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2章 送禮
他先是跟在石桂身後,說著說著又繞到她身前來,心裡想著她女兒家麵皮薄,分明知道了,嘴上也是萬不肯說破的,得虧著剛才沒衝口而出,乾脆也裝糊塗,頂著一張笑臉扯這些亂七八糟毫不相關的事。
石桂一句也不搭理他,懶怠怠的抬抬眼兒,倒是劉婆子聽見響動出來了,見是明月立時腆臉笑開了:「軍爺來了,菱角趕緊燒水,泡茶!」
劉婆子的醬菜生意越做越好,前院能落腳地方都放了醬菜缸,要不是石桂攔著,她還想把醬缸擱到後院去,就擺在葉文心窗前這塊空地上。
葉文心倒是無可無不可,原來在幽篁里連濃郁的花香都聞不得的,房裡插瓶的不是玉就是絹,這會兒醬缸擺在鼻子底下倒不在意了,還是石桂蹙了眉頭:「姑娘好性,媽媽就這樣不講究了?下回太太那兒的姐姐過來,看見了總也要說的,外頭擺著,也別過份。」
劉婆子這才歇了心思,又見天的往兒子家跑,讓她媳婦跟著她一道醃菜,出了缸就往軍營裡頭送,兒子趕車,一家子都動起來,才兩三個月,她就已經賺了許多,給菱角打了一對兒銀丁香。
菱角扎了銀丁香不時摸一摸耳朵,葉文心是有許多首飾的,葉氏按著季的給她送來,因是守孝全是素銀,這樣她也沒上過頭,滿滿當當一匣子,石桂收拾屋子的時候她跟在身邊看過好一會兒,亮晶晶的寶光盈盈,怎麼能不喜歡。
如今自個兒也有了一對,天天戴著,同喜子相熟起來,看他一來,就顯擺耳朵上這對新首飾,拉了喜子的手給他吃糕:「我娘說了,等我再大些,給我打一對銀鐲子。」
喜子跟村裡頭那些個人嫌狗憎的半大男娃不一樣,菱角說話他就聽著,雖不答應她同她攀扯,卻也不會取笑她捉弄她,菱角很喜歡跟喜子一塊玩,又給他蜜水喝又拿了糕點給他吃。
明月還跟在石桂身後,她身上就沒穿過紅,女人家自然都喜歡花的紅的,打定了主意進城的時候給她也裁一身,原來就想著了,可手上的錢全給了石桂,再沒有拿回來的道理,這才一拖二拖,拖到這個月發餉銀。
石桂繞來繞去都繞不過他,索性叉了手不動彈,立定了身子到:「你都休了兩回假了,可去拜訪過吳千戶?」
明月張嘴說不出話來,他是預備要去看的,他們來的早些,吳大人又是家眷又是資財,坐船就落到了後面,他算著日子一到金陵就要去拜會,若不是吳千戶他也沒有這麼一天,也不能一輩子就當大頭兵,總得往上去,先當個總旗,再當把總,一步步升上去。
可他再沒成想能遇見石桂,喜子又是石桂的弟弟,兵營里日子過得混忘了,這麼一算吳千戶早就該到金陵了。
石桂蹙了眉頭:「不獨你去,也把喜子帶去,多賴了他肯留下喜子來,要不然我們姐弟也沒有相見之日了,我預備了幾樣禮,還替你寫了份禮單子,吳家多少人口,怎麼著也該去謝一謝才是。
當兵的上門哪有這許多計較,吳大人家裡也是從來沒這許多規矩的,吳夫人苦難過來,眼睛從來不盯著人手上的禮,喜子早年那幾件合身的衣裳,還是吳夫人給的,可能把事兒辦的漂亮,總是合禮數要更好些。
明月盯著石桂不說話,石桂就當他不明白,發急起來:「你可真是!」埋怨了他一句,看他臉上還是笑眯眯的,也沒了脾氣:「四色禮盒你往鼎香樓去辦,雖不知道吳夫人的吃口,那兒的點心卻是有名的,金陵城裡的人家送禮都去那兒辦,有四小樣海棠盒還有四大樣梅花盒,還有八心攢盒,八攢盒是花架子好看不中吃,你辦個梅花盒去。
明月還是不說話,笑眯眯的聽她絮叨,石桂看著心裡一嘆,明月再是機靈的,哪裡懂這些內宅的門道,就是她也是在宋家看來聽來的,回回造冊,帳房送來的禮單名錄,她跟春燕兩個都要寫上許久,哪一個好哪一個不好,全是從春燕那兒聽來的。
宋家門上還沒來過武官,可這樣走禮總不會錯,石桂乾脆坐下,明月就挨在她身邊,石桂比劃給聽他聽:「我仿佛聽見你說吳家家裡有兩個女兒,還沒有兒子……」
明月趕緊插話:「有了有了,才有的,才剛一歲罷,吳大人隔了這許多年才有了兒子,請咱們吃酒,樂了三天呢。」
石桂笑開來:「那更好,你去銀鋪看看有沒有打得精緻的銀鎖片,送個長命如意的便成。」明月是軍營出身,又是個年輕後生,禮數上不周全,也不會太叫人苛責。
