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3 祭天
大周的皇陵依山而建,包括仍在建造的裕明帝的明陵一共有四座帝王陵墓,莊嚴巍峨的皇陵仿佛盤踞在了京城的西郊,守護這秦氏皇族。
自從裕明帝登基之後,除了先帝出殯之外,裕明帝從未有過這般大型的出行,皇帝出行,而且還是前往皇陵祭天,氣勢恢宏的隊伍顏面數十里,皇子宗親、文武百官隨行,禁衛軍、京畿大營護衛。
整個出行依照禮制,裕明帝先去太廟先敬告先祖,等莊重卻繁瑣的儀式進行完了,便已經臨近中午了,這時候,皇帝聖駕在皇子宗親、文武百官跪送之下出宮門,前方有禁衛軍與禮部、內務府的人員打頭陣,一百精銳宮中侍衛隨聖駕保衛,聖駕之後,便是皇子宗親的車駕,然後是文武百官,京畿大營一萬將士殿後,整個隊伍下來,浩浩蕩蕩的,接近三萬多人。
原本作為公主,長生是不該出現在這樣的場合當中的,不過她出現了,也沒人驚訝,裕明帝這種潛移默化的將長生公主推到人前,讓所有人從最先的抗拒到現在的默許,倒是有了不錯的成效。
當然了,也有大事面前,大家不願意激怒皇帝陛下的原因。
「公主,陛下請您過去。」
長生公主的車駕緊跟在了皇鑾之後,兩座車駕周邊都有重重護衛,長生聽了內侍的通傳便下了馬車上了皇鑾,即便是車輛停了下來,可也並未影響整支隊伍的前進速度,更可見這隊伍的龐大。
長生是第一次經歷這般浩大的場面,即便是年輕體壯的自己而且還只是跟在裕明帝身邊什麼也不用做的,都覺得疲倦,在太廟行了敬告儀式的裕明帝可想而知會消耗多大,她上了皇鑾,見到的便是倚靠在靠枕上的裕明帝,身上已經換下了厚重的帝王朝服,穿著一身月白色的常服,臉色還算可以,但眉目之間還是可以清晰地看到了疲憊之色,「父皇若是累了便休息一下吧。」
「算你還有幾分良心。」裕明帝笑道。
長生無辜道:「瞧父皇說的,兒臣哪裡沒良心了?還真當兒臣是不孝女啊?」說著,便跪坐在了他的身邊,抬手給他錘著肩膀,「父皇讓兒臣過來做什麼?該不會是怕兒臣被這般大的場面給嚇著了,怕兒臣給您丟臉吧?」
「朕倒是希望你被嚇著了。」裕明帝道。
長生舔著臉笑了笑,「皇家浩浩威儀,兒臣心中激盪。」
「那長生便記得,這浩浩威儀是如何來的。」裕明帝看著她,神色肅穆,「是歷代先帝浴血奮戰而來的,是無數皇族子孫鮮血澆灌而來的,更是你母后用性命護佑下來的,長生,這皇位上只能坐著一個人,可這錦繡江山承載的卻並不是只有一個人!」
「兒臣明白。」長生正色道,「兒臣定不會讓父皇失望。」
裕明帝笑了,「這一次的祭天,祭的不僅僅是滿天諸神,更是天下人心。」
「是。」長生道。
……
所謂祭天,其實從來都是祭人心的。
上天是否會滿意這人間的禱告她不知道,但是天下人心,卻可以因為這般的帝王行為而得到慰藉。
這其實也是一種治國之道。
長生也明白裕明帝此行亦不僅僅是祭人心,更是想讓她看看這皇家的浩浩威儀,告訴她,好好守護之,用性命守護之。
或許還有,善待她的手足。
無數皇族子孫鮮血澆灌而來……
皇族的權謀爭鬥,脫穎而出的便是這天下之主,或許大多數時候都是黑暗與卑鄙,可皇族的尊貴,都是浴血慾火而來的。
有些時候無從選擇,只能犧牲,但即便是被犧牲了的人,即便諸如秦恪一般罪大惡極不配為皇族之人的人,也一樣為這江山撒了自己的一抔鮮血。
那些不過是因為生在皇家便不得不捲進來的人,能保存下來便儘量保存,無謂的鮮血不該多留。
長生明白,明白的有些心酸,「不過父皇若是累了,便好好休息,萬事有兒臣在,雖說現在兒臣還不夠火候,但辛苦辛苦讓父皇好生休息一下好事可以的。」
「好。」裕明帝笑道。
……
五日之後,祭天隊伍到達皇陵,除了皇帝的皇鑾進入皇陵之外,其餘眾人都在皇陵外的守陵村駐紮,外圍又京畿大營護衛,李長林帶著禁衛軍則在皇陵當中近身護衛皇帝,在安排好了一切之後,便去求見了長生公主。
為什麼是求見長生公主?
