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章 錯意
高甲雖口拙,也跟著高升跑過店鋪田莊,裡頭的門道摸得清楚,拎了一籃子結子,就在宋家的店裡寄賣,他把這事兒瞞下來,哪個也不會捅上去,何況高升還不在金陵。
進了店的結子賣的價錢又不一樣,小的二十大些的三十,因著是高甲拿去的,那些個夥計還拿他取笑了一回:「幫著相好的賣私貨呢。」
高甲面孔漲得通紅,半天才憋出一句:「別瞎說。」三個字就出了一身汗,幾個夥計還嘖嘖出聲,挑了那雙魚的結子看那尾巴用了三四種顏色的絲絛,當真跟活魚似的,捏起來一看:「手藝真是巧,高大哥真是有福氣,這樣的小娘子,必是生得不醜的。」
高甲同他們夾纏不清,乾脆不再說,請了一回酒,這東西便不入帳,賣了多少錢全一併給了他,掌柜的同高升是多少年的相識了,捏著鬍鬚了笑得一回:「這女子不錯,等你爹回來,叫他替你提親去。」
高升家的雖奴,老太爺卻有意放了高甲,原來早就要放的,還是高升先回了,兒子是個結巴,本就不能考舉,早早脫了籍也是無用,不如就跟著他學做生意,家裡那些個田地,還能附了宋老太爺免去賦稅。
掌柜的甚樣人物不曾見過,高甲打小是他看著長大的,再沒有辦過這樣的事,這個姑娘竟沒動歪心思,肯自家做活計賺錢,那就是個心正的,心正加手巧,日子就能過得好。
高甲急得滿頭是汗,店裡俱都知道他的性子,也不再逗他,他逗得半個月往莊上送吃食米糧的時候,便把這錢帶給石桂。
統共二十隻結子,竟也有半吊錢,拿紅繩子串了,提在手裡沉甸甸的,石桂喜笑顏開,她一笑,高甲也跟著笑起來。
石桂先還歡喜,落後一想數目不對,劉婆子替她賣帕子,也還得抽個頭呢,何況是往店裡頭寄賣,哪一家不得抽大頭,能餘下一半來都算厚道了。
石桂提了錢串兒:「這些個店家就沒抽成?」
高甲來的時候就想到她要問了,在肚子裡想了百來回,到了嘴邊依舊吐不出來,一急又要出汗,石桂笑一笑:「我熬的蟹醬,給你帶回去,配飯佐面都成,鮮得很。」
跟著鄭婆子學到許多,泡玉蘭片熬花醬都成,石桂還雇了兩個娃兒,替她去收木樨,製成小珠兒掛在結子底下,這樣一個便又得貴上一二文。
高甲坐下來喝了茶吃了點心,這才緩過勁來,咽了一口茶道:「我託了柜上,不曾抽成。」石桂替他續了茶,越發得謝他,可除了吃食也沒什麼能給的,七月里山上收了甜棗子,給他一簍兒,又讓他帶東西給淡竹石菊。
「我兩個姐姐在太太院裡,只當我是叫罰出來的,你替我給她們報個信兒,就說我在此間很好,該回去的時候自然就回去了。」告訴了淡竹石菊就是告訴了葡萄,寫的信回過去,還給她們一人繡了一個荷包。
高甲等著面上來,劉婆子替他面裡頭打了兩個蛋,又切了小菜,還有一隻燉豬腳,自葉文心來了,一家子吃用好了許多,劉婆待她們也越發敬重仔細,眼見著石桂拿了一罐頭蟹醬來,高甲就耳根直泛紅,劉婆子還有甚沒見過的,端了小菜往桌上一擱,眼兒一轉,輕輕笑得一聲。
等高甲吃飽喝足,卸下車上的米麵細布,石桂便捏著一枝筆記帳,腰上還掛了一把小算盤,一看就是能幹的,一面撿點著造冊,一面同高甲說定了再買些各色絲繩回來。
高甲吞吞吐吐,半晌才問:「你作甚,要賣這個。」府里的丫頭有月例銀子,石桂到了這頭,錢只會多不會少,還去攢這百來文作甚。
石桂笑一回:「我總歸無事做,手上閒著也是閒著。」同他交情不深,贖身的話在他跟前也不必提,高甲也知石桂不曾說實話,也不再言情,捏了石桂寫給他的紙,再不曾想她的字寫得這樣好。
捏了石桂寫的單子出去,心裡喜歡她能幹不懶怠,看著也不是個多話的,想一回母親欲替他和表妹定親,心裡便又煩悶起來,駕了車慢慢悠悠回城去。
春燕那頭月月都送布來,還有藥材香料,按著葉氏的例,把一月的東西分送過來,石桂點了細布細紗,還想著拿出來給葉文心做衣裳穿,葉文心搖一搖頭:「你看外頭哪有穿紗的,細布就很好,原來竟不知道這個比綾羅緞子要透氣。」
石桂乾脆替她存起來,這些東西換錢也是價值不菲的,看看這些東西,欲言又止,送了這些來,怕是一時三刻出不了金陵了。
一併送來的還是書冊,石桂記著布匹,葉文心著手翻了書,俱是她從前就愛看的,捏了書冊抿出一個笑來:「是不是你列了書單子?」
這些書是宋蔭堂著手辦的,宋老太太不許他常出門,就是怕他往莊子上來,見著葉文心,兩個再扯出些什麼來,原來不曾有過,如今也還是沒有的好。
兩個總歸不能成姻緣了,那就乾脆斬個乾淨,彼此安生,宋蔭堂除了服也能開始說親,葉文心雖難辦些,宋家總不會眼睜睜看著不管,只這兩個再不能呆在一處。
「我可沒這神通,姑娘先來瞧瞧這個。」把那半吊錢一提起來,葉文心倏地笑開了,她再沒想過真能賺這些:「怎麼有這許多,你不是說至多百來文了?」
「高甲託了熟人,店裡沒抽頭。」石桂把這一串錢遞給葉文心,雖艱難到底還是有賺頭的,兩個閒著總也無事,一月光是吃用月錢是再吃不完喝不完的,可要買些旁的,難道還要伸手問葉氏討要不成?
