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4 這就是我
顧誠服毒自盡了。
長生得知消息趕到祠堂的時候,顧綺跟顧閔正跪在地上,而他們的身邊,躺著已經沒有了氣息的顧誠,死灰色的臉,神色卻是平和,若不是那臉色,便像是只是睡著了一般。
顧綺跟顧閔跪著,面色蒼白而茫然。
沒有歇斯底里的哭泣,可卻比嚎啕大哭更加的讓人心酸。
長生死死的盯著顧誠,死死的,他為什麼要自殺?為什麼?!他憑什麼自殺?憑什麼?!「閆老頭——閆老頭在哪裡?!」
她忽然間厲喝了起來,小臉儘是猙獰。
「姑娘……」
「讓他過來!快讓他過來——」長生情緒失控,「讓他過來救人!聽到了沒有讓他馬上過來——」
凌光滿目擔心,「姑娘,人已經死了。」
「誰說他死了?他憑什麼死?他憑什麼死——」長生厲喝道,「把閆老頭找來,去把他找來——」
「姑娘……」
「誰敢再說他死了我便讓他先死——」長生猙獰地喝道,「他憑什麼死?他有什麼資格死,他有什麼資格——」
「父親真的去了。」顧綺抬起了頭看著她,「他已經死了。」
長生瞪著她,目光兇狠的仿佛要吃人,「我說了他沒有資格死——」
「不是你的錯……」顧綺乾涸的眼睛終究還是湧出了淚水,方才一直沒有留下來的淚水此時此刻像是決堤的洪水一般,「不是你的錯……」
「我有什麼錯?!」長生喝道,雙目通紅,「我有什麼錯?!他憑什麼去死——」
「父親……」顧綺哽咽著,「他只是承擔了自己該承擔的……他沒有資格死……可是……他有資格承擔顧家繼承人該承擔的一切!長生,他只是做了顧家繼承人該做的……他有這個資格!」
「所以,便讓我背負逼死他的罪名?!」長生咬著牙,一字一字地道,猙獰的目光掃著眼前的姐弟,「你們有什麼資格讓我背負這樣的罪名!你們有什麼資格——」
「父親他沒有……」顧閔哭著喊了出口。
「我有什麼對不起你們顧家的?!」長生怒不可遏,渾身顫抖,「我跟你們有什麼深仇大恨你們要這樣對我?!」
「姑娘……」凌光想把主子帶走。
「是你找上我的,是你求我幫你求我救你,更是他自己勾結王馳,是他自己做出了選擇,你們憑什麼讓我來承擔這個惡名!」長生一字一字地擠出來,「顧綺,我到底有什麼對不起你們顧家!你們以為死了就一了百了是吧?!死了便不用為自己做過的事情付出代價是吧?死了便是很勇氣地承擔了一切後果是吧?還能彰顯自己的偉大,彰顯自己的大義,讓世人都看看你們顧家是多麼的高尚,看看我這個把你們逼上絕路的惡人到底有多罪惡深重!?」她咬著牙,幾乎憎恨地喝道:「你們休想!你們休想——」
「我父親已經死了……他已經死了——」顧閔哭喊著,「他已經死了——他已經死了——你還想怎麼樣?!」
「閔兒……閔兒!」顧綺哭著搖頭,「不要說了……」
「姐,父親死了……」
「不要說了……」
「他死了……死了……昨天他還好好的……姐……他死了……」顧閔哭喊著,似乎想用這般的方式叫醒眼前的人似得,他撲到了顧誠的身上,歇斯底里地喝著,「父親——父親——父親我錯了,我錯了!我一定改!我一定改!爹——你醒醒,我都改——爹——」
顧綺閉上了眼睛,哭出了聲來,這時候的她便像是所有失去父親的人一般,哭的悲痛欲絕。
長生轉身離開。
……
王馳被關進了牢里之後並沒有跟盧綱他們關在一堆,卻是安排在了蕭惟這一邊的牢房,兩人隔著一條過道對門住著。
蕭惟鬧過一場,可是最終沒能如願地見到長生,不過盧熒倒是被帶走了。
