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4
劉家人的喪事辦得很急,但是該有的儀式都有了,墓地也是不錯的,劉家是商賈之家,發展起來也就是這一兩代,而興旺起來的更是在如今的劉老爺,劉綠珠的父親這一代,所以劉家沒有正規的祖墳,便是有,怕也無法一下子容納進這般多的人。
劉綠珠並沒有強求,也並不覺得父親會願意以這般的方式葬在祖父他們身邊,該有的都有了,她的家人都入土為安了,即便仍是蒙受污名,可終於不必呆在那可怕的義莊了終於可以入土為安了!
「謝謝你,顧長生。」她跪了下來,鄭重其事地給她磕了一個頭。
長生面色沒有絲毫的波動,「明日便出發。」
「能不能告訴我要去哪裡?」許是家人都得到了最好的安置,劉綠珠心裡的恐懼也少了一些,「你幫我的家人入土為安,就是我的恩人,你就算讓我去死我也可以!」
「不要隨便就說可以為誰去死。」長生道,「死沒有你所想的那般容易!」
「我……」
「劉綠珠,也不要感激我。」長生繼續道,「或許我做的這些事情都只是因為有利可圖而已。」
劉綠珠面色一僵。
「你先休息一下,明日一早便出發。」長生沒有再繼續下去,說完了之後便轉身離開。
「顧長生,你是好人!」劉綠珠喊道,她不知道她為什麼要說這些話,也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如她所說的幫她只不過是有利可圖,但是……若沒有她,她早就死了,她甚至連讓家人入土為安的機會也沒有!「就算你只是為了利用我,你也是我的恩人!」
讓她去死嗎?
可若沒有她,她早就已經死了不是嗎?
而且,她的家人都不在了,她怕什麼死?若是她死了可以為她的家人報仇的話,她有什麼好怕的?!
「我只希望我死的有價值!我可以用我的死來為我的家人報仇!」
長生停下了腳步轉過身,「我說了,不要輕易說出可以去死的話,你所說的沒有那般容易做到的!」
「我可以做到!」
「你會後悔的。」長生笑了,卻是沒有半絲的溫度,冰冷的讓劉綠珠顫了身子。
盛夏的夜晚悶熱的厲害,尤其是這一晚上,老天爺似乎想要把人給悶死了一般,長生沒有睡,一直坐在了書桌前,面前擺放著的便是那張可能改變大周命運的製鹽方子,面容再晃動的燭火之下忽明忽暗。
「姑娘……」凌光把新燉好的宵夜放在了桌子上,擔憂開口,「你……」話還未說完便被一陣瓷器落地的聲音打斷,「姑娘?!」
長生掃落了她放在一邊的宵夜,滾燙的宵夜把她的手背都給燙紅了。
凌光趕緊伸手處理,但是卻被長生給阻止了,「姑娘!」她急紅了眼了,「奴婢知道姑娘心裡不好受,可是……」
「你什麼也不知道!?」長生卻是怒喝道,「你知道什麼?你什麼也不知道?!」
「姑娘……」
「他什麼意思?他到底什麼意思?!」長生厲聲繼續喝道,「是怕我心慈手軟還是怕我不知道什麼才是最重要?!所以拿整個江山來給我上這一課?!」
劉家手裡握著的秘密讓人心驚,也足以動搖大周的國本,這般重大的事情他會不知道?只是認為這不過是一個普通的商賈受不了利益的誘惑而起了不臣之心的普通案子?!
她都不可能相信,他如何會看不出來?!
他是大周的皇帝你!
