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0章 齊心
綠萼還真從屋裡取出一把盤算來,石桂眨眨眼兒,才來了兩天,天天都跟行軍打仗似的,每天一睜眼就有許多不得不辦的事兒,鏡子浴桶這些東西還沒添置齊全,她從哪兒摸了算盤出來。
綠萼抿了嘴兒笑,把散在耳邊的頭髮理到耳後去,笑起來小小一個笑渦:「我看你們都忙著,總不能事事都讓你跟乾娘辦,就去託了朱阿生,買了些東西來。」
石桂這下子更吃驚了,朱阿生半句官話也不懂,那會兒高升在穗州買屋買人,一時之間尋不著合適的,便把朱壽一家給僱傭了,簽的是活契,顧了十年,還告訴他們主家脾氣是極好的,到時候也好商量,女兒要嫁人也都不成問題。
葉文瀾身邊還有一個書僮是本地的,跟著葉文瀾久了,倒會說上兩句官話,兩個雞同鴨講,綠萼是怎麼託了朱阿生買到盤算的。
綠萼捂了嘴兒笑起來:「我不會說本地話,就去書僮那兒討了張紙,畫了一把盤算,拿給朱阿生看,請他替我買回來。」
石桂看她笑得開懷,也跟著笑起來,忽的想到什麼,一把抱住了綠萼:「你這個法子真好,咱們開店也用這個法子。」
石桂從出生起腦子就混沌,記得她是有父母的有工作的,可到底幹了什麼卻不知道,還是跟著秋娘,才又學會了開口說話,一張口卻不是本地口音,學了很久還漸漸學得像了,秋娘還當她是小兒初學說話,舌頭還嫩的緣故,也虧得蘭溪村里少有外人,不然一聽就知道她說的官話的口音。
許多事隔上十五年,原來就不記得的,這會兒更不記得了,可綠萼這麼一提,石桂便起來,碼頭的工人里少有識字的,一樣是要修整的,何不多畫些畫掛以牆上,雖如今沒人幹這些事,也總得有人先幹起來。
茶樓有茶樓,面鋪有面點鋪子,寫了一排字兒,識得的卻沒幾個,一間鋪子就單賣那幾樣,既然賣的東西上頭不出奇了,那就看把能賣的都畫出來,貼滿上一整排,要什麼點一點就能知道。
不識字的人多,不識數的人卻少,何況畫在畫上一目了然,算不得什麼大的創舉,也得跟別人區分開來。
綠萼吃這一抱瞪大了眼兒,臉上笑意卻不減,伸手也把石桂攏起來:「你想著什麼了?也告訴我知道。」綠萼心裡是很感激石桂的,可她跟著秋娘一年多,兩個人同甘共苦,她的年紀又跟石桂差不多,秋娘便一直拿她當女兒看。
綠萼心裡也把秋娘當作半個娘,陳娘子也是她半個娘,才離了陳家時,日裡忙亂,夜裡怎麼也睡不著覺,一閉眼兒,就夢見陳娘子,她知道是還了,可心裡還是覺著虧欠了陳娘子的,她一門心思拿她當兒媳婦,這些年都是她侍候著飲食起居,一時離了人,也不知道陳娘子日子怎麼過。
她心裡是擔心的,可讓她回去嫁給陳大郎,她只要一想起來就怕得直發抖,秋娘夜夜摟了她睡,拍她的背,告訴她離了陳家就別回去,她這才慢慢平復下來。
找不著石桂的時候,她替秋娘著急,等真箇找著了石桂,又怕秋娘有了親生女兒在身邊,就再不會待她好了。
綠萼生的秀氣,早些年陳娘子留下她來也很勉強,說她看著單薄,不是個好生養的模樣,綠萼在她跟前越發手腳勤快,家裡能幹的事全都辦了,陳娘子這才甘心留下她來,也還時不時的就要挑剔她,綠萼小心翼翼的過了這些年,心裡明白是因著她有用,陳娘子才肯留她,她心裡害怕自己沒用了,也就無人待她好了。
哪知道石桂的脾氣還跟原來一樣,肯認她作姐姐,家裡要辦什麼事兒,都把她算在裡頭,沒有把她當外人看待。
在宋家別苑這些日子,既不能上街擺攤子,又不能做繡活補貼家用,秋娘跟石桂反待她越來越好,綠萼一時覺得心頭髮虛,一時又覺得踏實,日子久了綠萼才慢慢放下心。
石桂秋娘拿她當親人,她也得一併打算起來,既要開鋪子做生意,她旁的不行,總還能收收帳,再不濟也能跑個腿,端個盤子。
她聽見自己有用,越發高興,聽石桂說要把吃食畫出來,走了這許多村鎮,還真沒見過這個,想一回也覺得可行:「這倒好,賣什麼不賣什麼一看就知道了,賣空了便摘下來不掛牌子。」
石桂興興頭頭,一腦門的主意,想到一個就趕緊記下來,把盤算放平了,教綠萼撥起算盤珠子來,在船上就要教的,可她暈船就暈了十來日,好容易不暈了,秋娘也不許她勞神,到這會兒才學,也不怕晚,教她怎麼進位,怎麼看數,兩個就在院子裡頭學起來。
秋娘在屋裡替喜子補衣裳,他這半年個子躥得很快,原來又瘦又干,吃得好了,慢慢調理過來,也長個子了,身上也有肉了,既是要進學堂的,也得有個背袋,早些年是耽誤了,這會兒學起來縱吃力些,也比睜眼瞎子要強。
秋娘抬頭就見著石桂在教綠萼打算盤,抿著嘴兒笑起來,若能找到丈夫,一家子團圓了,日子也就沒什麼不好的。
