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比較
石桂避之不及,既是葉文心點了她留下的,她又不能當作沒瞧見就這麼出去,石桂還來不及發愁頭一天進來就遇上這事兒,也不知道上頭那幾個一等二等的要怎麼想,先上走上去。
原是想開口勸葉文心的,又覺得也沒這個立場叫她不哭,那一句話大有深意,家裡上趕著要送她進宮,父母親人不在身邊,連個可求的人都沒有,除了發脾氣哭一哭,這個年紀的姑娘能做什麼?
想一想葉文心也不過就是個十三歲的小姑娘,心裡倒為她嘆息一番,自家還能謀劃著名贖身跟家人團聚,她又要怎麼打算?
這麼想著,石桂輕手輕腳抱了毯子來,給她搭在身上:「姑娘要是心裡頭不舒暢,哭一哭也是好的,只別叫姐姐們擔心太過,叫了馮媽媽來。」
葉文心先是一怔,她原不過就是一時傷心,到底教養還在,哭上兩聲,自家忍住了,聽見石桂這樣勸她,心頭反倒鬆了一松,想到母親又想到瑞葉,身邊沒個貼心的人替她排解,怎麼不苦。
石桂說了一句,葉文心就收了哭聲,讓她心裡也鬆一口氣,這個姑娘倒也不是不聽勸的,轉身替她倒了一杯水來,把話說得圓了:「姑娘才來,想家也是有的,若是想家便寫信報個平安就是。」
葉文心心裡壓的也不是這樁事,可石桂新來,她縱有話也不能對她說起,指了她絞巾子來,自家怔怔坐在榻上,手裡捏著毯子出神。
石桂捧了銅盆出門倒水,瓊瑛幾個都守在門邊,見她出來趕緊扯著她問:「姑娘可好些了?」
石桂點點頭:「姑娘叫我出來打水絞巾子給她擦臉。」瓊瑛恨不得念佛,她們幾個都是後頭提上來的,怎麼也不如瑞葉得看重,馮媽媽在船上便耳提面命,叫她們萬不能惹著姑娘,大家平平順順的,送了姑娘入宮選秀。
玉絮還紅了眼眶立在門邊,瓊瑛拉了她下去洗漱,又怕石桂侍候的不周到,教她道:「拿掛著的軟巾,絞得半干給姑娘擦臉,妝匣上頭第三個格子,圓身銀頭的玻璃瓶兒,是姑娘抹臉的。」
石桂依言行事,她頭一回進內室,扶葉文心坐到妝奩邊,一看那五層的妝匣犯了難,兩邊是小櫃,打開櫃門也是抽格,那擦臉的擺在哪一邊還真不知道,還是葉文心自己開了匣子,往手心裡抹開花露,貼臉抹上。
她發這脾氣,當時是觸中心事,過後想想跟玉絮幾個也不相干,她們不過是聽命行事,倒覺得沒趣兒,自個兒往西廂去了,叫了瓊瑛進來鋪紙硯墨,臨起帖來,寫得入了迷,倒把煩心事拋卻了。
夜間馮媽媽過來,幾個丫頭把葉文心發脾氣的事兒瞞過不提,膳桌送上來,葉文心卻沒動幾口,大油大肉的東西吃不進,倒喝了一碗魚湯,旁的全賞了下去。
送來八碗菜,幾個丫頭分吃還更有多餘的,石桂跟九月也分著一道蟹肉圓子,拿湯淘過飯,飽吃一碗。
夜裡葉文心跟前不必她們幾個侍候,石桂心裡有事,取了食盒子出來,拿上繡籮兒往貼壁去尋六出,既要把事兒報上去,總得知道前因後果。
石桂來的時候就預備了個果盒子,芝麻片花生糖榛子杏實,還有飴糖粽糖,推開門便笑:「姐姐們可有竹綁頂針,我那一個找不見了。」
六出翻出來給她,石桂便把點心擱到桌上,六出一看就笑了:「怎麼還送吃的來?唬著了?」石桂捧了麻糖盒子遞過來,她伸手捏了一片:「叫你趕上了,你沒看姐姐們也唬了一跳,瓊瑛姐姐也侍候了三四年了,自來沒有過的。」
素塵回來見著糖點心還泡了茶來,擱下茶壺嘆一聲:「可不是,姑娘就沒紅過臉,連高聲說話也沒有,今兒也不知怎麼了。」
六出嚼著麻糖咯吱咯吱響:「這還不明白,太太原想給姑娘說個本地的親事,來來回回那許多穿黃禙子的進出,你就沒瞧見?好嘛,哪個知道姑娘這年紀正趕上選妃,太太為著這事兒還病了,姑娘心裡怎麼樂意。」
這事兒石桂倒是知道的,原來王妃都在平民小官中選,葉家這個官階,怎麼也輪不上的,冷不丁皇后有了這個想頭,底下這些將議親未議親的,可不都得停了,先把女兒送給皇家選過,跟著再出來自行婚配。
「說是說自願的,可我們姑娘又沒訂親,難道還能拉郎配不成,太太原是疼愛姑娘想留個兩年,聽說這事著急上火,門坎都叫大夫踩薄一層,姑娘出門上船,她都沒能起來送一送。」六出吃了兩片麻糖,灌下一杯茶去,伸手又剝起松仁來。
「若是瑞葉姐姐在,還能勸著姑娘些,偏生將要走了,她把腿跌斷了,好好的走著路,從台階上滾下來,支著木板還要來,是馮媽媽作主,讓她在家歇著。」