「我該感激他如此信任我還是該痛恨他用這般決絕的方法讓我徹底地毀了自己內心沒剩多少的良知?!」
凌光動了嘴唇,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劉綠珠說她可以為我而死!」長生嗤笑,「可若是她知道她家人的死可能是朝廷做的,是我父親做的,死為了給我上課而坐下的,她還會說出這般的話嗎?她還會覺得我是好人嗎?」她盯著凌光,「他成功弄了!或許他早就知道我會這般做,會這般選擇!良知算什麼?坐在這個位子上,擁有這個身份甚至想要擁有更多,便只能心狠,甚至喪盡天良!劉家的人便是不死於火災之中我也不會放過,包括現在劉綠珠,若不是她活著有用,我也不會讓她活著!」
「姑娘……」
「知道為什麼嗎?」長生盯著她繼續道,一字一字地咬著牙說出來,「因為朝廷不允許任何威脅到朝廷的存在!誰也無法保證劉家的其他人沒有看過這個方子,即便是常理推斷劉綠珠的父親也不可能讓其他人知道這方子的存在,更不要說是讓其他人看過,可是,常理只是常理,誰能保證不會有非常理的存在!只有死人才可以保守住秘密!劉家的人只能死!」
「劉家當日藏住了這個方子便該想到會有這般下場!」
長生冷笑,「若劉家早叫出來了,怕早就已經被滅族了!」
「姑娘……」凌光抿了抿唇,「你懷疑那些刺客是陛下……」
「他還沒有那般傻把自己的人送來讓自己的人殺!」長生譏笑道,「不過只要他一句話,有的是人為他做事,甚至有時候不用說,只需要透露出一絲的心意,便有人前赴後繼的恨不得為他殺人滅口!或許這也是他的其中一個計劃!能動用這般多的死士的臣子如何能不讓他顧及?四大國公府沒了便要徹底地沒了,他如何允許新的威脅崛起?」
若是沒有那個方子,她不會這般的肯定,她懷疑過那些刺客與裕明帝有關係,畢竟這個案子全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但裕明帝便是再想讓她好好上一堂課也不至於浪費到把自己辛苦培養的人才送來給自己人殺!所以,她也只是想想而已,可是現在……那方子的存在他若是不知道的話,那他這個皇帝便真的是白當了!既然知道方子的存在,那有誰在暗中窺伺,他如何會不摸清楚?當初四國公府之所以威脅到他不是因為他不知道他們是威脅也不是不知道他們在暗地裡做了什麼,只是因為沒有光明正大動手的藉口而已!有了藉口,便將威脅連根拔起了!
裕明帝不是傻子!能不能稱得上是明君或許無法定論,但絕對是一個有智慧有城府有魄力有作為的皇帝!
「便不是他授意,但也是借刀殺人!」
凌光吸了一口氣,沒有繼續這個話題,而是看著主子的手背,「奴婢先幫主子上一下藥吧,明日還要出發趕路,若是傷口沒處理好惡化了的話必定會耽誤行程。」
長生看著她,自嘲地笑道:「連你也學得會說話了。」
凌光沒有說話,見她沒有拒絕便喚人進來收拾,同時要了溫水,先清洗了傷口,之後才上了傷藥,最後處理好了之後才開口,「奴婢愚笨,或許不明白姑娘心裡的難受,但……」
「我沒有資格抱怨是嗎?」長生打斷了她的話,不等她回答便繼續說下去,「沒錯,我是沒有資格抱怨,路是我自己選的,也是我想要的,憑什麼抱怨別人的考驗?!」她皮笑肉不笑地繼續,「我這般的反映跟處理,想來也不至於讓他失望!至少我見到了這方子便可以在第一時間看到後果,我可以毫不猶豫地做出選擇,更可以為了維護這個選擇而犧牲所有該犧牲的人!這便是他開女學的目的吧?不是存心折磨我也不是為了讓我成為端莊賢淑的大家閨秀!女學中我學不會琴棋書畫學不會刺繡製衣,卻學會了大周的鹽從哪裡來,大周的海岸線有多長,大周的邊境有哪些虎視眈眈的外族,大周的鹽政是怎樣樣的?安夫人罰我抄的那些書籍,便是為了今日吧?還有那些摺子……」
「姑娘!」凌光更加的擔心,「不要再說了,不要再說了……」她擔心她說下去會崩潰,她才多大?
