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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讓賢(捉蟲)

    鄭婆子原來混得好,能進太太的小廚房,這些年荒廢下來,差事早叫人擠了去,腰杆不硬,同人相爭也爭不出個結果來。

    鄭婆子是宋家家生子,一大家子枝枝葉葉俱在宋家當差,這回來的倒沒她嫡親姊妹,卻有個表姐在,嫁了小廝一年年熬成了小管事,見著鄭婆子說上兩三句話,又吃了酒菜,這才道:「來的時候船上住不得許多人,各房都是減了人頭的,你既認下兩個乾女兒,倒能調一個進來。」

    宋家一大家子過來,是來做法事的,一住就要三四個月,便是太太那裡不缺人手,幾個姨娘便不似在家時身邊那許多人侍候著,一面吃了酒一面道:「我看往豆蔻那兒使使勁,她肚裡這個,太太看重著呢。」

    宋老爺一人祧起兩房來,兩房都生下嫡子,甘氏那裡除了生下兒子宋敬堂,還有一個女兒宋之湄,葉氏這頭除了兒子宋蔭堂,還有兩個庶女,宋余容宋澤芝。

    葉氏比著甘氏早進門,到葉氏懷了身子,生下兒子來,這才迎甘氏進門,甘家自然不肯,可擺在眼前也就兩條路,要麼等著葉氏先進門,生下頭胎來,要麼就是退親。

    若是肯應下,宋家替了甘氏辦嫁妝,金銀首飾四季衣裳,還有田莊房產,甘家也不是小戶了,世代行商的人家,銀子是有的,差的是出身,金銀不要,卻通了門路把家裡的子孫補了監,連著親爹娘都來勸她,葉家是點了巡鹽的,門楣哪裡是甘家能比?

    連宋望海的親生爹娘都來勸,兩家原是一處,甘氏跟他是青梅竹馬,打小一道長大的情份,往後就算討了兩房,還能把她忘了不成?

    還沒進門,公婆的心就都偏了,財帛動人心,何況是這天上掉下來的好事,依著自家兒子能娶到葉家的女兒,便是舍下甘家,又有何不可?

    甘氏的娘摟了女兒勸她:「你可得想明白了,這會兒咬牙不應,那頭討了進門,生下兩個兒子來,過一個到二房,他們也只有高興的。」葉氏生的兒子,二房可不當成寶貝龍蛋似的。

    甘氏伏在床上哭了一夜,不應也得應下,宋家還時不時傳了消息來,讓甘家安心。葉氏進門的那一天,吹吹打打十里紅妝,甘氏也不知絞爛了多少條帕子,一夜坐在床沿瞪了眼兒到天明,等著一對兒蠟燭燒到頭,帕子濕了又干。

    甘氏若不是舍不下宋望海,怎麼也不肯應下這門婚,她要嫁的丈夫,平白又多了妻子出來,家族比她有名望,嫁妝比她豐厚,還更得公婆喜歡,肚腸里九曲十八回,咬牙想放,到底狠不下心來。

    葉氏懷胎的消息傳到甘家,甘氏一夜未睡,心裡又怕她有孕,又盼著她有孕,第二日就請了觀音像回家,晨昏一禱告,早晚三柱香,求了送子娘娘,求葉氏這一胎是兒子,若不是兒子,她還不知多少年才能過得門去。

    葉氏一胎就得了個兒子,這頭才生,洗三辦完了就等滿月,葉氏沒出月子,甘家就來催婚期,葉氏只作不聞,連著宋老太爺也沒出面,這一房媳婦是他們討的,那一房該是他弟弟弟媳婦作主。

    葉氏月子還沒出,甘氏就進了門,同宋望海兩個既是久別又是新婚,好的如膠似漆,既生了個兒子了,葉氏那頭也不催他過去,哪知道宋望海一顆心劈成了兩半,倒是葉氏這頭還分得多些,不住往她那頭跑。

