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4章 行難
兩人說的熱鬧,喜子不樂意了,新鮮的勁頭一過,他又想起明月來,拉了秋娘問:「大哥呢?我們找不找大哥?」
秋娘安撫他道:「咱們在這兒誰也不識得,要往哪兒問去?等你姐姐跟姑娘拜訪了官家夫人,托她問了就能尋著了。」
石桂聽見她們說起明月,沒來由的想到那個夢,面上一紅,側了臉兒轉過身去,彎下腰來對喜子道:「可不是,咱們得先認認門,認了門也好找爹找吳大哥。」
喜子皺了眉,他還是想回軍營去,心裡不樂,悶悶的垂了頭,任由秋娘拉著他的手,寶芝抬頭看看天色:「就要落雨了,姑娘們趕緊找地兒躲一躲罷。」
太陽一升起來,路上的男人就脫了袷衣,天一下子熱了,幾個人在長街上走了一圈,都有些出汗,卻沒想到會下雨,聽了寶芝的話,就在女人街上找了間茶鋪坐著。
乾乾淨淨幾張桌子,牆上掛了一溜兒茶牌,還配著點心糕粿一起賣,寶芝腳快,出去告訴朱阿生一聲,兩個都是本地人,一聞味兒就知道天老爺要變臉了,說定了躲了雨就回去。
街上處處是茶樓,一條街都飄著白底兒寫著茶字的幡,畫了圈框起來那就是有蒸籠點心的,單一個茶字兒那就是光喝茶聽書的。
女人街上的茶鋪又不一樣,這家小是小些,勝在乾淨,幾個人坐定了,夥計擺上來一壺香片,從掌柜到夥計也全是女人。
石桂拿眼兒打量這鋪子一回,倒想問問這樣的鋪子是租的還是自家的屋子,看著生意尋常,因著要下雨了,人才多些,她們六人撿了一張當中間的桌子,還點了兩碟子點心,點心才上桌,外頭就下起雨來。
雷聲隆隆,才響在耳邊,雨就跟倒灌下來似的,茶鋪前支的防水布上積了一層雨,看茶爐子的姑娘拿了長竹杆,用竹杆去捅那積水處,嘩啦啦的沿著布淌下去,才不至讓積水把布壓破了。
寶芝笑眯眯的:「這會兒看著大,一刻鐘就能停的,咱們這兒的天就是這樣,一時好一時惱,小孩子的臉。」
她說起話來半點兒不像十三四歲,很有些大人口吻,秋娘極喜歡她,又心疼她小小年紀出來討生活,迎來送往的見著人就得賠笑臉,替她挾了點心,細細問她這些茶樓里可有餛飩賣。
不吃一吃這兒的餛飩,怎麼知道自己裹的能不能賣出去,哪知道寶芝眨巴了眼兒看著眼她們,竟聽不明白餛飩是什麼,秋娘只好比劃給她聽,聽到一張薄皮子裡頭裹著餡兒,寶芝這才笑起來:「對面就有賣芙蓉面,太太要細蓉還大蓉。」
秋娘倒有些吃驚,乾脆兩樣都要了,給喜子也吃一碗,寶芝往對面叫了兩碗來,那鍋子裡的湯時時滾著,木頭柄的小簍兒里裝著麵條餛飩,滾上兩滾就盛出來,倒上清湯,冒著雨送了過來。
皮餡湯全不一樣,看著清湯喝起來極鮮,怪道說要先嘗嘗了,原來裡頭講究這樣多,石桂看著秋娘皺眉,知道她是怕生意難做,便問寶芝這湯是拿什麼熬的。
靠著海的,無非是些海貨,乾貝鮮蝦魚肉火腿,裡頭裹著魚蝦肉,吃起來自然鮮,秋娘原是做菜肉餛飩的,怎麼比得這個好吃。
綠萼也是一樣,嘗過一口便知道生意一時半刻做不起來,兩個人想了許久,都有些喪氣,反是石桂笑了:「咱們不做這個還能做旁的,湯餛飩不成,還能做煎的炸的,總有法子的。」
開飯鋪哪是這麼容易的事,開頭第一步還沒走呢,更不必說旁的,秋娘長出一口氣:「也是,這個不成,還有旁的呢。」嘴上這麼說著,心裡又有慚愧,分明她最年長,帶著小輩出來討生活的,反倒要女兒來寬慰她。
想著就捏一捏綠萼的手,讓她也別急,這一時半會的也急不出來,對街那間小鋪子,這會兒不是飯點,一場雨倒讓她做成好幾單生意,石桂看嘗了兩口,確實是做得好,又問寶芝可是老字號。
寶芝搖搖頭,街邊都是這個味兒,那些個有名的茶樓里,這些東西做得還更好些,石桂聽了便不再問,回去還得勸一勸秋娘,這才來了頭一天,急也急不來。
外頭雨住了,茶點心也吃完了,碗自有人來收,阿生已經叫了旱轎,葉文心走了一路,腿腳受不住,坐在轎上,秋娘還怕石桂也吃不住,她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跟尋常人家的小姐養的差不多,白日裡一曬皮子都泛紅,也想替她叫頂轎子。
石桂連連擺了手:「就是原來走的少了,這會兒才要多走走,往後用得上兩條腿地方多著呢。」領了喜子走在前頭,喜子覷著無人看見,仰了頭問她:「姐姐,我去找好不好?」
石桂知道他惦記著明月,分別了小半年,他就沒有一天不念叨,跟著她們還是住不慣,還想回軍營里去,在那兒他才更自在,拉一拉他的手:「找是能找,找著了你可還得回家來,吳大人是調
職,跟原來那一片兒都服他管可不同,怎麼還能帶一個你呢。」
喜子又沒到當兵的歲數,徵兵也得過了十六歲,喜子還早著呢,何況原來的隊伍是吳大人管了許多年的,哪一個不聽他的,若不然喜子也不會因著他一念之仁就跟著三年多。
喜子心裡不願意認,可道理卻是這個道理,垂了頭有些難受,還是想跟著明月,耷拉著腦袋,趿著鞋子拖拖拉拉的走,看見兵丁就想問一問,認不認識有個人叫吳千里。
石桂知道他一時轉不過彎來,樁樁事情都要辦,頭一樣是拜訪紀夫人,若是紀夫人肯看顧,在穗州的日子就容易得多,第二樣是去拜訪吳千戶,跟著才是做生意頂門立戶,手上只有一注錢,這些錢是買田還是買鋪子?
