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3 抉擇(三)
此時此刻,王馳最不該的便是露出這般的神色,而身為王家少主也不該因為有人要他的命便情緒外露。
不過,眼下鬧的這一場,要的並不是取他的命,而是要羞辱他!
秦長生——
若不是羞辱他,怎麼會有機會一刀殺了他偏偏不動,反而只是打他?!還是以那樣屈辱的方式!
還有那個人——
即使只有一雙眼睛,可王馳還是將人給認出來了!
蕭惟!
她竟然讓蕭惟來羞辱他!
一口腥甜再一次湧上了喉嚨,但是被他死死地壓了回去。
顧長遠眸子沉了沉,不過也沒說什麼,只要人沒死就行,至於他怎麼想便是他自己的事了,不過這一次闖進來的刺客……
或許這樁案子就要有突破了。
雖說犯人沒死,不過刑部大牢被人如此闖進來還放了火,即便沒有造成人員損失,但出了這樣的事這樣的膽大包天的人,怎麼也得進宮請罪。
所以,在安置好了王少主之後,顧長遠便進宮了。
皇帝聽了稟報臉色有些沉,不過也沒大發雷霆,對顧長遠也便罰了他一個月的俸祿稍作懲罰罷了。
刑部大牢已經毀了。
王馳便只能換地方關押了。
皇帝下旨大理寺接手。
燙手山芋直接送去了大理寺監牢了。
錢閣老把話說明了,「陛下,這樁案子若是再拖下去怕還會再出事。」
皇帝面沉如水,還是沒有給準話。
錢閣老只得失望而歸,但他知道這才剛剛開始,長生長公主動手了,沒有一次將王馳置之死地,便表示她要慢慢玩!
衡王妃為何而死?
必定跟長生長公主有關係!
果然,事情還沒有結束,就在王馳被關進大理寺監牢之後,又有刺客闖進去了,這一次沒有那般大的陣仗,但跟上次刑部大牢明明可以殺了王馳卻沒有動手,甚至沒有怎麼傷他不一樣,這一次,是下了狠手,若不是皇帝派了人在暗中保護,王馳早便沒命了。
現任大理寺卿張大人一個頭兩個大,在加強了人手防衛的同時連夜進宮求見皇帝了,這大理寺監牢裡面還有一堆的屍首沒處理,而且皇帝既然暗中派了人保護王馳,便是說還不想讓他死,這般大的事情自然是要第一時間稟報了,況且,天下腳下,竟然有人如此膽大包天,分明是不將皇帝不將朝廷放在眼裡!
大半夜的,皇帝卻還沒有睡下,御書房內的燈火還亮著,當張大人見到了皇帝的時候,心裡更是不安,難不成皇帝是專門等他進宮的?還要是來了,若是托到了明日,指不定會面臨什麼了。
「……臣無能,請陛下降罪。」
將經過都詳細敘述了一遍之後,便磕頭請罪了。
皇帝面色平靜,看不出息怒,「既然人犯無事,便算了。」
「謝陛下!」張大人鬆了口氣,隨後抬起頭,「陛下,可要徹查刺客……」話還沒說完便截然而止了,心也猛然驚了一下,「臣該死!」
他問什麼問?
京城之中恨不得王馳死的還有誰?敢這樣做的又有誰?
「刺客既然都死了,無需再查!」
「是。」
皇帝揮手讓人退下,之後臉便一直沉著,沒有也一直皺著,許久之後,方才嘆了一口氣,「便不能直接跟朕說嗎?」似無奈,更像是難過。
先前的刑部大火,誰做的,皇帝心知肚明,不過這一次他倒是不認為是長生做的,再怎麼她也不會為了折騰王馳而犧牲自己的人!但是卻並不能說這件事跟她沒關係!
