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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4.慧劍

    瑞葉說完了柔柔一笑,拍一拍石桂的手:「下回再見他,我自會同他說個明白,你也不必再為我的事操心。」嘴上這麼說著,唇邊卻還帶著笑意,說完了又低下頭去扎針,一針一線的繡那一叢墨蘭。

    石桂卻沒因為她笑就松下心來,反而心口一揪,眼熱鼻酸一時說不出話來,瑞葉說的都是實情,往往叫人難受的也是實情。

    她一直都是奴身,若不是葉家遭了禍事,一輩子都是家生的奴,若是葉文心安安穩穩的出了嫁,她也能挑個小廝裡頭有前程的,當上管事娘子,身邊也有小丫頭子侍候著。

    可葉家倒了,葉文心都命運坎坷,瑞葉幾個更不必說,後來被人買了,也依舊不曾放良,比原來還更不堪些,不得已當了妾,還當這輩子完了,若不是遇上葉文心,許就撐不過去,總有一日尋了短見。

    瑞葉手上繡的裙子,是她自己畫的蘭草,繡在裙角上,絮絮叨叨說著葉文心不愛那張揚的,素雅些最好,如今是不比過去了,可姑娘就是姑娘,一輩子都改不掉,葉文心待她極好,她待葉文心也最忠心,若不然,也不會斷了一條腿。

    石桂陪她坐著,聽她說話,一句都不插口,葉文心已經走出來了,還走的很遠,可瑞葉遭遇了許多事,讓她覺得最好的,反而是原來當丫頭的時候,跟著葉文心學字畫畫,替她張羅吃穿,後頭這些流離挨打,想一回心上就疼一回。  

    瑞葉是真喜歡過太豐縣縣令,葉文心不曾細問,石桂更問不得,要卻知道她是動過心的,纖纖弱女淪落到那般境地了,這個人伸手救她,也曾待她好,也曾愛護她,怎麼能不動心呢?

    偏偏是這麼個結果,瑞葉原來也想過當妾,沈氏挑了她到女兒的身邊,從小養起來,姑姑們耳提面命就是要待姑娘忠心,往後出了嫁,就是姑娘的助力,不僅是打理家事,說不得還有養兒育女。

    原來心裡只有一個葉文心,半點不曾為自己想過,後來當了妾,還想著一生都見不著面了,好容易卸下心防去喜歡一個人,這個人偏偏叫她失望。

    身上的傷好了,心上的傷卻沒這麼容易就結痂,瑞葉看著樣樣都揀起來了,日日都是笑臉迎人,家裡件件打理得當,心裡卻還沒忘。

    這事兒別人幫不了,只有她自家想通,石桂陪了她半日,她倒不好意思起來,推一推她:「你有甚事就去辦,守著我做什麼。」

    第二日她還是一樣去給喜子送飯,喜子瞪了眼兒看著她跟程先生,這回先生敢邁過門檻了,從八丈遠挪到了七丈遠。

    瑞葉做了幾個菜,昨兒飯鋪裡頭盛下的燒肉,給喜子蓋在飯上,端出來噴香撲鼻,掀開蓋兒幾個孩子都流口水。  

    瑞葉做了小點心,一碟子裡頭好幾塊白糖糕,一屜給孩子們分了,一屜捧在手裡,眼睛往程先生那兒看一回,她還沒動彈,程先生已經侷促起來。

    等瑞葉往他那兒去,他反而倒退了兩步,退回門框後頭去,瑞葉捧了糖糕點,眼睛盯著他,一路走過去,程先生臉頰漲得通通紅,屏著氣不敢吐,一隻手扒著門框,嘴巴是張開了,卻怎麼也說不出話來。

    反是瑞葉先開口:「這個給先生吃。」

    程先生伸手接過去,想誇獎兩句,滿肚子文章,偏偏這時候詞窮,一個字兒吐不出來,半天才只「嗯」了一聲。

    只這麼一聲,就紅到了耳朵根,眼睛也不敢直直盯著她看了,一會兒低頭看著門坎,一會兒又抬起來掃過瑞葉的裙角,見著她裙角上那一圈小黃花,心口怦怦跳個不停。

    瑞葉看他接過去了,也低下了頭,喉嚨口哽著聲,再沒想到會對一個外人說這些,到底還是說明白更好:「你是不是,想娶我?」

    瑞葉原來當大丫頭的時候人就爽利,雖是一付溫柔脾氣,可院子裡頭大大小小的事兒都由著她作主,知道這時候須得快刀斬亂麻,免得越裹越亂。

    程先生原來只是面紅,眼下更是紅的能滴出血來,心如鼓擂,把牙一咬,才要答應,就聽見瑞葉說:「我不是喜子的親姐姐。」  

    她這麼開了口,程先生一時怔住了,喜子在家時還叫小名,到了他這兒又給重起了個大名,原來在村里也請先生請過,秋娘卻覺得這個名字不大吉利,都到了新地方了,就起一個新名字,去去晦氣。