天色漸漸暗下來,天邊還餘下一道霞光的時候,葉文心回來了,石桂跟綠萼早就挪到屋裡,點了燈學起打算盤來,石桂學珠算是原來有些底子,沒吃過豬肉也看過豬跑,綠萼便不一樣,她識的字不多,石桂把口訣寫下來,一個字一個字的教她認,既學了打算盤,又認了字。
綠萼口裡念念有詞,石桂教了幾遍,她還不熟練,念起來磕磕絆絆,石桂拿著紙筆在上頭塗抹什麼,聽她念不上去時便提上兩個字,兩個頭碰著頭,對著燈火忙自己的事。
葉文心進來時,看見的便是這麼一番景象,她輕聲一笑:「這就點燈熬蠟了,今兒可瞧見中意的鋪子了?」
石桂抬頭笑嘆:「又不是買大白菜,哪兒這麼容易就有可心意的,先慢慢看著,總得擇一間地方價錢都合適的。」
綠萼抱了算盤站起來,她知道石桂跟葉文心有話說,便先回去,說還有大字沒寫,這是葉文心的功課,綠萼一天都沒斷過,這兩日急著辦事,倒擱著沒寫,上會兒正好去把字寫了來給葉文心批閱。
「你撿個好地方就是,酒香也怕巷子深呢,哪一家做生意的不得擇個旺鋪,錢你不必擔心,那二百兩銀子,還是你的。」說的是她頭一回離開金陵時給石桂的銀票,葉家倒了之後,石桂怎麼也不肯再要那銀子,怕葉文心沒了依仗,往後還得靠這二百兩銀子度日。
葉文心那會兒就不肯收,如今更不肯要,再多些也拿得出來,卻知道石桂不是個肯靠人的性子,只把該她的給她,真的缺錢了,再想法子塞給她:「你可別擰著性子,朋友有通財之誼。」
話都說到這份上,石桂再推倒顯得見外,輕聲笑起來:「知道姑娘財大氣粗,我也跟你客氣,真箇短少什麼,你可別怪我開口太勤,把你那些家底兒都掏空了。」
葉文心「撲哧」一聲笑開了,她自來了穗州,見了紀夫人,又談了女學的事兒,眉目間便有一股從未有過的疏朗意味,在金陵城時,心裡總還記掛著身份,不能恣意,才來了兩日,就覺得有干不完的事兒,使不完的勁,身上再累,心裡也是開懷的。
笑了一聲就坐到石桂身邊,看她寫了滿滿一張紙,上頭零零散散寫著許多開鋪子的事兒,客源客時都寫了,還寫著要用鄭筆畫畫,畫些吃食貼在牆上。
葉文心拿了紙笑起來:「你還真有個作生意的樣子,說不準兒就是個女范蠡了。」石桂聞言打趣得一聲:「那男西施在什麼地兒?」
兩個笑鬧得一回,葉文心便道:「我仔細想過了,你要開鋪子,我要去女學,住在城外著實不便,既然城裡有房子,收拾收拾咱們搬進去,也不必天天趕個大早進城去,還得趕在關城門之前再回來。」
石桂原就要同她說這事兒,不意她竟先提了,松得一口氣:「我也是這樣想的,這兒雖然是人少景色好,可離得也太遠了些,進出都不方便,不如城裡頭呆得便宜,姑娘既然想搬,咱們便去看看城裡的兩處宅子,哪一處更合適些。」
葉文心正是這個意思,一處是宋老太爺讓高升置辦的,一處是紀夫人置辦的,兩處都看一看,一樣是四進的宅子,哪個地方好更清淨,鄰居更和睦些,有了打算就搬進去,該添置的添置起來。
這兒才住了兩天,東西還沒歸置好就又要搬,搬東西容易,石桂卻還有一件事兒要托葉文心:「姑娘明兒還去不去紀夫人那兒,我想,求著她看一看出洋官船上水手的傷亡名錄。」
葉文心聞言一怔,抬頭看她,石桂是早已經在心裡打了主意,卻不敢讓秋娘知道,若是上面真有石頭爹的名字,縱不告訴秋娘,她心裡也得有個底。
葉文心知道她是要找爹,一口應承下來,商量著搬家事宜,葉文心跟紀夫人清談兩日,都沒個准主意,還是紀夫人的辦法,往女工里去收學生,她還寫了信給吳夫人,問能不能借一間空屋,也不要她們來回跑,就在絲坊裡頭開個小班學識字。
石桂葉文心兩個第二日就進城去,打著看房子的旗號,先去拜會了紀夫人,紀夫人一聽來意,立時叫人去書房取了丈夫的名帖來,指了個小廝:「你跟著他去交通司,就說是我叫你查的,沒人敢攔了你。」
石桂低頭稱謝,紀夫人卻沖她點點頭,葉文心口裡說的最多的是學堂,後來又說自己收過徒弟,紀夫人只當她是鬧著玩的,卻不意石桂真的用心學過字,既知道了情由又是抬抬手的事兒,自然肯幫,還特意派了書房小廝去,好讓衙門給她這個方便。
石桂拿著名帖跟著小廝去了交通司,交通司是個小衙門,就跟市舶司一樣,挨著船運的,官兒不大,油水卻多,裡頭的筆吏尋常也不拿眼孔看人,要是石桂貿然求上門去,必得給打回來。
可她手上拿著紀舜英的名帖就又不一樣了,才剛遞進去,立時有人出來迎,看她一付大家丫頭的打扮,還道她是紀夫人身邊的大丫頭,越發不敢怠慢,迎了石桂進去,還把人清出來,拿了一本名錄:「姑娘要查哪一個,我替你查了。」
石桂搖搖頭:「多謝你,我自己看就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