……
「王家的人?」蕭惟冷笑,「看來王氏一族是要放棄這個少主了。」
「未必。」長生道,隨後將一個本子遞給了他,「新接到的消息,王晉暗中走訪了好幾個士族,包括鄭家甚至是盧家。」說完,又補充道,「當然,還有盧家。」
「他想做什麼?」
「看著吧。」長生眼底泛著冷意,「南方怕是要有一場發風暴了。」
蕭惟面色沉了下來,「如今士族手中無權更無兵,還能掀起什麼樣的風浪?」
「駙馬爺。」長生似笑非笑地看著他,「說句你不愛聽的話,你也算是出身士族,幾年當時年紀小,可你也應該記得何為士族。」
蕭惟沒有因為妻子提起他最不想提及的事情而生氣,只是道:「他們會如何做?」
「這才是士族最可怕的。」長生即便不願意也不得不承認,「我們無法估計的到他們能做出什麼能做到什麼地步,但是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王晉不會放棄這個兒子。」
「那是誰?」
「我不是跟你說過我在王家二少的身邊埋了釘子嗎?」長生道,「估計是他了。」
蕭惟皺眉。
「倒是沒想到這王家二少心這般狠。」長生笑道,「不過這樣也好,這兩兄弟往後也才能好好地繼續斗下去。」
「王澈未必是王馳的對手。」
「那是以前的王馳。」
蕭惟想想也是,如今王氏一族必定是對這般一個得罪了朝廷的少主不滿,王澈又是常年待在江洲的,必定也籠絡住了一群人,而且,王晉不是偏愛次子嗎?至少在外人心裡是這樣的,而且,比起城府極深的王馳,王澈更為好掌控,這樣的人當家主,對很多人都有好處,「可若是這樣放了王馳,我擔心衡王……」
「這是皇帝該考慮的。」長生道,目光深沉起來,「而我要做的是怎麼讓王馳往後的日子過得更加精彩!」活著又如何?這世上很多時候活著比死還要痛苦!阿綺的命,阿綺的希望,豈能是他王馳一條命便可以償還的?!
……
「嘭——」
秦陽在得知了大理寺監牢的刺殺經過之後,面目猙獰地砸了屋子裡面所有可以砸的東西,皇帝能夠猜到的,他怎麼會猜不到?秦長生!秦長生你到底要做什麼?!你到底想做什麼?!阿綺已經死了,她已經死了,即便她是為了顧家而死,可你敢說你沒有責任嗎?!
他只是要王馳償命罷了!
她這都要阻止嗎?!
「陽兒……」皇貴太妃依舊住在衡王府中,只要兒子一日沒有從悲傷怨憤中走出來,她便不可能放心回宮,「阿綺不會希望看到你這樣子的。」
秦陽轉過身,咬著牙猩紅著臉,「母妃,她憑什麼這樣做?!她憑什麼?!阿綺是為了保護她而死的!阿綺原本可以活下來的,原本死的人是她才是!她為什麼能夠這樣做?!」
「長生……」
「母妃你為何不叫她阿熹?你從小便叫她阿熹,為什麼現在叫她長生了?!」秦陽沒給她說完話的機會,「是因為她根本不是父皇的女兒對不對?至少裡面的魂魄不是!她不過是一個占據了秦長生身體的孤魂野鬼對不對?!」所以她才會如此的狠心如此的冷漠絕情!
皇貴太妃愣了。
「當年你說的那些不是誤會對不對?」秦陽繼續道,「你說若是我把這件事宣揚的人盡皆知,她是不是會被人當成妖怪一樣綁起來燒起?!」
「秦陽!」皇貴太妃神色厲了起來,「不要被仇恨蒙蔽了你的心智!」
「為什麼不要?為什麼不可以?!她可以如此絕情我為什麼不可以?!母妃,阿綺死了,阿綺是為了救她才死了!可你看她都做了什麼?!她明明有機會幫阿綺報仇的,可是她什麼也沒做!殺了王馳又怎麼了?死了一個王馳就會天下大亂嗎?!那些士族,那個王氏難道會因為死了一個王馳而造反嗎?!母妃,不過是她根本不在乎阿綺的死,對於她來說,阿綺不過是一顆無足輕重的棋子罷了!對!或許王馳所說的才是真的,根本從頭到尾都是她秦長生一手策劃的!根本便沒有什麼王馳的要挾而阿綺不忍殺她便自殺陷害仇人!」秦陽越說越激動,渾身肌肉都要爆開了一般。
皇貴太妃沒有反駁他的話,而是走到了他的面前,揚手狠狠地打了他一個耳光。
秦陽沒有反抗,甚至沒有因為挨了這一巴掌便更加激動,而是雙腿屈膝,跪在了地上,低下了頭。
「不要讓母妃瞧不起你!」皇貴太妃一字一字地道,「你說這些不是在詆毀長生,而是在詆毀你自己,而是在丟你自己,甚至你父皇的臉面!秦陽,長生公主是先帝留給大周的一道保護符,你詆毀她,便是詆毀先帝識人不清昏庸無能!」
秦陽雙手撐著地面,「母妃……」他的聲音顫抖著,「孩兒心裡好痛,好痛好痛——每一晚……我都夢見阿綺渾身是血地求我救她……而我,就站在岸邊,什麼也做不了,只能看著絕望地被黑暗吞噬……母妃,她沒有錯,那是誰的錯?我嗎?只是我嗎?!」他抬起頭,已是滿臉淚痕,「那我是不是該把自己給殺了,好為阿綺償命?!」
皇貴太妃心痛難當,「孩子,這不是阿綺想看到的!她臨終之前最放心不下的便是你跟央央,你若是不能走出來,誰來照顧央央?阿綺自幼喪母,她比誰都明白孩子,尤其是女孩子若是沒了母親會有多悲慘,你捨得跟母親一樣受這些苦嗎?」
「所以,我可以恨她的對不對?」秦陽沒有指名道姓,但是話里說的是誰已經很清楚了。
皇貴太妃蹲下身子,頻臨崩潰的兒子,「傻孩子……」
傻?