王馳進來的時候蕭惟驚訝,不過卻也並未興師問罪,他便是不及王馳也知道沒有任何證據的指控跟問罪都只會讓對方更加的得意。
兩人再見面之後便一句話也沒有說。
王馳沉得住氣。
蕭惟不得不沉得住氣。
「為什麼要這樣做?」最終,首先開口的還是蕭惟,即便明明知道不可能得到答案,可還是問了出口,「蕭家跟王家從未結怨,為什麼王家要至蕭家於死地!」
「看來蕭賢弟真的誤會了。」王馳嘆了口氣,「王家怎麼會做出……」
「我祖父一直說王家有王馳一人,將來必定可以重振家風。」蕭惟沒給他說完話的機會,「可一個視人命為草芥的人,如何重振家風?便是重振了,那又是什麼家風?或者我怕該說王家從開始做這些事情開始便已經沒有家風可言?」
王馳眯起了眼睛。
「王家,不配為士族。」蕭惟盯著他,一字一字地道。
王馳笑了,「蕭賢弟若真的這般的正義,便該站出來大義滅親。」
「你們就不怕有報應?」
「蕭賢弟,愚兄年長你幾歲便托大教賢弟幾句。」王馳笑著道:「男子該有我命由我不由天的豪氣,蕭賢弟可是蕭家的嫡長孫,這般神神佛佛報應不報應的,將來如何撐的起蕭家的百年家業?」
「你——」蕭惟到底還是修為不夠。
「至於王家的家風。」王馳繼續笑道:「不牢外人操心。」
「事到如今,你便真的以為你們王家可以隻手遮天?!」蕭惟怒道,「別忘了你現在在哪裡!?」
「王家能不能隻手遮天便要看王家的本事。」王馳笑道。
蕭惟要緊了牙關,不過爭鋒相對的話卻沒有繼續說下去,因為他看到了一個人,「長生?!」他對著她喊道,在她走近之後便發現她的臉色十分的不好,「你怎麼了?發生什麼事情了?」
長生沒有回來,甚至沒有看見他似得,逕自走到了王馳的牢房前,「開門!」
「開門!」凌光同樣喝道。
看守動手打開了牢房的門。
長生走了進去。
王馳看著她,眼底有著灼灼明光。
「跪下。」長生道。
王馳蹙眉。
「我讓你跪下!」長生喝道。
王馳還沒有反應便已經被凌光摁的跪在了地上,「你……」話還沒有說完,臉上便火辣辣的疼,牢房裡響起了一記響亮的耳光。
長生一下一下地打在了他的臉上,直到手麻木了,方才停下。
王馳的臉此時此刻已經不能看了,目光有著震驚疑惑還有被羞辱的憤怒,「你……」
「顧誠死了!」長生一字一字地道,「服毒自盡!」
王馳一怔。
「想要跟我做交易?」長生冷冷地笑著,「你還沒有這個資格!別說我現在依舊尊貴恣意,就算將來我真的如你所說的陷入絕境,也不會跟一條毒蛇做交易!王家大少爺!王馳!你以為你是王家的王馳,你已經你很聰明你算無遺策便可以隨意擺布別人的人生?」她抬手拍著他的臉,輕蔑而羞辱,「若是沒有了王家這一層皮,你還剩下什麼?王家大少爺,你這可腦袋裡面的陰謀詭計還能如何施展?」
「你——」
「別生氣。」長生笑著,笑的讓人心裡發毛,「這人要是生氣了腦子就會糊塗,糊塗了便防不住人了,防不住人便隨時隨地都可能丟了你這條小命!你們王家可不是只有一個堂叔想要你這顆聰明的腦袋的!」
「你想做什麼?!」
「之前我說你瘋了,不過,現在我倒是想自己先瘋一下。」長生繼續笑道。
「顧誠死了你便要發瘋?」王馳冷笑道,「這便是當今……」
「啪!」長生一巴掌打斷了他的話,「凌光,塞了他的嘴巴。」
凌光當即動手,掏出了一條汗巾便塞進了王馳的嘴裡。
「綁了。」長生繼續道。
凌光應了一聲是。
王馳便是再聰明也應對不了一個胡來的顧長生,他沒有掙扎,因為掙扎只會讓他更加的陷於被動!因為顧誠死了,她便這般發瘋?!