葉文心抿了嘴兒,頭一筆錢賺進來,怎麼也是高興的,面上少有的顯出點喜意來,宋蔭堂除了送書,還送了許多顏料來,知道葉文心愛畫,雖不能跟原來她畫畫時鋪得一屋子的筆墨碳條,也算得齊全,她便想著畫些畫,看看能不能寄賣掉。
沒甚名頭的,書畫最賤,葉文心最會畫的是仙域志,卻不願意拿臨摹了假的去賣,石桂看她落筆又一樣是細工畫描,倒不捨得就這麼賤賣了:「姑娘畫出來,我繡成座屏,配了木架子,說不準賣得更貴些。」
葉文心三兩筆就畫了一叢蘭花出來,連紗都是現成的,素紗拿出來打樣繡花再做成座屏,花的功夫雖多,可這麼一個東西,就值得幾兩銀子,若是木料用的好,還能更貴些。
兩個正在商量,菱角在院門外探了頭,石桂沖她招招手,她卻不踏進來:「我娘做了小菜,請石桂姐姐過去嘗嘗味兒。」
石桂擱下手上的活計,知道必是吃的葷,跟了菱角到門邊,碗裡壘著幾塊肉,菱角饞得口水都要留下來了,同石桂一人一塊,石桂把多的那一塊給了她,此地富裕也比宅子裡頭小丫頭子也頓頓有肉,菱角嚼了滿口肉汁兒,舔了嘴唇道:「姐姐,你是不是往後就要嫁給高家大哥的?」
石桂一怔,失笑出聲,捏著她的鼻子,看她粉白的臉兒上升起紅暈來,搖手直求饒,這才問她:「你聽哪個說的?」
自然是聽了劉婆子說的,劉婆子一路送出去,回來看著石桂撿點東西,覷著她倒有些不敢說,還把話咽了回來,往廚房裡撿點糧油,點點女兒的鼻頭:「咱們今兒夜裡吃燒豬肉。」
菱角聽見有好吃的自然高興,跟在劉婆子身後添柴燒肉,葉文心守孝吃素食,劉婆子便讓女兒往田間去摘些鮮蔬來,不拘是什麼,素的就成。
豬肉下了茴香八角燉得酥爛,挑一塊出來給菱角嘗味兒,菱角要把肉給石桂送去,劉婆子笑眯眯:「去罷去罷,往後跟著她可有好處呢。」
菱角聽不明白,劉婆子便道:「等她嫁給高管事的兒子,往後也是管家娘子了。」菱角還是懵懂年紀,張口就把劉婆子說的話告訴了石桂。
「可不能胡說,他不過來送東西,我又託了他賣結繩,這才多說兩句話,要真這麼著,你往後是不是要嫁給貨郎?」石桂打趣她一句,菱角吐吐舌頭,貨郎的博浪鼓兒一響,她就跳了起,身上分明沒幾外錢,便饒一饒飴糖也是好的。
菱角半大不大,卻也知道受了打趣,卻不臉紅,反笑起來,往石桂身上一挨:「那我娘怎麼這麼說?」
石桂笑一笑,為防著劉婆子再張口胡扯,不論被誰聽見都難免生事,乾脆道:「我原來跟著太太,我的親事就是太太作主的,如今我跟著姑娘,我的親事自然就由著姑娘作主了。」
菱角眨巴眼睛,覺得有理,把最後一點肉沫也吃了,告訴石桂夜裡攤和餅子吃:「我把鍋巴全留給你,泡了肉湯吃。」
石桂許多年沒吃過鍋底飯了,要是能炸更好,可惜劉婆子吝嗇用油,到如今也沒吃過一回,沾著肉汁兒也好吃,捏捏菱角的鼻子:「鬼精靈,等我多打一付結子,給你挑一個。」
兩個在樹蔭里站得會兒都是一身的汗,數著日子就要進八月了,石桂心裡忐忑,宋勉回鄉科考,八月里就要下場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打聽得著秋娘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