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章 清白
明月自習了武,五感便靈敏許多,石桂走在他身邊,側一側就能瞧見她睫毛投下半月的陰影,眼睛看著耳朵聽著,鼻子裡頭還聞著她身上淡淡的香味兒,又不是胭脂花粉又不是頭油香膏,聞見了就覺得清爽,從鼻尖到胸中都是一股清涼意味。
天氣暑熱,在宋家時丫頭們還不方便日日洗澡,在別苑攏共就這幾個人,葉文心本就愛潔,日日都要衝一回,天熱的時候浴涌里放上半湧水,拿香胰子搓一回,身上不粘膩了,就拿水沖乾淨。
小院裡再沒旁人,似菱角這樣大的,就在葡萄架子下面沖澡,院子跟院子還隔著門牆,劉婆子在外間縱有人來,也都聽不見看不著的。
石桂種了薄荷,摘些薄荷葉子在水裡揉開了,泡出味兒來用這個洗澡,她最怕熱不過,拿這個洗了耳後身上都是清涼的,洗頭的時候還拿這個揉頭髮,揉到頭皮發涼,才是真的爽快。
她比葉文心動的多,天天回去一身汗,不洗澡受不住,原來在宋家也非得絞了巾子擦過,得了閒就往鄭家去,旁的不說,只有一樣好處,買了個浴桶在,自家燒了水,關上門就能洗澡了。
鄭婆子那會兒說她費水費柴,石桂一樣不肯理會她,鄭婆子還說她是個窮講究的,哪個丫頭也沒她洗得這樣勤快。
到了別苑還是不改,劉婆子聽了她的,還有什麼不肯辦,素日裡給睜隻眼閉隻眼的讓她貼補兒子兒媳婦,漏些米麵出去就是為著行事方便,再替葉文心把做活計的事兒給瞞了,兩下里便宜。
洗得久了,身上帶著薄荷香,夏日裡聞著爽人心神,明月哪裡知道這個,他連胰子都不用,跟著當兵的混,早就把原來那些侍奉三清的規矩扔到了腦後,九戒五戒能記著的沒幾句了,洗澡潔淨倒還在,通仙觀里管得不嚴,孫師兄卻是個講究的胖子,不洗漱過不許他進門。
別個罵起來都說臭道士牛鼻子,可道士一年裡光是齋戒日都有二十七八日,又要焚香又要沐浴,尋常的日子還有持戒師兄見天盯著,還能髒到哪裡去。
在軍營里洗澡就是沾沾水,好歹是衝過一回的,夏日裡太熱,早上出操之後一回,晚間農忙回來又沖一回,味兒倒也不算難聞,要說香還差著十萬八千里。
少年人氣血浮動,聞見香味兒很有些難以自持,何況石桂還是他打小就喜歡的,那會兒不知道,只覺得跟這個丫頭很有話說,後來跟孫師兄相投,也依舊還願意同她說話,在外頭的時節少有想起來的,也就是月圓想一回,桂花開了再想一回。
跟著粗漢子行院都去過幾回了,縱不進門,那些葷話也聽得一回,明月卻記著孫師兄說的話,他那會兒也不知是真從道家典籍上翻出來的,還是從話本子上看的,說童子身不破練功最佳,破了童子身便再難有寸勁,事倍而功半,是以兩個老仙人都是未娶親的。
明月那會兒深信不疑,後來練功日進越發相信,別個哄他騙他,說似他這樣的,進了行院還得花娘倒貼錢,白睡不算,包個三百文的紅包給他,算是破了個初哥得著元陽,元陽這詞兒一提,他就更不肯了,這年紀的營房裡還只有他這麼一個沒嘗過女人滋味。
原來倒不覺著難受,夜裡對床鬧騰他還得捂著喜子的耳朵,到這會兒才知道翻騰是個什麼滋味兒。
他血氣一涌,旁的還罷了,身上哪裡蓋得住,趕緊拿籃子擋在身前,自家覺著呼吸粗重,跟在土場上操練了十圈似的,屏了息慢慢吐氣,嘴上嗯嗯啊啊的應著,石桂卻忽的停了腳步,側身問他:「你喜歡什麼樣的?」
明月一下子怔住了,紅著臉吱吱唔唔,把好口舌全扔到一邊,一句都應不出來,看著石桂乾瞪眼兒,喜歡自然是喜歡她這樣子的的。他看這丫頭,幾年不見竟又出挑了,還想著幾年前孫師兄的話,心裡怎麼也不信,哪怕她是水裡的月亮呢,拿個盆還能撈不出來?