原來葉文心身邊還該有個大丫頭,玉絮就是後來頂上的,石桂手上扎著針,把這些全都記下來,也不知道葉氏派了她過來是想知道什麼,那就件件事都不能放過。
石桂在做荷包,她學了幾個月的繡,這會兒雖不熟練,也能看出模樣來,素塵伸頭一瞧,臉上帶了點笑意,石桂也跟著笑:「我才學的,比不得你們那兒繡活好。」
素塵接過去指點她兩句,配色上頭石桂是一把好手,只下針還不純熟,素塵張口就是一串兒繡譜,甚個打籽針格錦針水紋針戳紗挑花亂紋扣繡,說得頭頭是道,比玉蘭也不差什麼,石桂乾脆道:「我正愁沒個師傅呢,往後得閒,你便指點指點我。」
六出烹茶素塵刺繡,同葉氏院子裡頭的分派差不多,素塵笑一笑:「這有什麼,教了你就是。」替她勾出一樹桂枝,教她怎麼下針:「花瓣用打籽針,這樣瞧著那花朵兒就跟從枝葉裡頭探出來似的。」
石桂繡了半面荷包,雜七雜八聽了許多話,到熄燈的時候回了自己屋,九月正坐在床頭,石桂頭一天就在屋裡單獨侍候了葉文心,這會兒又跟原來那幾個打得火熱,她眼裡看不過,輕輕哼了一聲。
石桂也不理會她,把餘下的點心擱到桌上,打了熱水燙腳,尋思著怎麼找個由頭再去一趟正院,葉文心一個小姑娘家,能有多少事好回報,她今天知道的就有三樁事,一是葉文心發脾氣,二是她的母親病了,三就是她貼身的丫頭傷了腿沒能來。
石桂把這三件事排一排,分輕重緩急把事兒報上去,回回都有消息遞過去,春燕便不能說她辦事不利。
屋子裡通過風,也依舊味兒不好聞,石桂躺在床上翻個身,想著得空得討些香粉,到底累了,一翻身睡了過去。
哪知道第二日葉文心就病了,她夜裡不許人守夜,早上瓊瑛進去,人發著高燒,把幾個丫頭嚇得面色發白,這可瞞不過馮媽媽,還叫人報給葉氏,請了大夫進來看診。
宋老太太作主,用了老太爺的名帖請了老太醫過門,下了帘子給她把脈,大夫說是心焦氣急所致,因著本來身子就不壯,這才發了出來,冷熱交替,頗得費些時日調理。
瓊瑛狠狠挨了一頓罰,馮媽媽抱了鋪蓋過來,親自看護葉文心,見她燒得迷迷糊糊咬緊了牙關,拿眼兒狠狠颳了幾個丫頭一眼:「要是姑娘好不了,就拿你們幾個是問。」
瓊瑛臉兒都白了,不住淌淚珠子,沒侍候好,總是她們的不是,院子裡頭支起藥爐子,六出煎了藥,送上去人卻還昏睡著,藥都吃不進去。
這病來的古怪,既報了上去,宋老太太還派了瓔珞來看一回,石桂跟瓔珞算是熟人,瓔珞問了,她便道:「怕是水土未服,這才病了。」
瓔珞剛走,葉氏竟來了幽篁里,春燕掃了石桂一眼,沖她點點頭,馮媽媽趕緊出來迎,又是打帘子,又是伸手來扶,葉氏卻輕悄悄一抬腿,正好避了過去。
裡頭沒個一時半刻也完不了,春燕乾脆來看石桂:「你住哪個屋?」進了門溜上一眼,這兒住的自然不比正院寬敞明亮,春燕趁著無人,點一點正房:「這是怎麼了?」
前兒還好好的,也沒聽說身上有甚不適,這會兒人竟病了,還病得這樣沉,石桂搖一搖頭:「昨兒表姑娘也知怎麼發了一通脾氣,今兒就病了。」
春燕蹙了眉:「是為著什麼你可知道?」
石桂心裡明白,卻不能照著推測來說,知道得太多,也不是一樁好事,還只把葉文心嘴裡說的告訴春燕,掐頭去尾:「像是說到宮裡,表姑娘這才發脾氣。」
春燕得了信,再出去時便道:「我回去叫人給你送些香粉珠子來。」九月瞧在眼裡,先還當她是叫擠出來,可春燕這麼待人,心裡又不確實了。
葉氏探了病,回去就送了一匣子燕窩來,送東西的是淡竹:「我們太太說了,姑娘只管吃著,若是吃得好,只管去說,她那兒盡有的。」
除了送燕窩來,她還帶了兩床被褥,全是給石桂的,還有石灰粉冰片香袋:「得虧著沒叫她住到咱們屋裡來,你且不知道,那一個,如今還叫木香給她倒洗腳水呢。」
石桂咋了舌頭,淡竹從鼻子裡頭哼出一聲來:「活該,如今玉蘭姐姐直念叨你好呢。」進一個懶怠,自然比進一個勤快的對石桂來說更有利些,怪道春燕會打包票,挑人的時候就已經想好了的。
葉文心既病了,余容澤芝不說,宋蔭堂也送了東西過來,這沒甚好納罕的,反是宋敬堂竟親自來了,跟著宋之湄兩個,叫人攔也不是,不攔又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