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挨打
金雀房裡的食盒子,分明就是紫羅紅羅兩個接過去的,這會兒倒問起是誰送的來,聽說裡頭有隻天牛,葡萄頭一個跳起來,氣得漲紅了臉:「哪裡有蟲,出了廚房的門,食盒蓋子就沒打開過!」
紫羅從鼻子裡頭哼哼出一聲來,拿眼兒斜了葡萄:「你說沒有,那這天牛是甚地方來的,難不成,它還會鑽匣子,自個兒往那滾熱的湯里游不成?」
鄭婆子往前頭去了,廚房裡就只有石桂葡萄兩個,紫羅說金雀叫了她們過去,連個能報信的人都沒有,石桂咬咬牙,跟葡萄兩個一道往二房院裡去。
大房的園子天天逛,到了二房才覺出差別來,又窄又小又偏僻,宋老太爺果然是偏心的,好的東西都給大房,也怪不得二太太心中不平。
可她不平便罷了,閻王打架,小鬼遭殃,石桂沒見過金雀的樣子,進了房看見個穿著銀紅衫白綾兒裙的姑娘粉妝桃腮的坐在桌前,吊梢眉兒一挑,便知道這下壞了,事兒再沒有這麼容易就過去的。
怪道那玫瑰白糖糕的事兒不來追究,原是想這麼折騰她們,要麼就承認是偷吃了,要麼就是廚房裡出菜不乾淨。
金雀見著葡萄石桂進來,縮了手腳立到門邊,冷哼了一聲,伸了手指指桌上的湯:「我也不是要問罪,可事兒總該弄明白了,今兒是天牛,明兒說不得是個什麼,別竹節蟲五月蟲的都落到湯里飯里。」
葡萄胸口梗著一口氣,才要開口,就叫石桂捏捏手,她眼睛掃過去,那隻天牛的觸角竟還能動,吸一口氣道:「廚房裡出菜是幾個媽媽都看著的,湯都是一鍋裡頭盛出來,我跟葡萄只管拎食盒子。」
紫羅往前一步,點著那天牛:「既這麼說,那就是你們兩個偷湯喝了。」昨兒的事,紫羅回來就告了狀,說廚房裡怠慢,只把春燕看在眼裡,眼睛裡再看不見二夫人。
金雀哪能咽下這口氣,她自家知道昨兒那事沒理,春燕是給了錢的,她沒可挑理處,這才想了這麼一出,讓紫羅捉了天牛來擱到湯里。
石桂看了金雀,還當是紫羅弄鬼,分辨道:「金雀姐姐這兒的菜,是頭一份出鍋就送了來的,滾熱的湯,我跟葡萄的嘴兒也不是鐵打的,真要偷喝,還不起十七八個泡來。」說著又點一點那蟲:「這東西要真是在到滾湯裡頭,也都死得透了,哪裡還能動呢。」
這是捉來了天牛,在它身上澆了一勺子湯,要真是浸到湯里,早就死了,這會兒半截身子能動,盤底兒只濕了一點,怎麼看怎麼不是撈出來的。
葡萄松得一口氣:「可不是,若真是咱們辦的,它早就死透了。」一面說一面拿眼去刮紫羅,裡頭也沒旁人了,必是她乾的,把這樁事栽到她們身上,出昨天的氣。
要茶沒要著,金雀一早就來點了個蝦湯,石桂跑到山下去買的新鮮大蝦,剝了蝦頭起鮮煮湯,再挑了蝦線,把肉剁成小丁兒做了蝦丸子下到湯里。
石桂分辨得明白,可金雀卻只作不聞,轉口道:「喲,一鍋里盛出來的,我給的二錢銀子,倒合著大伙兒吃了蝦湯?」
石桂還待要說,葡萄哪裡忍得:「金雀姐姐要是不信,差了人去山下問問,二錢銀子可辦得出一鍋子蝦湯來。」是鄭婆子不願給她開小灶,一樣是做,就全做了蝦湯。
「好個口舌利的丫頭,灶上不叫你動刀子,倒要你動嘴了,你倒會推脫,照這麼說,這蟲子還是天上掉下來落到我湯里的?昨兒紫羅同你們有口角,我還訓斥她一回,說你們人手不足,那頭又要得急,我這裡沒有也罷了,不成想竟還是個欺軟怕硬的!」金雀說得這兩句,使了眼色給紫羅,紫羅上來便是兩巴掌,打得葡萄跌在地下。
她打了葡萄,就要上前打石桂,石桂退後一步,後頭卻站著紅羅,她幫著妹妹,扳了石桂的胳膊,石桂結結實實挨了一下。
金雀微露笑意,這才覺得出了氣,指了蝦湯:「往後再送這些不乾不淨的來,管教嬤嬤不來,也有人教你們規矩。」
葡萄哪裡受過這樣的打罵,跌在地下起不來,石桂眼睛盯了紫羅,紫羅哧笑一聲:「怎的,還想挨打不成?」說著就要伸手上去,叫石桂一把抓住手腕子狠狠甩開。
石桂在家,還幫著秋娘推磨,手上勁兒不小,紫羅吃這一下,差點兒摔出去,撞到門框上,哀哀叫了一聲,石桂伸手去拉葡萄,轉臉看著金雀:「縱我們有錯,要管教那也是乾娘的事,把我們叫了來,就為打這一耳刮子,金雀姐姐隔了房頭管教我們,也得看看太太答應不答應。」
認下了鄭婆子當乾娘,那就是大夫人這頭的,石桂忍著胳臂疼說了這一句,扶著葡萄就往外去,金雀才還輕巧巧的撣指甲,站起來拍了桌子就要罵,外頭鄭婆子已然來了,葡萄一見她就嚎哭起來,一聲聲的叫乾娘。
