事繞過她去。
石桂交了箋,她面上倒鬆了幾分,再掂一掂匣子,分量很輕,這才奇道:「怎麼這樣輕飄飄,裡頭別是擺了什麼貴重物罷。」
大凡送人物件兒,越是輕巧的,不定就越是貴重,葉文心歇了晌,瓊瑛作主打了匣子,倒是一驚:「表姑娘怎麼送些燕窩子來。」還是龍上盞,來了這些日子,交情也不深厚,裡頭還很有些尷尬處,怎麼會巴巴的送了這個來。
石桂搖了搖頭:「我也不知,白露只說是送給姑娘補補身子的,當著我就打開了。」宋家這一位大姑娘,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自來沒有走空的,忽的給葉文心送了燕窩,怎麼想都透著古怪。
宋之湄的脾性,連六出玉絮都知道個大概了,收著這麼重的禮,相互看一眼:「她開口就沒件好事,這回又不知道求什麼了。」
瓊瑛翻出箋兒來,遞給石桂:「你看看這上頭寫著甚?」
石桂方才一掃便知,瓊瑛問了,便拿在手裡細看,作辨認狀道:「寫著二句詩,不知道出處,叢竹殘荷共催詩,閒對蕉窗把一杯。」念完了遞還給瓊瑛:「是請了咱們姑娘過去吃酒作詩呢。」還把幽篁里跟清涼館的意頭嵌了進去,倒算是花了心思的。
瓊瑛越發皺了眉頭,永善堂里宋敬堂還敢不錯眼的盯著,過了西院越發沒個約束了,著急要去告訴馮嬤嬤,還是玉絮接了過去:「等會子問問姑娘,同她又沒甚個交情,姑娘想必也不肯去。」
等葉文心醒了,匣子連同花箋一併送上去,她取過一聞便笑:「是拿梅花炭熏的。」等看了詩,也是一樣皺了眉頭,看向石桂。
石桂便道:「不若去二姑娘三姑娘屋裡打聽打聽,若是都得著了,那去一回也無妨,若是只有咱們姑娘得了,便推說病不曾好透,還有些咳嗽,怕過了病氣給她,便不去了。」
葉文心點了點頭:「你去辦罷,若是那頭沒收著,你也別漏了嘴。」
玉絮看看瓊瑛再看看石桂,笑了一聲:「前兒撿出來些東西,說在送給二表姑娘三表姑娘的,也一併帶了去,算有一樣差事,不是干跑一回。」
不過短短几日,葉文心屋子裡頭再不是瓊瑛主事,玉絮落後了,她受了葉文心的提拔,先還不敢辦事不敢說話,如今越發老練不說,竟也能跟瓊瑛平分秋色了。
玉絮肯出頭,對葉文心是件好事,石桂捧了一聲:「還是玉絮姐姐想得著,說了許多回了,就是沒送出去呢。」
這話便把瓊瑛也捎帶上了,既然再怎麼都不能討著瓊瑛喜歡,又被她暗地裡使絆子上眼藥,那也不必再假惺惺的捧著拍著,圖個和睦相處了。
不僅明白告訴玉絮她站了隊,也是告訴瓊瑛,她也不是軟柿子,葉文心如今喜歡她,她捧了玉絮,玉絮自然得的好處更多些。
石桂捧了匣子,太陽曬得人暈乎乎,身上暖熱鼻尖出汗,宋余容宋澤芝兩個住在一處,也是挨著水的,比清涼館約摸大上些,名兒是宋老太爺起的,叫松風水閣,兩姐妹一人一邊屋,當中的正堂倒空了出來。
空出來的正堂設了個小佛堂,也供著觀音菩薩,兩姐妹每日上香,閒時便在此處寫經抄書,做做繡活計。
石桂進去先看見水芸在敲掛在檐上的冰,叫了一聲水芸姐姐,問一聲:「兩位姑娘還在歇晌?」
水芸搖搖頭,點點正堂,石桂見點了香,兩個對坐著,當中擺了棋盤,知道兩個是在打棋譜,遞了匣子給她:「我們姑娘理箱子,翻出這些玩物來,給兩位姑娘送來。」
水芸接過去便笑:「那怎麼好,倒累表姑娘念著。」
石桂原來在別苑的差事,是給兩個姑娘送飯,與水芸紅衣紫樓玉板都是熟識的,拉了水芸的袖子正要說話,裡頭紅衣出來了:「姑娘叫你進去說話呢。」
石桂雖送了幾個月的飯,卻自來不曾跟這兩位姑娘說上話,聽見裡頭叫,進去請了安,把葉文心那兒預備的香粉珠子珍珠花簪遞了上去。
余容澤芝兩個在屋裡自來是素衣淡衫的,打小就不愛艷色,穿了一身青竹碧的襖子,見著石桂點點頭:「你們姑娘可好?」