因為這一路上,皇帝陛下都不管事了,什麼事情都讓長生公主處理。
李長林將護衛的安排一一稟報了,「不知公主可還有其他的吩咐?」
「這一路上都是李大人安排的,本宮自然信的過李大人。」長生正色道,這些年皇帝陛下將禁衛軍跟御林軍整合了,便留了禁衛軍,仍由李長林統御,這般多年來一直得皇帝陛下寵信,地位穩固的人並不多,這永寧侯府的李長林便是其中之一。
永寧侯府現任侯爺還未及冠,李長林深得帝寵,手握實權,但永寧侯府卻並未傳出二房要奪長房爵位的風聲,甚至李長林要處處為侄子打點鋪路,叔侄情深更是難得。
長生對這位李大人的印象不錯,但想著蕭惟那檔子事也便歇了與他交好的心思了,不過以李長林的行事作風,只要皇帝陛下下令,他也會效忠的,倒也不需要刻意去籠絡,不過蕭惟跟他那大哥大嫂之間的恩恩怨怨,他到底是否知道又知道多少?
「公主?」李長林便是再恭敬也不得不開口,「可是臣又哪裡不妥當?」
長生收起了思緒,「沒有,一切便按照李大人所安排的就行。」說完,又道:「對了,李大人的侄兒永寧侯今年多大了?」
李長林一怔,道:「回公主的話,臣侄兒年十六。」
「十六。」長生頷首,「倒也算半個大人了,到底是太祖一朝傳下來的勛貴,不止李大人是否想要永寧侯與李大人一般從軍入伍?」
李長林神色肅穆:「回公主,臣侄體弱,怕是不能入伍。」
「哦?」長生道,「書念的如何?可打算走科舉之路?」
「回公主,那孩子聰明倒是聰明,不過心思卻沒在這念書上頭。」李長林謹慎道,「臣兄長臨終之時曾囑咐過臣,希望兩個孩子能當一個太平富翁平平安安一生便夠了。」
長生哪裡還聽不出來他這事在忽悠自己,不過想了想自己也是問多了,笑了笑,道:「可憐天下父母心,也辛苦李大人了。」
「這是臣該做的。」李長林道。
長生也沒有繼續下去,「好了,本宮便不耽擱李大人了,下去吧。」
「臣告退。」李長林行禮離開,摸不透這位公主殿下突然間問起了永寧侯府到底是想做什麼,便是他如今掌著實權,但永寧侯府並不是他當家,便是他奪了永寧侯的爵位,也還不至於需要這位主兒如此重視的!難道……
李長林最擔心的便是當日的隱秘被皇帝陛下知道!
……
當年在建造皇陵的時候便已經預留了用來祭天的天壇,便在太祖陵墓的前邊,裕明帝到了皇陵之後,便去清明殿中齋戒沐浴三日,以示誠心,然後便是隆重的祭天大典,而在祭天大典之後便是祭祀皇陵,長生看著禮部尚書呈上來長長的一疊流程,不禁皺起了眉頭。
「不能刪減?」
禮部尚書眉間突了突,「公主殿下,祭祀大事豈能兒戲?」
「曹大人誤會了。」長生正色道,「本宮並無兒戲之意,只是本宮擔心父皇的龍體撐不住而已。」
禮部尚書曹大人一驚,「公主的意思是……」
「父皇並無大礙。」長生打斷了他的話,「不過這些日子父皇一直未春耕一事而憂心,許久沒有好生休息,這一路走來更是疲乏,如今馬上齋戒沐浴,祭天大典又如此耗費精力,本宮擔心父皇的身子吃不消罷了。」
曹大人神色這才緩和了一些,「公主的擔憂臣明白,只是這祭天儀式萬不可有所差漏,否則便會開罪神靈。」
「本宮知道了。」長生點頭,「本宮會將流程呈送父皇的。」
曹大人皺了皺眉,但並未再說什麼,「那臣告退。」
「嗯。」長生點頭。
曹大人猶豫了一下,還是問道:「公主,陛下的龍體果真無礙?」
「本宮還能騙曹大人不成?」長生挑眉,反問道。
曹大人一愣,這幾日他也是跟這位主兒接觸多了,好好說話的事情她倒是還好,可一旦自己有一絲不敬了,她便這般,而這般的長生公主,竟讓他有種面對陛下的感覺!「臣不敢,若是公主沒有其他的吩咐,臣便告退。」
到底是陛下一手養大的!
