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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7 悲喜(七)

    要說這世上有那麼一個男人會毫無保留不求回報地為自己籌謀付出,那這人便只有是父親了。

    只是若自己無法坦然毫無心虛地接受這份付出,那將會是一種什麼樣的痛?

    長生明白了。

    這是一種比子欲養而親不在更加深切的痛。

    他明明已然知道她不是他的女兒,十年的養育教導之情便真的可以做到這個地步嗎?長生甚至無法說出他還有是將對原主的虧欠補償在她的身上。

    即便是真的,她也無法說出口。

    她如何還能尋找藉口讓自己好過些?

    即便是痛,也不都是她該承受的嗎?

    為自己的自私、愚蠢也該承受這一切!

    長生整個人癱在了蕭惟的懷中,面色慘白,沒有再說話。

    「不說了?」秦陽挑眉問道。

    蕭惟看不下去了,他甚至可以感覺到她身體的熱度在一點一點地散去,道:「夠了!」他還想說什麼?!「你傷心,長生……」

    他的話沒有說完。

    長生握緊了他的手,阻止了他說下去,她強撐著身子即便站不起來卻還是挺直了腰杆,發白的臉上多了幾分精神,「你想讓我做什麼?」

    「還能看出我有事讓你做,也不算是太傷心吧。」秦陽譏笑道,眼底慢慢地燃燒起了火焰,不過也沒噴發出來,他憤怒,極度的憤怒,所有的傷心都化成了憤怒,他想如數發作出來,最好是將這狼心狗肺的燒成灰燼,只是,他不行,這是父皇臨終之前唯一放心不下的人,即便他沒有讓他做什麼,但是若是他做了,幫著他看著她,他會高興的,甚至或許在天之靈還會為他生出一些驕傲來,就算不為這些,單單為她讓父皇笑著離開,他便不能拿她怎麼著!「父皇走了,往後你的靠山也沒了,別看著我,就算我願意給你當靠山也未必有這個本事!你也不要覺得演了這場戲便萬事大吉了,要真的想收拾你,有的是別的法子!」

    「那又如何?」長生神色也冷了下來。

    秦陽冷聲道:「沒錯,又如何?你是誰?你可是長生公主,父皇親自教養大的,要是有誰要趕盡殺絕,你自然也無需客氣了!」

    長生撐著地,慢慢地有些踉蹌地站了起來,「說吧,你想讓我做什麼?」

    「你說呢?」秦陽看著她,眼中的冷意漸漸地散去,也開始發紅了起來,「現在還有什麼事情需要你去做?」

    長生盯著他,「你確定真的要去做這件事?」

    「不是我想要,而是一切可以保你未來安然的事情,父皇都希望我讓你去做。」秦陽道,「雖然我不知道他為什麼不直接將東西給你……」

    「你真的不知道嗎?」長生打斷了他的話。

    秦陽惱羞成怒,「你廢話這般多做什麼?!一句話,到底做還是不做?!」

    「八皇兄親自找上門了,皇妹豈敢不做?」長生道,「不過,你真的不後悔?真的捨得?這可是天底下最至高無上的權力。」

    秦陽冷笑:「你都捨得,我怎麼就捨不得?!」

    「好!」長生沒有多說什麼,應了這個字,這也是她該做的!

    秦陽笑了,笑的有人刺目,「好!這才是本王認識的長生公主!」說完,從懷中取出了一樣東西,然後,遞了出去,沒有任何的猶豫,而就在幾年前,他為了這個可以犧牲一切可以不惜一切代價,若是當時有人告訴他,有朝一日他會如此毫不猶豫毫無留戀地將東西交出去,他一定會嗤之以鼻甚至覺得那人瘋了!

    長生推開了蕭惟的懷抱,一步一步走了過去,她留不住他,亦無法彌補自己的自私自利給他帶來的傷害,但是,她還有事情可以為他做,也是唯一可以為他做,「我答應過他,幫他護著這片江山!」她握緊了手中的明黃詔書,一字一字地道:「我答應過他的!」

    秦陽眼眶濕潤了,「好。」

    父皇總算沒有白白地疼她一場了。

    「記住你這話!還有,就憑你說出這話,就算你真的是鬼魂野鬼,你這個妹妹我也認了。」

    「我該多謝你嗎?」長生笑道。

    秦陽也笑了,即便眼中含著淚,「你該感激涕零。」

    「呵呵……」長生繼續笑了出聲,淚水再一次滑落了臉龐,隨後抬手抹去,「走吧,再不去的話,恐怕就要鬧出人命了。」

    「已經出了。」秦陽道,「還記得當日在公主府前為沈文俊出頭的御史嗎?這回他又當了出頭鳥了,不過運氣沒上次好,被一刀給砍了。」

    「你殺的?」長生道。

    秦陽嗤笑,「我倒是想,不過可惜被人搶了前頭去了。」

    「秦靖?」

    「沒想到是吧?」秦陽繼續嗤笑,「你說他這是在泄恨還是在立威?」說完,便突然間起步往前走,也不是要去哪裡,就是走到方才長生跪著起不來的位置,然後席地坐下,「還挺舒服的,難怪你坐著不願意起來了。」