「姑娘身上才好些,今兒接著大姑娘那兒送的帖子,說請了我們姑娘去吃酒,賞什麼,賞什麼殘荷,姑娘便差我來問問,二姑娘三姑娘去不去,若是大家一道,她不去也掃了興。」石桂伶牙俐齒,也不說這兩位沒收到,只問去不去。
她面上帶笑,果然看著澤芝怔得一怔,余容卻抿起了嘴角,反而笑了:「將要過年了,老太太太太那兒的年禮,我們倆個還沒繡得呢,這些日子正趕工,要繡一篇經書作小座屏,當真不得閒。」
聲氣還是同原來一樣,又輕又軟,可卻把話說得又圓又透,既不說收沒收著,也不明說去不去,意思卻很明白,還告訴了石桂她們倆是一個賀禮,給老太太繡經書,免得葉文心那兒碰巧撞著。
石桂點了頭:「我們姑娘也不得功夫呢,前幾日身上不好,說要給老太太做的抹額也沒幾針,還非得自個兒做,不要別個幫手,可不就不得閒了。我們姑娘說了,若是不去,就挑了日子再聚,她來作東道,請兩位姑娘吃揚州點心。」
余容微微一笑,既是抹額兩個便不相同:「表姐費心了,我聽說表姐愛吃茶,我這兒了有一罐頭松針茶,倒是自家親手曬的。」
余容澤芝的住處,倒沒似兩個姑娘的名兒似的種下芍藥水蓮,反種了蒼松古柏,故此才叫松風水閣,落下來的松針曬成了茶,自有一股清香,紫樓取了個豆青瓷的小罐出來遞給石桂:「一年統共就曬了這些,要是表姑娘吃著好,明歲就多曬些。」
石桂接了謝過,余容指了玉板:「這丫頭伶俐,賞她罷。」未必不是葉文心叫她來探探消息的,可能當著她把話說得彼此好看,也不容易。
玉板摸了一把大錢出來,又給了她一對兒金圈兒耳環,水芸一直把她送到門邊,拉了她的手:「老太太那抹額下針了沒有?若是沒有,便改個暗八仙,她老人家愛這些。」
葉文心想的也是繡些道家的吉祥紋樣,可既水芸說了,便承她的情,石桂捧了茶葉罐頭回去,得虧著想起來問一聲,真箇去了,說不得還有宋敬堂在等著。
葉文心既沒打算要去,便不必特意再跑一趟正院,石桂一路繞過石涼亭子,隱隱聽見讀書聲,心頭一動,往木樨香徑一繞,果然看見宋勉又在讀書,石桂正要輕悄悄避過去,宋勉回頭正悄看見她,兩個四目相對,石桂笑一聲:「堂少爺好。」
葉文心既沒打算要去,便不必特意再跑一趟正院,石桂一路繞過石涼亭子,隱隱聽見讀書聲,心頭一動,往木樨香徑一繞,果然看見宋勉又在讀書,石桂正要輕悄悄避過去,宋勉回頭正悄看見她,兩個四目相對,石桂笑一聲:「堂少爺好。」
宋勉笑一笑,又趕緊往她身後看,見無人這才鬆一口氣:「你如今可是侍候著葉家的姑娘?」
石桂一怔,不意他竟說起這個來:「是,太太調了我去表姑娘院裡當差,那兩隻貓兒還在表姑娘院子裡頭養著呢。」
宋勉問了這一句,卻不再說了,上回他正要往涼亭里讀書,才過了門就瞧見隔了院子一行人緩緩過來,知道是女眷,不敢再往前去,在外頭繞了個圈兒想茬過去,不防那頭竟也繞了個圈往他這邊走。
宋勉起得早,老太太才剛起來,他便早早去請了安,跟著再往園裡開闊處讀書,連宋家的幾個女兒都不曾打過照面,此時見著女眷來了,趕緊避過,又怕叫人見了,當他有意窺伺,卻又無處可避,只得背轉過身,反藏到牆邊的樹蔭中去,落了一頭一身的積雪,雪掉進頸項,冷得人直打抖。
待聽見石桂說話,才知道是葉家表姑娘,等人行得遠了,他才敢出來,想著往後進出總要在院子裡碰見,不如還回到木樨香處讀書。
宋勉不過驚鴻一瞥,剎時便連落雪進了衣領都不覺著冷了,觸目之間趕緊回神,可卻還是見著了葉文心的半邊臉,此時問了石桂一句,卻不再往下問,反而沉默起來。
石桂身上有差事,也不同他多談,笑著別過,回去告訴葉文心:「二姑娘三姑娘那兒都沒接著帖子。」
葉文心拿出花箋來,彎眉輕蹙:「那便撿樣東西回了禮,推了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