石桂問的是他喜歡什麼樣的屋子,知道他往後有田地,心裡鬆一口氣兒,總算有了安身立命的根本,要蓋屋子就得挑地方,她說了一通,屋前有水屋後有樹,繞一圈籬笆院牆種上竹子,再種些花樹,玉蘭也好,銀杏也好,屋裡架個長桌子,起三間屋,主屋書屋再有個廚房,架起葡萄架,養點兒活魚種些蘭草,要是她能蓋房子了,就要按著這個來蓋。
石桂說得嘴巴都幹了,這才發覺明月半句都沒聽進去,無奈笑得一聲,明月卻回過神來:「就你說的那樣。」
原來的家他早就不記著了,無非就是土牆破屋,後來就沒有過家,道觀住過軍營也住過,家是什麼模樣,那還真不知道,把石桂說的那些想一回,沒來由的也跟著美起來。
石桂看他只知道傻樂,承了他這樣的情,倒要替他打算一回,問他要去哪兒買屋買田,要不要打水井,真箇問了才知道他對這些著實一竅不通的。
明月原來沒想過,現在想一想覺得那真是不錯,想上一回,心緒倒平復了,不必再拿籃子擋著,一隻手撐在頭後,慢悠悠邁著步子,經過松樹林還上樹摸了幾個松果松仁下來。
掏松鼠洞的本事還沒落下,剝開兩個吹一吹自家嚼一個給石桂嚼一個,樹蔭里涼快得多,她也不出那麼多汗了:「你別中午來了,大日頭,你又不似咱們能曬,你晚上來,帶些燉湯,那小子愛喝湯。」
石桂想一回,點了頭:「那你回去告訴喜子,我打明兒起,傍晚去看他,你們散了操也不必著急,能多說兩句話了。」
明月一路送她,從營門邊一直送到山上,又從山上一直送到宋家門口,石桂言笑晏晏,臉上泛著光,喜子肯給她一隻雞翅膀,慢慢就能認下姐姐,到時候她也放了良,姐弟兩個一道過活,再找到秋娘石頭,一家人就齊全了。
心裡寬慰自個兒等日子長了再問,可怎麼能不心焦,眼下卻不能張口,喜子好容易肯讓她碰了,再觸著他的傷心事,又縮回去該怎辦。
「喜子一直麻煩著你,我心裡很過意不去,你若是平日要洗要補要做鞋子衣裳千萬別跟我客氣。」明月是匆匆套了件衣裳出來的,石桂還想替他量一量身,才剛做的看著有些緊巴巴,倒不知道他身上這樣壯,想好了下回帶量尺出來,就在山上給他量身。
明月半句也不推辭,樂呵呵應得一聲,她都管了帳了,全身上下當然都要管的,兩個一路走到門邊,就在門前遇上了高甲,他按著日子送十月里的精米細面來。
高甲等了許久沒看見石桂在,一袋袋的搬了白面進去,又慢慢吃了一杯茶,眼見著都正午了,石桂還不回來,他眼兒不住往外瞥,倒是劉婆子瞧見笑了一聲,同他嚼起舌頭來,還是那一套菩薩保佑的說辭,卻把高甲聽住了:「真是天大的幸事,石桂姑娘找著她親弟弟啦,這世上的事兒就是這樣巧,怪道別個說有事無事多燒香,自有菩薩保佑的。」
不必高甲細問,劉婆子便一句一句全說了,說石桂家裡遭了災,弟弟跟娘出來找爹竟受了惡人騙,把母子都賣掉了,喜子高運,跟著駐軍來了這地兒,偏巧又偷了她的瓜,這才遇上了。
「高家小哥你說可是,這都是菩薩指點的,要不然怎麼能兜上那麼大的一個圈兒,竟還能碰上呢,菩薩自有論道的。」一面說一面念了一聲佛,劉婆子深信不疑,還供了觀音菩薩像,天天清香不斷。
高甲知道石桂這是去軍營里看弟弟去了,他嘴笨問不出甚來,只得乾等著,久等不來,正預備要走了,手裡捏著東西還不願意給菱角,石桂院裡的姐妹相托,讓他一定要交給石桂的,思量一回正要去,眼見得小道上走過來一男一女。
男的褐色軍衣,女的一件白衫兒,底下一條紫綾裙兒,腰掐得細細的,頭髮挽起來,隔得這樣遠,他就知道那人是石桂。
伸頭看見了,乾脆坐著等一等,眼睛看見明月立在石桂身邊,不住說笑,石桂臉上的笑意就沒斷過,走到門邊了,劉婆子歡歡喜喜迎出來,遠遠看見明月,拿小碟兒挾了醬菜出來,遞給明月嘗一嘗:「煩軍爺動動舌頭,這味兒可淡了?」
當兵的俱都吃得咸,就怕醃的菜味兒淡了,下回可沒這門生意好做,明月應一聲,筷子上還挾著菜,轉頭就問石桂:「你嘗過沒有?你嘗過了,我就不必嘗了。」
劉婆子眼兒來回一梭,掖了手兒笑,一邊一個還真是奇聞,心裡覺著明月生得好,又想著高管事的兒子怎麼是尋常軍戶可比,再往明月緊巴巴的上身一看,又想著還是有力氣的男人好些,花花心思翻了一肚皮,高甲當著明月的面越發說不出話來,把包襖往石桂手上一塞:「給你。」
說完轉身上了身,駕了馬上還回去,明月眼睛尖,一看包袱就是女人用的,看看石桂還跟上去謝一聲,嘴裡叫那人高家大哥,心裡不得勁兒,品咂一回,高家大哥跟吳大哥,還是吳大哥更親近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