    長生轉過身,也似乎沒覺得他這般做莫名其妙,甚至走了過去,跟他一樣在他身邊坐了下來。

    秦陽挑眉:「怎麼?不怕繼續死人嗎?」

    「有人想找死,難不成我還得攔著?」長生道。

    秦陽深以為然,「沒錯,有人要找死我們自然不能攔著,攔著人家慷慨赴死做什麼?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活人,死一兩個無所謂,死一堆也就場面有些壯觀罷了,再說了,不管人家是要泄恨還是立威,我們都不該阻攔著,免得將來被他秋後算帳。」

    長生低著頭,笑著。

    秦陽也沒繼續譏諷誰,低著頭看著她握在了手裡的明黃詔書,「父皇……都跟你說了些什麼?」

    「跟你又說了什麼?」

    「我先問你的!」

    「那你就先答吧。」

    秦陽被氣著了,「我是倒了八輩子霉了才會跟你當了兄妹!」

    「彼此彼此。」

    蕭惟還有參與其中,有些事情唯有他們方才能夠產生共鳴,他沒有打擾他們,甚至給他們留了單獨的空間,轉過身,悄然地退了出去。

    天色已經漸漸泛白了。

    榮貴妃一身白色喪服走了過來,蒼白憔悴的臉上帶著還沒有散去的威嚴厲色。

    蕭惟上前作揖,「參見貴妃娘娘。」

    榮貴妃頷首,「免禮吧。」

    「謝貴妃娘娘。」

    榮貴妃看向了裡頭仍在說著話的兩人,不像是尋常兄妹般親近,兩人的臉上都有不屑與譏諷,但是卻看起來異常的和諧,「陛下若是見了他們兄妹能坐下來這般說話,會很高興的。」

    「父皇會看到的。」蕭惟道。

    榮貴妃看向了他,笑了,「沒錯,陛下會看到的。」說完,便示意一旁的宮人上前,「雖說不過是做個人看的,但到底還是要穿穿的,你給長生送去吧,順便跟她說一聲,便是再難過也得去送陛下最後一程,不過得高高興興地去送,陛下可不會希望見到她哭鼻子。」

    「好。」蕭惟伸手接過宮人手中的托衣盤。

    榮貴妃又看了看裡頭,「讓他們兄妹好好聊聊吧,眼下時辰還早。」

    「好。」蕭惟應道。

    榮貴妃對著他善意地笑了笑,「那本宮先回去了。」

    「娘娘保重。」

    「本宮會的。」榮貴妃笑道,便轉身離開,她沒有進去,因為即便是她也無法給予兒子想要的安慰,他或許並不是要完全與長生冰釋前嫌當一個和藹可親的兄長,但是,他必定是希望從長生身上得到更多關於陛下的。

    這般多年來,他的父皇給予他的並不多。

    在他的心裡,或許至今也沒有一個完整的父親形象,而長生可以給他們。

    榮貴妃走出了這象徵著後宮之主尊貴地位的威嚴大殿,頓住了腳步,轉過了身,耳邊似乎傳來了許久許久未曾聽到過的笑聲。

    「許姐姐……」

    你現在跟陛下團聚了吧?

    從今往後,不管是誰都不能再分開你們了!

    許姐姐,真好。

    真的很好。

    只是從今往後,就剩下我一人了。

    你走了,陛下也走了,阿熹……也不是阿熹了,陽兒長大了,成了家也不需要我了,從今往後,便只剩下我一人在這塵世中苦苦掙扎。

    許姐姐,我想你了。

    榮貴妃抬起頭,沒有讓眼眶中的淚水落下,她還有很多很多的事情要做,她是大周裕明帝的榮貴妃,她還沒將他送走!

    ……

    「秦長生,你怎麼就不早點死了?!」

    秦陽抹了把臉,將代表著軟弱的淚水也一併抹去了,嘴裡說著狠絕的話,真心的,不過沒有帶著惡意。

    他知道自己錯過了很多,知道他的父親從未給自己太多的關注與關愛,甚至除了這皇子的尊貴跟榮華之外,他沒有給自己任何的東西!

    可知道是知道,從別人口中說出來是說出來。

    她沒有說他對他有多麼的不好多麼的不在乎,她說的都是他跟她之間的事情,從她在人販子手裡死裡逃生之後一直到了他生命的最後一刻,這才是父親不是嗎?她口中的才是父親!可那也是他的父親啊!