這便是裕明帝的掌上明珠?當朝長生公主?
便是他配上身家性命下的重注?!
是不是他自己也瘋了!
這樣的瘋丫頭有什麼資格成為他的棋子?!
「從今日起,掌摑一天三次。」長生拿著帕子擦拭著發紅的手,「三餐就免了,不過記得上藥就是了,案子還沒結了,可不能把人給打死了,哦,不喝水估計不成,不過王大少爺口舌如簧,這嘴可不能松,讓人好好想個法子給他一些水就是了。」
凌光看著主子,「是。」
「還有,人多才熱鬧,給王大少爺換一個地方。」長生繼續道,「都是士族的人,打斷骨頭還連著筋,便讓他去跟鄭五少爺一間吧。」長生繼續道。
王馳瞪大了眼睛,幾乎要把眼珠子都給瞪出來一般,折磨他不怕,可是她分明是要羞辱他!士可殺不可辱!
「看我們的王大少爺激動的。」長生笑著,「既然這般的高興,便好好的享受享受。」
「唔——」
「還不送王大少爺過去?!」長生笑的讓人心驚膽戰。
凌光不敢再刺激主子,馬上讓人把王馳送走了。
長生沒離開,而是席地坐了下來,像是累癱了一般,只是卻不是累了該有的樣子,木木然然的,像是被人給抽去了靈魂一般。
「姑娘……」凌光有些手足無措。
長生沒有回應,呆呆的,眼神也是毫無光彩。
「姑娘……」
「長生!」被方才那一幕給驚呆了的蕭惟回過神來了,雖然她背對著他無法讓他看清楚她此時的神色,可是她身邊人的臉色他卻看得一清二楚,「你怎麼了?你怎麼了?!」
王馳對她做了什麼?!
「長生,你應一應我!」
長生還是一動不動。
凌光抬頭看向他。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蕭惟真的慌了,凌光是什麼樣的人他雖然不了解但是絕對不會是露出這般神色的人,她一定是發生了很糟糕的事情,一定是!「放我出去——」
「開門!」凌光此時也顧不得什麼了,若是可以的話,現在最好便是把姑娘帶去見陛下,可是以姑娘的性子未必會願意去,而且……這事多多少少也是跟陛下有關係的,是陛下把姑娘送到顧家的!現在姑娘的狀況去見陛下或許會更加的糟糕!
門開了,蕭惟沖了過來。
長生還是呆呆木木的,像是對身邊所發生的一切事情都不知覺一般。
蕭惟衝到了她的面前,被她此時的神色給嚇的心神俱顫,「長生……」他伸手握住了她的肩膀,她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王馳到底對她做了什麼?「長生……你別這樣……」
長生還是那般。
「長生……」蕭惟的手在顫抖,想問她到底發生了什麼,可腦子卻混亂的讓他說不出來,「長生……」他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叫著她的名字,「……是我……」
她怎麼了?
怎麼了?!
「姑娘……」凌光掙扎著是不是該馬上帶姑娘去見陛下,就算又會是一場父女大戰也總好過現在這般!「姑娘,奴婢帶你去……」
「顧誠死了。」長生看著蕭惟,開口了。
蕭惟既是驚又是喜,「顧誠死了?」對!她方才跟王馳說顧誠死了,說他服毒自殺!可他為什麼要服毒自殺?又跟王馳有什麼關係?「發生……什麼事情了?」
「我不是好人……」長生繼續道,「很多人因為我死了的……我沒有親手殺過人……可是……我害過人……害過很多人……最近的一個是盧大老爺……他們都因為我而死……可是……為什麼顧誠會這樣?」
蕭惟不明白她的意思,卻是更加的擔心,「沒事的!長生,沒事的!」他想問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可是只覺告訴他,現在不是問這些的事情,他該先順著她的意,該先告訴她,一切都會沒事的!她一定是被嚇壞了!一定是!「長生,沒事的,一切都會沒事的!」
「為什麼顧誠會這樣?」長生繼續問道,沒有悲傷也沒有生氣,木然而又平靜,像是真的只是想弄清楚到底為什麼顧誠死了她會這樣!