紫羅先扇的那巴掌勁道足,葡萄半邊臉都腫脹起來,紫羅追出來還待要拉扯,叫鄭婆子一眼瞪了,口裡卻沒停,一個發配到別苑來的婆子,真要有人出頭,也早就回去了,叉了腰:「媽媽來的正巧,你也看看,這湯里的蟲子是怎麼個說頭。」
鄭婆子冷笑一聲:「甚個說頭,金雀姑娘往年也曾在我這兒好言好語的想吃個雞蛋湯,如今升等了,也不念個什麼往日情份了,這東西不定哪個黑心爛腸挨千刀的放進去,我替著她們賭咒,若真是廚房出的茬子,頭頂流膿腳下生瘡!」
鄭婆子說的那些,還是金雀才進府里當丫頭時的事兒,她也是外頭買了來的,沒個根基,要吃什麼不得自個兒張羅著,月錢拿得少,饞吃蛋花湯了,央著鄭婆子打個蛋加些鹽在滾水裡。
金雀叫她說得滿臉通紅:「哪一年的事了,媽媽還擺在嘴上念叨,我那會兒,可沒這樣當差的,上頭要個什麼,恨不得立時尋出來,哪敢有半分輕慢呢。」
說到底還是恨她們昨兒沒送糕來,覺著看輕了她,葡萄哭得眼淚鼻涕糊在衣襟上,抱了鄭婆子就不撒手,石桂卻不哭,反唇道:「咒也賭了,誓也發了,姐姐要還饒不過,這事兒誰幹的,就打一道天雷生劈了她!」
打都打了,事兒不了也不行,鄭婆子卻覺得老臉無光,打了葡萄石桂,可不就是下她的臉,金雀還是她看著一步步爬上去的,走的時候不過三等丫頭,二太太自來不喜生得妖嬈的丫頭,提她上來不過為著分豆蔻的寵。
金雀畫了吊梢眉毛,生了一雙狐狸眼兒,鄭婆子一看便知道就裡,回來就罵她是上趕著爬床的:「見著太太那頭給了一個,旁的沒學把這個學了。」
聽見金雀往後要當姨娘,葡萄捂著臉頰啐一聲,又痛得皺了臉來,拿井水湃過的帕子捂了臉兒,吃這一記,嘴裡皮肉都破了,疼得她直抽氣。
鄭婆子出去逛了一圈,立時就都知道金雀打人,自家也是個奴,卻偏覺得高人一等了,鄭婆子衝著門邊吐上一口:「就是當了姨娘,提腳也就賣了,還當自個兒比咱們高貴了。」
石菊帶了藥油來,看著葡萄臉頰老高,再看石桂臉上一個巴掌印,氣得直跺腳:「她竟也敢!」替她們輕輕揉了臉,又煮了個雞蛋來,剝了殼兒揉搓:「她這樣的還想學豆蔻姐姐。」
石桂聽過一句,豆蔻是才提上去當姨娘的,為著有了身孕了,還擺了兩桌酒,石菊口上比淡竹要緊些,這些事並不往外道,說了這一句,便不再說了,只寬慰她們道:「別怕,春燕姐姐說了,你們倆個的身契已經收起來了,跟二房再不相干。」
原來別苑的銀子就是大房裡出的,王管事買人的錢是大房的,那買來的人自然也歸了大房,不獨這個,二太太派來的人沒來幾天,王管事這個管事就當不下去了。
他這一年年的帳自有人查,對付不過去,又賠補不出銀子,報到了老太太那頭,只說別苑的下人們一年都吃不著幾回肉。
老太太自親兒子死了就一直在布粥舍米,聽見宋家的下人連著一季厚衣都發不下來,一句話就給了二太太沒臉,倒不是為著下人出頭,卻是為著寶貝孫子,大少爺宋蔭堂是在她跟前長大的,若不是二太太把那事兒捅到老太爺跟前去,怎麼會打他的板子,叫他在床上躺了這許久,把科考都給誤了。
大太太跪下請罪說是沒能教好兒子,老太太當場不發作,可這兩年雞零狗碎的挑剔著二太太,如今這點子小事,她偏在請安的時候特意點出來:「我們宋家是積善的人家,自家府里的下人還挨凍受餓的,說出去是下了誰的臉?」
二太太漲得滿面通紅,連帶著王管事在甜水鎮上置了外宅,討了個彈唱的,還生下兒子來的事兒也一併知道了,他老婆當天就尋死覓活,王管事這管事當到了頭,信傳到別苑裡,鄭婆子拍手稱快。
「該!太太也忍得他二年了,這會兒發作,連著皮一道剝下來才好!」平素摳克她們,上頭也不是不知,只零零碎碎的伙食衣裳,一注也就十數兩,再沒為著這個就大張旗鼓發落人的,這會兒既要來了,眼睛裡就揉不了沙子。
鄭婆子嘆了兩口氣:「到底是太太,性子沒變。」往西邊看了一眼,冷哼一聲:「要不是妯娌,早就收拾了那一個。」
可名份上怎麼也是妯娌,兩個平起平坐,只有鬥敗,沒有鬥倒了的,清淨一刻,又再挑起事來,便不傷筋動骨的,也噁心人不淺。
葡萄養著傷,口裡含混問道:「大少爺到底惹了甚事?」
鄭婆子掃她一眼:「不該你問的別問,挨了耳刮子,還想剝了褲子挨板子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