    「我死了,你便能取而代之?」長生嗤之以鼻。

    秦陽呵呵笑著,「這可說不準,我既然能夠在最後讓他正眼看了我了,怎麼便不能取而代之了?再說了,父皇連你是那什麼孤魂野鬼都接受了,怎麼便不能讓我取而代之?我身子不好,我虛弱,我是藥罐子,我從小就更需要別人的關心關愛,他怎麼就不能把不能給你的關愛給我?」

    「你先想想你之前是什麼德行吧!」長生絲毫沒有客氣。

    秦陽也沒生氣,聳聳肩,「可爺最後還是得了他的信任!不然你以為他為什麼把這東西給爺?」

    「是他知道我不想接罷了。」

    「你臉皮厚不厚?」

    「你要不要摸摸?」

    秦陽咬牙,「父皇還看著呢,你就不怕丟臉!」

    「他是我父皇,我還需要什麼臉?」

    「那我出去把你的秘密告訴那臭小子!」秦陽惱火道,「看你還囂張什麼?」

    長生也沒著急,「你以為他為什麼會出去?不就是為了給我們說話的機會?既然他沒想聽也便不會聽,更不會聽你胡說八道!我的秘密?我什麼秘密啊?我最大的秘密也就是我想過當皇帝罷了,現在這也不是秘密了,你還有什麼秘密威脅我?」

    「你——」就沒見過這般厚顏無恥的人!

    「孤魂野鬼啊?」長生繼續道,「你倒是說啊,看看他會不會信你?說不準你挑撥不成還會讓他懷疑你別有居心,說不定還會認為你在詛咒我讓我成為孤魂野鬼呢!」

    秦陽將臉別一邊去,不跟厚顏無恥的人說話。

    「這就生氣呢?」長生笑道。

    秦陽轉過來狠狠地瞪著她,「你以為父皇為什麼要瞞著你?除了是為了讓戲更加逼真便是為了考驗那臭小子!父皇為什麼要考驗他?不就是信不過他嗎?父皇是什麼眼光,他瞧著不順眼信不過的人,你覺得就真的完全沒有問題?!看在兄妹一場的份上,爺勸你最好當點心,別最後被人給賣了還給人家數錢。」

    「誰買的起本公主?」長生嗤之以鼻,挑撥離間的男人嘴臉最難看了。

    「那你便是說父皇眼光有問題?」

    長生鄙夷地睨了他一眼,「這問題等你當了父親了,不用我答你也會知道答案。」說完,又上上下下地掃了他一遍,「不過瞧你這藥罐子的破身子,怕是難了。」

    「秦長生——」秦陽氣的霍然站起來了,不過坐的久了,腿腳都麻了,猛然站起來也沒站穩,踉蹌幾步,差點沒摔了個狗吃屎。

    長生曲著膝,大笑了出聲,「哈哈……」越笑越是大聲,越笑越是痛快,笑到了最後,眼淚鼻涕都出來了。

    「你哭什麼哭?!」這誰欺負誰了?!

    長生扯了他的衣擺,不但用來擦眼淚,還擤鼻涕。

    秦陽臉都綠了。

    「我這是在笑,衡王殿下這才多大年紀了便老眼昏花了?」

    秦陽狠狠地吸了口氣,「好男不跟女斗!」一把扯回了衣擺,可一想到她剛剛用來做什麼,連更綠了,「你是哭是笑跟爺有何干係?爺回去守靈,你自個兒哭笑個夠吧!」說完,便大步離開了,他腦子壞了才會在這裡跟她待著這般久!

    「你真的不後悔?」長生開口道,聲音已轉為了嚴肅,「八皇兄,這詔書一旦公開了,你便沒有任何機會了。」

    「老子才不攬著苦差事!」秦陽頭也沒回地走了,有什麼捨不得?之前的皇帝如何他沒看到,但是眼前這一個,他的父親,他過的是什麼日子他還看不清楚?「老子還想兒孫滿堂活個七老八十!」

    瞧不起他是吧?

    他一定給她生出十個八個兒子來,還有女兒,他看她還怎麼嘲笑她!

    衡王殿下氣沖沖地走了,走出大殿的時候還不懷好意地瞄了瞄蕭駙馬爺的下半身,然後陰森森地笑了,像是他王爺殿下要是真的生不出來也要讓他當太監似得。

    蕭惟背脊寒了寒,不過沒放在心上多久,捧著喪服便進去了。

    長生還坐在地上沒起來,眼眶紅紅的,還帶著水汽,剛剛沒擦乾淨,她手裡的那明黃色東西更是引人注意。

    蕭惟沒說話,捧著那喪服走到了她的面前,然後放下。

    長生抬頭看向他。

    蕭惟也看著她。

    沉默在殿內蔓延,不知道過了多久,長生將身子往前傾了過去。

    蕭惟伸手,將她攬入了懷中。

    她靠在了他的懷裡,低聲問道:「蕭惟,他真的走了嗎?」

    「嗯。」蕭惟聲音有些沙啞,即便他很想說不是,但終究還是說了實話,也只能說實話,「可他會一直在我們心裡。」

    「也在你心裡?」

    「當然。」蕭惟道,「他讓我叫了父皇了。」

    長生笑了笑,「是嗎?」

    「你要是不信……」

    「可也不能問他了啊,便是問了,他也不會給我答案。」

    「長生……」

    長生看向了那白的刺目的喪服,「他走了,真的走了。」

    「我還在,我一直都在!」

    「是啊,你還在,你會一直在我身邊,即便是死,你也會比我晚死,你得把我送走了,好好地將我給葬了,才能死,知道嗎?」

    「好。」

    長生繼續笑著,笑的眼眶再一次濕潤了,不過這一次,她沒有放縱,「你幫我換了吧,我怕我會手軟腳軟……」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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