石桂一路走一路拉了寶芝說話,這麼自己干看看不出門道來,還得尋個中人,叫寶芝隔一日帶她爹來,問問各處的鋪面租是多少錢賣是多少錢,什麼地方做什麼生意的多,哪兒開飯鋪生意最好。
靠著自己便是把一雙腳都走斷了,也依舊摸不明白,不如找了懂行的人帶著走一圈,寶芝知道有生意,立時點了頭,輕聲問她:「姐姐,你們也要開茶樓?」
石桂搖搖頭:「還沒準主意,你回去也告訴你爹,我們想自家做生意,讓他撿幾樁合適的,告訴了我,我好挑一挑。」
全是一派當家口吻,寶芝立時應了,她竟也能說上幾樣:「女人街里開飯鋪的少,賣不出錢去,都是些繡坊絲坊,收了生絲再賣,可城裡許多大絲坊,許多人都往那兒送,也不必再抽當中這一成的利。」
石桂知道她能幹,倒不知道她對做生意還這麼清楚,讓她再說,她便有些紅了臉兒:「我隨口一說,姐姐別當真。」
石桂心中一動,便問她是不是在女人街之外做生意,還是難辦,寶芝點點頭:「外頭總不容易的。」她們又是外來的,開了店可不被欺負,到哪兒都是一樣。
她們慢慢悠悠的回去,還沒進門,阿珍就在門前等著,嘰嘰咕咕說了一長串的話,本來就難懂,蹦豆似的就更聽不懂了,寶芝聽了會子道:「說是來了個人等了很久。」
她們初到穗州,又無親又無舊,帖子才遞出去,哪有這麼快回復,喜子一聽就快活起來,眼晴都亮了:「是不是大哥?是不是!」
石桂知道不會是,卻還是一怔,喜子更是樂得飛奔進去,跑進門裡半天沒出來,石桂忍不住心中一動,可隔得會子就見他慢騰騰出來了:「不是大哥。」
不是明月是紀夫人派來的人,說是收了帖子送進去,等夫人瞧見了說請的時候,才知道門上勸了她們回去,趕緊派了人來請,哪知道從上午等到下午,一直都不見人。
也不讓那旱轎走了,葉文心跟石桂兩個對望一眼,石桂便道:「勞駕再等等,讓姑娘喝口水,換一身衣裳。」
幾個人打仗似的回屋收拾起葉文心來,見紀夫人可不是上大街,梳著一條辮子就能去,還把頭髮又盤又梳,簡簡單單梳了個螺兒,簪上花釵,換過衣裙,石桂也得換衣裳,急忙忙出去,還得帶上禮。
得虧著昨兒收拾過,從金陵帶來的鹹水桂花鴨子兩匹雲錦,裹起來交到那人手裡,石桂看看天色對寶芝道:「你跟著咱們一道走罷,進了城就回家去。」
才剛回來又要往城裡走,葉文心坐著轎子,石桂卻有些吃不住,到了紀家大門前,她已經汗濕衣衫,扶著葉文心下轎子,門上報進去,便有丫頭出來迎:「我們太太等了許久了。」
石桂上回見紀夫人,她病得起不了身,葉氏托她辦事兒,她一口就應承了,心裡還想著她這會兒不知身上好了沒有。
園子同金陵城裡建的差不多,比紀家原來的還造得更精巧些,那丫頭一路帶著她們進了水榭,兩面都是開闊的,一邊臨水一面靠院,飛花落地罩雕得極精細,裡頭陳設的家具花樣卻簡單,黃花梨嵌大理石雲紋的屏的小榻,上頭擺著石青的坐褥。
葉文心坐定了,吃上一口茶,紀夫人這才從園子裡過來,一身黛青色的家常衣裳,頭上簪著一顆東珠髮簪,頸子裡一串碧綠翡翠珠子,笑起來眼睛裡都閃著柔和的光,不等葉文心行禮,就拉了她的手:「你要再不來,我可得派人去金陵城找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