    這份仇,縱不想結,也早早結下了,這個丈夫已然分了別個一半,西府院牆裡由甘氏管的地方再不能分給別人里,甘氏生得一兒一女,房裡不說妾,連個通房都無。

    老太太眼裡只有宋蔭堂一個,那頭於她不過是侄子,侄媳婦房裡更不願意搭腔了,宋老爺既不是她的親生子,她也不願意伸手,只看著葉氏安排了兩個通房,便也不再問。

    宋老太太自親兒子沒了,就糊塗起來,過繼也都是宋老太爺一個人辦的,討葉氏進門,她更是半點不知,關了耳朵眼睛,既看不見也聽不見,可等到葉氏生下兒子來,抱到她跟前才哭了一聲,老太太就跟又活過來似的。

    看著宋蔭堂的臉叫著兒子的小名,就在她跟前養著,越是大越是清醒,倒把喪子之痛平復了去,雖知道那頭也生了,卻分得清清楚楚,只是伯娘,守了親戚的本份。

    宋家兩個媳婦住在一道,確是宋老太爺答應的,過繼來的侄子一人挑起兩房來,兩邊都是正頭夫妻,總不能一個常在身邊,一個扔在外頭去。

    一年二年分得明白,七年八年早就糊塗,十五來年下來,倒似是一家裡住著的兩房人家,說親戚又比親戚處得密些,說是一家子,可到底生了兩顆心。

    甘氏除開正經公婆之外,還有宋老太爺宋老太太這一對假公婆,平日住在一處,卻還隔著一層,那頭的真公婆,越發離得遠,無人管束了她,後院裡除開葉氏,便是一人獨大的。

    宋家只有兩個兒子,宋老爺倒是想著開枝散葉的,葉氏把豆蔻給了他,隔了許多年又再懷上了,他心裡怎麼不喜,將這一胎看得重,葉氏才聽說屋子窄排在一處,便說要給豆蔻再多添兩個人侍候。

    葡萄只當是她說的那些甜話叫人記在心裡了,太太院裡插不進腳去,在錢姨娘這兒也是好的,她橫了眼石桂,就怕她來爭搶,立時把今兒的事告訴了鄭婆子:「姨娘賞我一串香珠兒,乾娘看看。」

    抬了手腕,一串紅珠兒頂頭兩個小銀扣,鄭婆子正中下懷,她原來就想把葡萄送進去,石桂是機靈不錯,可回家的心不息,送進去了,也一樣想著出來,還不如葡萄,人有些小機靈,又跟她一條心,到時候太太那裡想不起她,還能繞了彎兒從錢姨娘處下手。

    石桂自家退後一步,進了院子,月錢立時提到四百錢,可往長了想,要出來也更難些,她眼見得鄭婆子也是這個想頭,笑道:「我粗手笨腳的,又不似葡萄姐姐來了這許多年,不敢往院子裡去。」

    鄭婆子笑一笑,點了頭:「你也別埋淘自個兒,太太那兒的賞不是得著了?可這進院了了,確是該年紀大些的好,總歸牢靠些,你再學上兩年規矩,到時候進去不遲。」

    石桂乖巧點頭,還不忘加上一句:「我原本就不比葡萄姐姐,笨口拙舌的,要是帶累了乾娘就更罪過了。」

    葡萄滿心歡喜,鄭婆子這時候卻道:「園子也不是說進就進的,我先把你報上去,還得學規矩,懂進退才成,到底如何,得看哪個院子裡頭缺人手。」

    葡萄留下來由著鄭婆子教規矩,石桂卻把東西都挪到外院去,鄭婆子沒能占住小廚房的差事,出來兩個廚房管事的婆子,兩人同氣連聲的把鄭婆子擠到一邊,只得還回到外院來。

    裡頭的屋子都是有數的,石桂那張床,已然叫小丫頭瞧中了。葡萄卻留了下來,只說不日就要挪到錢姨娘園裡,先再住上二三日,她沒一會兒就來找石桂,自覺高升,摸出幾十錢來做東道,買上些果仁兒麻糖分給她吃,咬得麻餅兒聲聲脆響:「太太就真不記著乾娘了?聽說年紀也不大呢。」