「我不在乎我從什麼時候開始變的,人總是會變的不是嗎?更何況是我?」長生卻笑著道,「可是凌光……」她握緊了拳頭,「我害怕我會變的連我自己都不認識自己了!」
這才是最讓她恐懼的!
她來了這裡才多久?便成了這個樣子?
為了利益可以草菅人命。
為了目的可以不惜一切!
她還有什麼是不能做不敢做的?
皇帝……
這才剛剛開始,她便已經成了這個樣子了,將來……將來還會有什麼?
她的選擇真的沒有錯嗎?
這條路真的沒有錯嗎?!
「若是姑娘不願意繼續下去,奴婢相信陛下一定不會逼姑娘的!」
長生笑了出聲,「談何容易?」
「陛下很疼……」
「我從未懷疑過他疼我。」長生打斷了她的話,「只是凌光,走到了這一步,不僅我沒得選擇,就連他,皇位上那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這個千千萬萬百姓的主宰現在也沒有選擇更沒有退路了!我們只能繼續往前走,若是回頭,只會是萬丈深淵!」
是。
現在誰也不知道皇帝陛下的心思,便是姚釋這些接觸過自己的人也都沒猜到,但是,既然已經開始了,誰又能反悔?就算有機會反悔了,能退了,可退了之後便又好結果嗎?
更何況,她根本便沒有退的心思!
皇權最可怕的就是你沾了便再也脫不了手!
或許這才是她這般失控這般恐懼的原因!
「姑娘……」
「不要說出去!」長生深吸了一口氣,「凌光,今日的這些話不要說出去!我沒事,只是想發泄一下罷了,不要說出去!」
「是。」凌光說完便走上前,伸手抱著她,「公主也不用害怕,奴婢會一直守在公主身邊,一直陪著公主,不管發生什麼事情都會在公主身邊,公主不用害怕。」
長生笑了,眼睛裡卻流出了淚水,她不是在抗議什麼也不是在抱怨什麼,一切都是她的選擇,便是害怕便是心驚也無法否認她不想退,「我不會退怯的!」
不會的!
……
徐州府大牢的火,還有兩次的刺殺究竟是不是裕明帝做的,只有裕明帝心裡清楚,不過南王世子失蹤一事的確不再他的計劃之內,這從他的反應便可以看得出來了。
皇帝需要掩飾自己內心的情緒,但有些時候卻不需要掩飾!
南王世子落入叛軍之手,裕明帝勃然大怒,同時也不得不改變之前一直不派大軍前去南疆的僵持狀態,不過這次領軍卻不是忠勇侯府的人,而是錢家的人,錢玉熙的嫡親哥哥,錢家大少。
錢家老太爺已經榮養告老,多年來深居簡出不問世事,但他的三個兒子一個位列閣老,另一個燕雲三州的總督,乃封疆大吏,比那時最後一個身在江湖不提,可單單是前兩位便足以奠定錢家在朝中的地位,如今,錢家長房嫡子又被裕明帝重用,甚至可以說是取代了忠勇侯府的位子,更是把錢家給推到了風口浪尖。
錢家仍是沉穩應對,並未張狂也無任何的畏懼,錢家長房嫡長子錢鈞從容接下了聖旨,點將挑兵準備出征!
……
「若是阿熹有任何不測,陛下便是給許姐姐燒一百柱的香也無濟於事!」太廟內,榮妃冰冷的聲音讓莊嚴的皇家祖祠添了一絲陰冷,「而且,臣妾不不認為許姐姐現在想見到陛下您!」
南疆的變故讓她心驚更讓她憤怒,他不是說了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嗎?不是說了不必讓阿熹出事的嗎?那現在又是什麼?!最不可能出事的南王世子都出事了,他還拿什麼來保證?
裕明帝轉過身,目光幽暗冰冷,似乎也動了怒了。
「陛下!」榮妃跪了下來,「讓阿熹回來吧!現在讓她回來還來得及的!」
「誰讓你來的?」裕明帝卻是冷聲發問。
榮妃僵著臉,「陛下便是殺了臣妾,臣妾也要說!便是陛下有意養出一個女帝來,也不該讓阿熹陷入這般的危機當中!陛下,若是阿熹出事了,不管你想如何都什麼都沒有了!」
沒有人讓她來,是她自己來的,因為她知道自有來這裡他才是一個人,她才有機會跟他說話,才有機會求他!而也或許只有再許姐姐的面前,才可以讓他心軟,讓他改變主意!
