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5.仁心
既是葉文心病了,人不好挪動,可村里又沒這許多屋子能再住下石桂幾個,莊頭便說抬一頂轎子來,把宋夫人給抬出去。
說到宋夫人的時候,幾個人都沒異議,連葉文瀾都只垂了頭,石桂也不好當著人問,只回了屋子,替葉文心收拾了衣裳書冊,畫夾里還有些畫,她的東西一包,宋蔭堂的東西一包,等村頭鋪上了厚木板當橋,宋蔭堂把葉文心抱上了轎子。
石桂一路都不說話,葉文瀾壓抑著怒氣的模樣,只宋蔭堂被人圍著送出了村口,他也不是立時就走,說定了還來,在這兒活人一命的大夫,比教書先生更得敬重。
這麼一來一回,回到章家堡的時候已經是夜裡了,他們怎麼不肯放宋蔭堂葉文瀾走,必要留他們住下,宋蔭堂想一回葉文心,點頭應下了。
屋子更寬敞更乾淨,葉文心在這兒養病好的更快些,章家也有子弟在讀書,看見個農夫打扮的人還皺了眉頭,等一開口便知道差得多過多。
章家人只當宋蔭堂葉文心兩個確是夫妻,安排的屋子也是一間,還讓小丫頭子收拾了妝匣子來,石桂摸了幾個錢出來,讓丫頭去廚房置辦些粥來:「我們夫人這會兒身子虛,不同他們一樣吃硬菜,煩你細細燉了粥來。」
丫頭有錢可拿,就說是上頭吩咐的,快腿替她跑兩步,石桂把屋門一掩,坐到帳前,眼兒瞪住葉文心,看她面色煞白面有病容,咬咬牙還是埋怨一聲:「你便是成親,怎麼不告訴我。」
廚房裡送了熱水來,石桂替她涼了一杯,葉文心捧著杯子小口喝著,聽見石桂的話笑了一聲:「告訴你又怎麼?」
她眼睛一抬眉毛一動,石桂就知道她作鬼,跟著笑起來:「真是的,哪有拿這個騙人,我還當你是……」兩個朝夕相對,感情自然不同,可也沒有出來兩個月,就私定終身的。
宋家必不肯,宋蔭堂難道真能一輩子不回去?兩個當年沒能成,緣份也就淺了,何況如今,本來也沒多少情宜在的。
石桂剛說完,就見葉文心笑容裡頭又藏著些旁的什麼,她心頭一驚,拉了葉文心的手:「你莫不是,莫不是……」
葉文心笑起來,拍一拍她:「替我催催粥去,肚裡還真有些餓了。」在農家吃的是她們能拿出來最好的,可依舊沒脫掉穀粒,吃在嘴裡硬得磕牙。
葉文心能忍,可她到底過了十來年的嬌慣日子,吃進去的東西喝進去的水,哪一樣不是上好的,米粒硬些都吃不下去,何況這些穀殼都沒脫掉的。
燉得稀爛吃進去,胃裡就疼的難受,她吃了冷麵餅子,喝了山間的水,還當自個兒身子扛過來了,哪裡料到還是病了。
她不願意再說,石桂也不再問,章家是本地大戶,丫頭拎了個食盒子來,裡頭除了粥,還有幾樣小菜,葉文心幾日沒有吃好過,聞見粥香哪裡還挑剔,反是石桂掀開盒蓋看一看,沖那丫頭點點頭:「有勞你了。」
拎了食盒子進去:「夫人,倒都是可吃的。」葉文瀾是打腫了臉充胖子來的,葉家此時還比不得章家有錢鈔,此時優待他們,都是因著不知底細,有宋蔭堂在,倒也不怕露底了。
葉文心喝了兩口粥,這才覺著肚裡好受些,石桂一看她吃得急了,就知道她是真的肚裡沒東西,病這才好得慢,替她掖一掖被角:「要叫瑞葉姐姐瞧見了,還不定怎麼心疼呢。」
葉文心還不曾仔細問過瑞葉的事,她一面吃著,石桂一面說,葉文心聽說瑞葉送了塊繡帕,說了那麼一句話,臉上露出笑意來:「她說了,總比不說要好。」
程夫子想得許久,還能打定主意來提親,瑞葉也想得許久,說了這麼一句,兩個人的意思彼此知道,石桂對詩詞一道用心不專,葉文心卻一聽就明白了:「這是要他不負,她能有這個緣法,我
也就放心了。」
雖然餓了,也依舊慢慢吃著,也不都吃盡了,留下些來,石桂扶她躺下,自個兒拎著食盒子送出去,這兒是一間小院子,章家知道這二位是詩禮人家出來的,前後分開住,石桂拎了食盒,在院門口遇上了明月。
他懷裡揣著兩個餅兒,看見石桂趕緊拿出來:「還熱著呢,又不讓我進去,在這兒打個呼哨都不成。」章家堡修得院牆極高,本地的豪紳富族,最外頭那一道夾道里還有人來回巡視,總歸在這兒住不了兩天,明月不欲惹事兒,乾脆就在這兒等著。