    哪裡是上了年紀記性不好,不過是鄭婆子不值得她放在心上,石桂略過不提,只說些吉利話,葡萄聽著得意起來,大方脫了手上的香串兒:「這個給你,也不值得什麼,往後我得的可多了去。」

    石桂自然沒要,葡萄卻必要她收下:「我們一個屋,又是姐妹,往後要是有空缺了,我頭一個想著你。」

    一派已然得勢的口吻,石桂到底跟她住了快半年,勸了她道:「裡頭的日子也不好過,你且看看金雀,紫羅也不過是個三等的,就敢這樣欺負人,你在錢姨娘身邊,一院子裡還住著兩個姨娘呢,可仔細著些。」

    葡萄滿面不以為然,金雀那會兒敢打她,不過為著她跟的是鄭婆子,如今她跟了錢姨娘,再不可同日而語,錢姨娘得寵吃得開不說,肚裡還有一個,等將來生下孩子來更不相同了。

    「太太可疼錢姨娘呢,你是沒瞧見,今兒點心賞下來,那兩個臉色可不好看。」雖還沒調過去,葡萄卻把自個兒當成了錢姨娘的人,另兩個姨娘生了兩個姑娘,一個姓姚,一個姓汪,俱住在一個院落里。

    生養過的反不比懷胎的有體面,臉上怎麼好看,一樣是丫頭提起來的,偏偏豆蔻比她們得寵愛些,一院子還住到了主屋,說是主屋朝向好,採光通風都更好些,這兩個只得避了她的勢頭,倒說些謙讓的話,圓過臉面。

    鄭婆子等到第三日上,天天去給葉氏請安,連冷板凳都無處坐,就在外頭候著,還得等上房裡丫頭通傳,葉氏早早起來去給宋老太太請安,請過安再一道用早膳,跟著兩個女兒過來請安,這就得擺飯,到用了飯,再睡一會子,眼睛一眨到了下半晌。

    還是葡萄調到了錢姨娘院子裡當了粗使的跑腿丫頭,葉氏過問一聲,春燕多說一句是年年送了花醬來的鄭家的乾女兒,葉氏這才想起來,得閒見她。

    鄭婆子進去就磕了頭,葉氏經著丫頭一提,這才想起她來,她原來就不崇口腹之慾,沒進門就吃了素,等進了門跟著宋老太太,越發不碰葷食,一吃就是十七八年,鄭婆子有道羅漢上素做得好,葉氏這才想起來,夜裡的菜單子上頭就列了這一道。

    鄭婆子出來的時候歡天喜地,叫了石桂作幫手,拿手的菜她關在廚房裡做了好些日子,這時候顯出手藝來,叫石桂把門關嚴實了,不許別個來看。

    石桂只當她有甚個秘方,一樣切菜過水下油鍋,到末了,從頂裡頭的柜子里拿出個小罐頭來,往裡頭勾了半勺子,又撇去一半兒,挑了筷子一嘗,點頭蓋上鍋。

    石桂只當那東西是起鮮的,鄭婆子卻看了她:「這個罐頭尋常再不許人碰。」石桂依言捧過來,上手一摸,只覺得手掌滑膩,蓋子上頭還沾著點點黃油,她看了一眼罐子,想到前幾天鄭婆子把養的一籠雞全宰了,雞脯子肉全撕下來拌了麻油芝麻香芫。

    肉又散又碎,說是燉了當高湯用的,卻把雞皮都剝了下來,跟著也沒吃過高湯的粥菜,見著這個罐子,石桂才算明白了,燉的湯頭熬得只餘下這一小罐,怪站道加了這一點就能起鮮。

    石桂吸一口氣,這可不是騙了葉氏吃葷?趕緊裝作不知,把東西還裝進柜子,密密蓋嚴實,鄭婆子的菜出了鍋,夜裡廚房得著一貫賞錢,鄭婆子一鬆手,給了石桂兩百文。

    她送了葡萄進院子,這會兒又來攏住石桂,拍了她道:「你同她不一樣,她是個沒家沒業的,你跟著我在廚房裡當差,得的還更多些,你家裡可不還得靠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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