「你真當朕不該殺你?!」
「陛下……」
「皇后去之前跟朕說過,她走了之後,你可以陪朕走下去!」裕明帝冷笑道,「如今看來皇后是看錯人了!」
榮妃面色一白。
「你沒有資格讓她如此高看你!」裕明帝繼續冷笑道,「阿熹是朕跟皇后的女兒,除了皇后,沒有任何人有資格在朕的面前為她哀求!榮妃,不要讓朕認為你與嘉嬪並無二致!」
榮妃跌坐在地上,「陛下便是這般看臣妾的?」
「你若是不想朕這般看你,便當回當初那個讓朕高看,讓皇后信任的榮妃!」裕明帝繼續道,「裕明帝的榮妃高貴優雅,睿智冷艷,而不是眼前這個跪在朕面前哀求,跟後宮其他女子沒什麼兩樣的愚蠢婦人!」
榮妃渾身顫抖。
「現在給朕滾出去!」裕明帝厲色道,「不要再驚擾皇后的安寧,若是你心裡真的有你所謂的許姐姐的話!」
榮妃走了,白著臉搖搖晃晃地走了出去,心裡所受的打擊顯然不小,裕明帝的冷漠與殺意並不足為懼,但是,許皇后的失望,卻不是她能夠承受的。
她這輩子唯一想做的便是報答她當年的恩情!
如今,卻連她唯一的囑託都無法做好!
……
殿內,安靜了下來,裕明帝卻沒有動,只是雙手負背沉著臉站著,一直站著,殿內的氣壓在逐漸地下降,壓得人喘不過氣來,「還不滾出來——」
一聲沉喝,打斷了殿內的平靜。
裕明帝臉色陰沉的可怕,便是方才發作榮妃的時候也未曾如此過。
殿內死一般的寂靜。
裕明帝的臉色越發的可怖。
不知道過了多久,旁邊的供桌之下,爬出了一個少年,蒼白著臉,滿目死寂,不是別人,正是秦靖,他爬出了供桌,沒有站起身,直接便跪下了,「兒臣……參見父皇……」
裕明地轉過身,沒有問他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更沒有問他到底聽到了什麼,而是直接問道:「你可知道這個秘密若是泄露了出去,阿熹會有什麼下場?」
秦靖抬起了頭,便是繃緊了全身也阻止不了顫抖的蔓延,「兒臣……兒臣……不知……」不知道嗎?真的不知道嗎?怎麼會不知道?!若是這個秘密泄露出去,哪怕只是傳出去一些風聲,她便會成為所有朝臣攻擊的目標,所有人都會想方設法地讓她死!
女帝?
女帝?
若不是親耳聽到了,誰能相信當今陛下,他們的父親居然想要養出一個女帝!
他便是那般的愛重皇后寵愛四皇妹恨不得把他最重要的皇位都給了她?!
可是……
「父皇……你會害死……害死四皇妹的……」
他不是故意躲在這裡偷聽,他也不知道他為什麼要來這裡,可是這兩年來,只要心裡疲憊,只要覺得自己再也撐不下去了他便回來這裡,來給皇后娘娘上香……可明明母妃落得如此境地她脫不了干係,可是,他卻可以在這裡得到心靈的平靜,是不是來這裡,看著她的靈位,想著便是她也逃不過皇家的殘酷與悲劇,才可以更加從容地面對眼前的困局?他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他更加沒想到這一次居然會遇上了父皇,他不可能讓父皇發現他在這裡的,他只能躲!可是……可是如今他卻寧願被他責罰!
「父皇,你會害死四皇妹的!」
裕明帝卻是冷笑:「朕以為你會恨極了阿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