盧大老爺也是因為她而死的,是她設計把他拉進來,所以他才會死的!
還有其他人……
甚至是那個方家主!
他們的死都是她一手導致的,為什麼顧誠卻是讓她這般?
她已經不是好人了不是嗎?
死了便死了!
是他自己想不開,是他自己自以為是罷了!
她從來便沒有說過要追究,是他自己先把自己給嚇死了!
「我沒有錯不是嗎?」
「你沒有錯!」
長生眼眶泛起了水霧,咬著牙一字一字地問道:「可我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還會這樣?他憑什麼讓我發瘋?憑什麼?」
「會沒事的!」
「你知不知道我在說什麼?!」長生一把拽住了他的手,神色陡然兇狠,「我說為什麼顧誠死了我會發瘋?明明是他自己選的,為什麼我會發瘋?!為什麼我心裡會難受?是他自己被王馳算計,是他自己選擇了犧牲我!我沒有對不起他!我甚至可以名正言順義正言辭地要了他的命!現在他死了我為什麼會這樣?!盧大老爺死的時候我也只是心裡不舒服而已!顧誠他該死,我愧疚什麼?!我發什麼瘋?!」
「那是因為你心底善良……」
「善良?!」長生大笑了出聲,極盡嘲諷,「我善良?」像是聽到了一個極為荒誕的笑話一般,「你根本就不認識我,你憑什麼說我善良?」
「長生……」
「你知道我是誰嗎?你知道我為什麼會來常州嗎?因為我把我爹的小老婆都給害死了一大半,他怕我連他也給害了,所以就把我給趕出來了!」
蕭惟睜大了眼睛。
「你又知不知道鄭家他們為什麼會來常州府?是我哄騙了盧熒寫的家書把他們都給引來常州府做這一樣一場好戲!」長生咬著牙繼續道,「還有盧大老爺,他自認其罪,供出盧家,攀咬王家,都是我設計的,我讓人告訴他我可以幫他報仇,為了讓他不惜同歸於盡,我甚至派人對他下殺手然後嫁禍給盧家二老爺,我挑撥王家內部爭鬥,讓王馳的堂叔為我所用差一點把王馳給殺了,他不是畏罪潛逃,是被我逼的不得不逃!」
蕭惟的臉色已經不能用震驚來形容了。
「還有什麼你不知道的?」長生繼續道,「對了,顧誠怎麼會自殺是嗎?王馳被我逼急了,便對顧延下手,逼顧誠引我去跟他見面,他說想要跟我做一個交易,可我不樂意,想把他給殺了,可惜,他早就有了準備,他給顧延下了毒,若是沒有他的解藥,顧延就小命不保了,當時我是善良了一下,讓他給走了,顧延得了解藥,醒了,可是,顧誠怕我秋後算帳,怕我連他們顧家都一起報復了,就來求我,就在昨天,他跪下來求我,他明明很不對勁,明明得不到一個明確的答覆他便會惶惶不可終日,可是,我沒有給他!我為什麼要給他?若是王馳是想要我的命,我就已經死了,我為什麼還以德報怨?!我就是要讓他惶惶不可終日,就是要讓他不好過!所以,他死了,他覺得死了我方才會不追究顧家!」
蕭惟一動不動,臉色逐漸蒼白了下來。
「這就是我。」長生鬆開了他,「蕭惟,這就是你口中善良的我。」
善良?
上輩子她都不敢用這個詞,這輩子更加不敢,更是不配!
做了這般多陰險的事情害了這般多的人,她有這個資格說善良?
「對了,礦山裡頭死的那些人,我一點也不在乎,便是偶爾有些感覺,也只是感覺而已,蕭惟,這就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