石桂還真餓了,不當丫頭的時候長了,早已經忘了等著主家吃完才能用飯有多餓,兩個就坐在矮牆底下,裡頭滿滿包著肉,石桂咬了口就問:「這是哪兒來的?你從廚房裡拿的?」
明月笑起來:「我總有法子,你別管了,趕緊吃,餓了罷。」
還真餓了,石桂咬著餅子點頭,咬著大肉塊兒舔了一口肉汁,明月看著她吃就笑,心裡還記得秋娘的話,說想讓她生得圓些,福氣才能更好,這麼一想,她還真沒胖過。
石桂吃了一個已經半飽了,另一個咬了一半就吃不下了,明月伸手拿過去,三兩口吃盡了:「咱們沒幾日就要走的,我看這地兒也不能多呆。」
再多呆說不準就露餡了,石桂點頭,問明白了明月住哪個屋子,把食盒拎到廚房去,廚房裡還給她留了菜,她要了一個小爐子,好給葉文心溫粥吃。
章家請客,堂屋裡燈火通明,夾道都點了蠟燭,鄉間地方寬敞,比宋家在金陵的院子排場要大的多,宋蔭堂遲遲沒回來,葉文心看了大夫喝了藥,石桂就在外屋的榻上替她收拾衣裳。
章家還送了許多衣裳來,葉文心來的時候就沒帶幾件替換的衣衫,長袍一裹抱進來的,章家這位女主人倒想的周到,衣裳還是新的,連石桂都有一身。
「夫人這會兒身子弱,等身上好些了,咱們也有乾淨的浴桶,叫夫人解解乏。」丫頭送了衣裳來,還帶了一匣子點心,石桂謝過她,知道前頭在飲宴,半掩了門,坐在床前給葉文心打扇子。
看這兩人的情狀,跟原來再不相同,石桂看看葉文心,這會兒病著越發顯得單薄可憐,替她把薄被蓋一蓋,也不知道宋蔭堂心裡是怎麼想的。
一直等到掌燈了,宋蔭堂還沒來,石桂見過土屋裡頭兩個是怎麼相處的,葉文心的東西可沒避著他,農家又沒多餘的鋪蓋,宋蔭堂這些天是睡在哪兒的?
她把丫頭抱來的被子擺在外間的羅漢榻上,留了一盞小燈,放下綢帘子,把自己跟葉文心兩個隔在兩間裡,聽見門輕聲動一動,是宋蔭堂進來了,往帘子裡頭一探,只有葉文心一個,坐到她身邊去,扶著她起來喝水。
葉文心睡了半天,這會兒反走了睏勁,輕聲問他:「可飲酒了?」他身上沒有酒味,反有薄荷香,想必是洗漱之後不放心,這才又過來看一看。
宋蔭堂把她扶起來靠在自己身上,手指輕輕撥動她沾著面頰的髮絲,側了臉看她:「沒有多喝,推不過去飲了幾杯,你身上鬆快些沒有?」
他一隻搭在被面上,一隻手握著葉文心的腕子,才一剛握住,葉文心就回握了他,兩個人的手上都長了老繭,一個鋤藥一個抄書,除了指尖,手掌上也有薄薄一層,輕輕碰一回摩挲著手心直痒痒,兩隻手十指相扣,葉文心把頭靠在他肩上:「好些了,咱們什麼時候走?」
稱作夫妻是假的,為著方便,村子裡的人還當她們是一對兒年輕夫妻,男的會醫術女的識得字,跟著那些就是僕從丫頭。
這樣一來也少了人孟浪上門,到病了住在一間,更是朝夕相對,同床同榻,自睡一個被窩起,就不沒打算再有別人了。
宋蔭堂伸手碰碰她的額頭,指尖微涼勾勒過她的眉毛:「是不燒了,等你再好些,咱們就走。」等回去了,是不是還跟這會兒一樣,彼此對看一眼,卻不說話,葉文心應一聲,頭還沒低下去宋蔭堂一把把她牢牢抱在懷裡。
經得那些日日夜夜,經得失敗受挫,誰也離不得誰,靠在一處,貼得身子火熱心也火熱,宋蔭堂看著她的眼睛,把下巴擱在她頭上:「等我孝滿了,咱們就成親。」
葉文心微微一顫,宋老太爺宋老太太怎麼能肯,更何況還有一個不知道生男還是生女的宋嬪,宋蔭堂讀了這許多年的書,當真就做個鄉野村夫了不成?
宋蔭堂似是聽見她心中所言,兩隻手握了她的手腕,把她牢牢圈在懷裡,攤開手掌十指相扣道:「我喜歡當大夫,先從學徒做起,你到哪兒和去收學生,我就掛著幡跟你一起,仁心仁術。」
一剎時又似回到那個土屋裡,兩個人聽著雨水「嘩嘩」不斷往下沖的聲音,屋子裡安靜的只聽得見心跳,她枕著他的舊衣裳,兩個彼此對望,那會兒藏在心裡的話,到如今才說出來。
外頭夜色這樣濃,屋裡這麼一盞燈卻映得兩個人的眼睛發亮,葉文心嘴角微微勾起來,輕輕開口:「好。」說完抬起頭來,目光凝在他臉上,長長久久的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