細細問吳千戶家裡有什麼人,聽說大姑娘嫁了,還有個二姑娘,吳千戶年紀不小了,孩子卻小,吳夫人早年遭了災,一直不好生養,前頭那一個還不是她親生的。
也就是因著想要個兒子,才對泥猴子似的明月這樣關照,拿他當半個兒子看待,要不然也不會讓他姓吳了,又教他習武,看他果然聰明,還想著讓他跟自己的堂弟學讀書,往後能有個好前程。
石桂算盤一回,拿了兩匹緞子出來,這是春燕上回帶了來賞給她的,有石菊淡竹在,石桂箱子裡的東西一件都沒少,葉文心賞下來的緞子首飾,點一點她還有些私蓄,撿了兩樣緞子:「雖不頂好,不也在差,這個抹額和荷包是我做的,給吳夫人,謝她的恩德。」
石桂說了這許多,明月卻一徑兒盯著她的臉,還從來沒人替他這樣打算過,想的這樣周到這樣細,明月也不推讓,他的錢全在石桂那兒,怎麼花用都是她拿主意,笑嘻嘻應上一聲,心裡頭暖烘烘的。
小時候彆扭,不肯承認這就是好,嘴上說不出個謝字來,只拿東西還報她,如今也是一樣,捏捏袖子裡錢,等走完了禮,也給她個什麼,叫她戴上。
這會兒天色還早,霧氣才散,再拖也不成話,兩個換了乾淨衣衫,明月手上還拎著新鮮的菜,帶著喜子往城裡去,劉婆子知道他們是要去拜訪千戶大人的,拍了腿兒讓兒子趕車去送:「也叫他見一見那官家的門兒。」
明月帶著喜子,石桂還教了喜子兩句道謝的話,劉婆子還非得捎些自家做的醬菜,石桂見了就笑,她倒是個會來事的,一回二回的送,說不準還攀上個千戶。
石桂送了他們出門,劉婆子才剛知道明月竟還識得吳千戶,是個上門能說上話的人,跟著石桂一道送出來,挨著門邊說上一句:「石桂姑娘好福氣。」
石桂看她一眼,劉婆子笑一聲:「姑娘也別惱我,女人家嫁娶本就是大事,挑個好的,那後輩子就是享福的,依著我看,就沒比吳軍爺更好的了,還跟千戶大人家裡有親在,那個腰那個腿……」
石桂越聽越不像,轉身進去了,菱角還跟在劉婆子身邊,仰了頭兒道:「娘怎麼不說,腰跟腿怎麼了?」她滿臉懵懂,想上一回,明月看著也不像是腰腿不好的模樣。
劉婆子嘖一聲:「不是你小姑娘家家該知道的。」說著指指門口的菜地:「字寫完了趕緊去摘菜,午間吃餛飩,叫你嫂子切了肉來。」
石桂忍著笑進屋去,連葉文心都聽見了,她跑進跑出拿了許多東西,知道她是要給吳家的謝禮,此事一是謝明月,二就是謝吳千戶了,手上翻著論學:「把人送走了?」
石桂點點頭,葉文心有心打趣兩句,又還咽了,怕她還沒緩過勁來,兩個坐著打絡子繡花,石桂忽的問她:「姑娘有了身份,想做什麼?」
葉文心澄澈的眼睛裡好似泛起了細波,閃著微微的光:「我要去尋訪顏大家,若是能夠也開館設立女學,不拘是女學,有貧兒要學,都能過來。」
石桂一時怔住:「不拘男女?可不又得被人嚼舌,顏大家十來年也不過才在穗州一地立了女學館,旁的地方雖也有,難以支撐的,被人逼迫著關掉的,她一樁樁記錄下來,姑娘看著就不害怕?」
「我自然知道艱難,可我心裡想了這許多年,不試一試怎麼甘心呢?」她說完便不再說了,石桂卻不再開口,被身份困住的何止是葉文心,她也是一樣,長到這樣大了,還沒嘗過自由自在是什麼滋味。
劉婆子在廚房裡把菜板剁得「乓乓」響,石桂一聽就皺眉:「今兒又吃餛飩了。」兩個人相視一笑,劉婆子沒有醬菜生意的時候,日日就是探聽葉文心的事兒,如今有了份生意做,腿腳都不得閒,吃食雖馬虎了,卻還了她們親近,閒下來還拿了錢買糕買肉,請石桂吃喝,想叫她長長久久的把這門生意留住。
劉婆子賺得錢,在她兒媳婦跟前喉嚨都粗起來了,她跟菱角兩個在這小院裡侍候葉文心,也就是想多得兩個賞錢,不必看兒媳婦的臉色,葉文心手上翻著花樣:「可見顏大家說得對了,不自立無以立足。」
石桂還當明月他們下午總得回來的,哪知道一等就等到傍晚,劉婆子守著門等兒子回村了,等到月亮出來了,劉婆子的兒子才晃晃悠悠趕著車回來,一身的酒氣,劉婆子上前就拍他一下,他兒子噴出一口酒氣來:「千戶請我吃的酒。」
看這個天色,明月只怕是回去了,石桂安下心要回屋去,就聽見後門上輕響了兩下,她問一聲是誰,門外頭是明月快活的聲音:「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