若是個皇子便好了。
只是可惜了。
長生沒將這事放在心上,晾這禮部尚書也不敢將方才的話說出去,不過她是的的確確擔心裕明帝,拿著那流程的摺子便去了清明殿,「父皇的身子可吃的消?」
「父皇還沒老到連一個祭天都撐不住。」裕明帝失笑,「放心便是。」
長生皺著眉,「兒臣讓太醫隨時候著,父皇若是有什麼不適也得開口,我們是來祭天不是來折騰自己的。」
「嗯。」裕明帝道,「朕齋戒沐浴的三日當中,諸事你看著處理便是,無需回稟。」
「是。」長生應道。
裕明帝又囑咐了好半天,這才讓長生離開,喚來了禮部的司禮官,開始為期三天的齋戒,這期間,眾人要做的就是安安靜靜地等待。
皇帝陛下正在齋戒,其他人自然也便不能大魚大肉了,這三日裡吃的都是齋飯,還是皇陵當中做出來的齋飯,味道可想而知了。
「四皇妹若是……若是吃不慣的話……我身邊的小夏子倒是做了一手好齋菜,若是四皇妹不介意……不如讓他給你做兩個……」五皇子秦嶸幾乎可以說是常年待在皇陵了,這般大的場面估計也是將他給嚇的夠嗆的了。
長生笑道:「多謝五皇兄了,不過便不需要麻煩了,再說大伙兒都吃一樣的,本宮若是偷偷給自己做的話,怕是會被人說閒話,便是別人不說,也怕會開罪了神靈先祖。」
秦嶸臉色一白。
「五皇兄不必緊張。」長生繼續笑道:「本宮知曉五皇兄是好意,多謝了。」
秦嶸神色十分的不自然,「不……不必……既然四皇妹不需要……那我就先走了……四皇妹好生休息……」說完,便轉身離開。
「五皇兄。」長生叫住了他。
秦嶸眼底閃過了一絲驚恐。
「五皇兄若是有空的話便回宮去看看父皇,父皇嘴上雖然不說,但心裡還是挺記掛著五皇兄的。」長生緩緩道,「五皇兄也不必擔心我會對你怎麼樣,皇妹當年與襄嬪娘娘之間的恩怨早便了結了,本宮還記得與五皇兄是手足。」
秦嶸僵著一張臉,似乎不知道該說什麼。
「不過五皇兄若是……」
「我沒有!」秦嶸突然間道,聲音有些尖銳,「我沒有!我沒有!」說完,便拱了拱手,「我先走了!」便慌慌張張地走了。
長生心裡有些不是滋味,不過也並未太過放在心上,她與秦嶸說是有仇也真的是有仇,當年他生母襄嬪的死,多多少少與自己有關係,所以他若是欲報仇的話,她也不懼。
秦嶸自從那日好心好意跑過來卻被嚇了回去之後便再也沒有來過了,據說一直待在明陵當中,抄寫他的經書。
而除了秦嶸這般一個小插曲之外,裕明帝齋戒的這三日風平浪靜的,不管是朝臣還是幾個皇子,都是安安分分的。
三日齋戒過後,在莊嚴肅穆的禮樂之下,裕明帝從清明殿步行之祭天的高台,在司禮官的唱喝之下,進行著冗長繁瑣的祭天儀式。
儀式整整持續了一個時辰,到了最後祭奠酒,裕明帝卻是停了下來,看向高台之下同樣身著公主朝服的長生公主道,「長生上來。」
眾人一驚。
長生抬起了頭,神色肅穆地應了裕明帝的話,「是。」隨後,一步一步地走上了高台,從裕明帝的手裡接過了三杯祭酒,恭敬肅穆地祭在了祭壇之前,完成了最後的儀式。
或許是裕明帝此舉太過讓人震驚了,直到長生將事情都做完了,都還沒有人回過神來指責此舉的不妥,便是連司禮官也愣住了。
裕明帝看向司禮官,帝王的威壓襲去,這才將他驚醒。
「成!」
祭天儀式完成了。
接下來便是祭奠先祖了,大周皇陵共有三位先帝的陵寢,沒個陵寢都隔了一段的距離,是不可能都祭拜了的,祭奠先祖的儀式也只是安排在了太祖的高陵當中。
依舊是冗長繁複的儀式,不過與先前不同的是,這一次不祭奠的高台之上不止是有皇帝陛下一人,還有一個面容肅穆為不掩威儀的少女一直在。
便是太子也沒有的尊榮,裕明帝給了長生公主,他唯一的嫡出。
唯一的嫡出!
不知道還是處于震驚或者畏懼於這皇陵當中帝王的威儀,沒有人中途打斷,所有的儀式都進行的很順利,等整個流程走完了之後,天色已經黑了,而此時,天邊響起了驚雷。
此次祭天,最終的目的便是求雨。
如今雨來了。
長生不知道這是巧合還是老天爺真的顯靈了,但對她來說卻是好事,長生公主跟著皇帝陛下一同祭天,爾後,便求來了雨了。
「看來老天爺還是保佑兒臣的。」長生站在皇帝陛下的身邊,笑道,方才只是雷鳴,而現在已然落下了雨。
「還有先祖庇佑。」裕明帝道,心情也是不錯。
長生笑著點頭,「沒錯。」
有獨無偶,這一日深夜的西州卻也迎來了初夏的第一場雷雨,蕭惟猛然驚醒,卻不是被外邊突然而至的響雷,而是夢中渾身是血的人兒。
即便知道只是一個噩夢,可心從醒來的那一刻起便已然無法安寧。
長生……
她不會出事,可是這夢境為何如此的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