    名字也是程先生起的,秋娘還特意上門謝過,就叫石恆,盼他有恆心,只要肯花功夫,就沒有辦不成的事兒。

    瑞葉張口叫了小名,程先生轉個彎才明白,想不出她要說什麼,反而不害羞了,抬頭看她,就見她低了頭,眼睛盯著鞋面兒,聲音輕輕細細的:「我原來是官宦家的丫頭,家裡大人獲了罪,我被發賣出來,叫人買回去當妾。」

    一個字比一個字說得艱難,說完當妾,半天都沒有言語,屋檐分明遮了光,瑞葉卻覺得通身臊得發熱,聽見蟬聲一聲疊著一聲的叫,對面站的人半天都沒答話,才還覺得熱,這會兒又不熱了,指尖微微涼,嘴角還帶出幾分笑意來:「挨了大婦的打罵,是石家可憐我,這才救我的。」

    程先生臉上的紅退得一乾二淨,瑞葉說完了,這才抬頭看他,見他這臉色,心頭瞭然,沖他點一點頭,又指指白糖糕:「先生吃罷,盒子讓喜子帶回來就是。」

    說著輕悄悄轉身走了,她腳有些跛,可走起來卻一步疊著一步,裙角兒都少動,程夫子眼睛盯著她的背影,看著她越走越遠,那一盒子白糖糕的香甜味兒直衝鼻子,他卻一口都吃不下去,只覺得喉嚨口發苦。  

    瑞葉收拾了東西就回去了,喜子夜裡回來,又跟石桂咬起耳朵:「下午先生沒上課,叫咱們寫大字,自個兒關在屋裡,對著姐姐送的白糖糕發怔。」

    學裡的孩子淘氣,程先生不嚴厲,只要不出大格,輕易都不會打罵他們,他們便扒著窗框去看,只看見先生呆呆坐著,眼睛一時看天一時看地,捧著糖糕怔怔然,分明聽見他們嬉鬧了,卻好似沒有聽見。

    等散學的時候,先生倒是出來了,卻失魂落魄的,一句話也沒提,喜子回來便問:「可是程先生提親,叫大姐給拒了。」

    石桂搖搖頭:「明兒我給你錢,大姐往後要是不送飯了,你也別鬧。」蹙了眉頭,也不知道瑞葉是怎麼說的,聽程先生這樣,怕是把能說的都說了,好斷了他的念頭,心裡嘆息兩聲,兩個到底沒緣份。

    沒成想瑞葉第二日依舊去送飯了,給喜子裹了肉餡小餃子,一半煎過一半煮過,裡頭還擱了蝦子,一個個裹足了料,喜子一氣吃了三十隻。

    瑞葉沒縮脖子,說明白了就只當尋常待,心裡明白這話說出去程先生再不會有念頭,卻還張了口,她見了穗州這許多未嫁的姑娘,等葉文心回來了,就陪著葉文心,姑娘在哪兒她就在哪兒,兩個還在一處,過原來的日子。

   

    縮了脖子不出來的是程先生,只要一到點兒,他急慌慌往房裡去,瑞葉給喜子送飯來,再拎了甌兒走,這段時間便緊閉書屋的大門,任誰去敲都不開。

    瑞葉反倒覺著好笑,既他不自在,隔得幾日便只在門口等著,把喜子叫出來用飯,花幾個銅板,在外頭的攤子上買一杯糖水,等喜子吃完了,還又家去。

    喜子回來告訴石桂,石桂嘆了又嘆,還把這事兒告訴了秋娘,秋娘一聽眼眶就紅了:「造孽,好好的姑娘家,偏偏沒個好姻緣。」

    秋娘還是覺著女人得嫁人,她自家跟石頭的夫妻情份走到了頭,卻還想著瑞葉綠萼都能有個好歸宿,拉了石桂的手:「我有你有喜子,她們往後可怎麼好。」

    石桂笑起來:「都拜了乾姐姐的,難道往後就不是親戚。」何況還有女學館,裡頭的姑娘們個個相互幫扶著。

    雖是這麼說秋娘卻多擔了一份心事:「那程先生,人很不錯,要是早告訴我,我怎麼也得替她圓一圓的,哪知道她這樣直。」讀書得了功名的秀才,怎麼肯娶個奴身的,雖是良籍了,可又當過人妾。

    「娘由得她去罷,她心裡舒坦才是最好,她的日子,難道還能咱們替她過不成?」都已經能選了,就選一條不違心的路。  

    秋娘這才不再言語,也不曾在瑞葉跟前露出什麼來,怕她多心,原來她就是個心思重的,怕她受不住,一家子還似原來一般度日。

    哪知道到了大暑這一天,天曬的人都快化了,夜裡擺上竹床坐在上頭吃冰瓜,媒人婆偏偏這時候上了門,進來就先說一聲恭喜,笑眯眯的對秋娘道:「我是來提親的。」

    手上拎著東西,還有一個素色的匣子,秋娘一時怔住了,媒婆嘴兒卻不停,先是誇人品相貌,後是夸學問家財,說得天花亂墜。

    秋娘連連擺了手:「我女兒已經定了親事了。」

    媒婆把手一搭:「不是你家小女兒,是你家大女兒。」說著拿出八字帖兒來:「看看,這可是有秀才功名的,往後你家大女兒可秀才娘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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