秦陽真的很想真的傻了,他心裡無處發泄的恨意,何嘗沒有對她的?在她的心裡,他這個丈夫,他們的女兒,到底算什麼?!即便比不上她娘家比不上她弟弟,可她怎麼可以這般輕易便捨棄了?就真的沒有辦法嗎?!還是她根本便沒有盡全力地去想?就算真的泄露了又如何?憑著顧家,憑著衡王府,難道還保不住一個顧閔嗎?!
她只是不願意為了他們冒一丁點險境罷了!
「她即便不愛我,不在乎我,可不該這般輕易地便讓央央沒了母親……央央連周歲都不到……她怎麼狠的下心來?!」
皇貴太妃沒說話,只是輕輕地拍著他的背,能說什麼呢?她也是一個母親,也曾經為了別的人別的事情輕易地捨棄了自己的兒子,或許這世上也只有她才明白她為何可以如此的決絕不顧自己的女兒。
……
蕭顧小少爺的滿月宴如期到來了,雖說沒有大辦,也沒請什麼人,不,是根本便沒有對外發請柬,也便是在這時候,小夫妻兩個才會嘲笑自己人緣居然如此的不好,不過,自得其樂也有自得其樂的好處,再說了,他們的兒子有他們祝賀便夠了,哪裡還要那些根本便沒有幾分真心的祝賀?
可就算沒發請柬,可賀禮還是源源不斷地送進來,甚至還有不請自來的,當然,敢不請自來的也沒幾個,也不過是大公主幾個,還有宗親裡面的,再來便是皇帝陛下了。
皇帝陛下親自駕臨,還抱著蕭顧小少爺祭拜,可謂是皇恩浩蕩了。
可蕭駙馬卻不怎麼開心,除了這抱著兒子祭天的權力本該是他的如今被人搶了這原因之外,還有便是皇帝這一次可不僅僅是來祝賀孩子滿月的。
宴席過半,皇帝便去了後院看望長生了。
按理說來長生還沒出月子,是不該見外男的,即便是親兄長也不例外,可誰讓人家是皇帝?他要見,誰能不見?誰敢攔著?不,也不是沒有人敢,駙馬爺便攔了,不過沒攔住,最後只得將兒子丟給別人,親自護送皇帝陛下到了長生跟前,也沒有離開的打算。
皇帝看了看蕭惟。
「陛下有話便說吧。」長生道,「我們夫妻之間沒有秘密。」
皇帝眉頭皺了起來。
「你放心,大不了他若是起了造反的心思,我第一個滅了他就是了。」長生又道,似乎看出了皇帝皺眉的原因似得。
蕭惟眉心跳了跳,怎麼說話了?!
長生只當沒瞧見,繼續看著皇帝,「大理寺監牢的刺客不是我派的,不過保護的人倒是我的,至於刑部的大火,陛下若是要治罪的話,臣妹甘願領受。」
「你可以直接跟朕要求。」皇帝道。
長生笑道:「您可是大周皇帝,有些事情您心裡知道是一回事,摻和進來卻是另一回事,有些齷齪的事情我可以做,您卻不能。」
「王馳不是殺不得。」
「別。」長生繼續道,「我還想留著他攪的王家家宅不寧了。」
「王澈未必是王馳的對手。」
「那得看有沒有人在背後幫他!」
皇帝沉思半晌,「你確定要這樣做?」
「廢物利用吧。」長生道,「人殺了,能夠得到的不過是一時的痛快,衡王妃不會活過來,活著的人所受的痛苦也不會消失,而且,有時候活著,可以比死更加痛苦,但看怎麼做罷了。」
皇帝又道:「衡王未必會善罷甘休。」
「這便是陛下的事情了。」長生道,「義正言辭的事情我一屆小女子不懂,而且,衡王是大周的衡王,陛下為了大周忍心看生母受苦,衡王便不能?」
「朕不介意衡王怨恨朕,只是你……」
「多一個不多。」
皇帝沉默。
長生卻笑了,「怎麼?陛下覺得我狠心?」
「朕會罷免王馳的官職奪去他的功名。」皇帝開口道,「當時並沒有人親眼看著王馳將刀刺中衡王妃,而且,太醫說了,衡王妃死因是中毒,倒也不是不能饒王馳一命。」
長生沒說話。
「但是阿熹,你可想好了,一旦朕這般做,你與衡王此生此世怕也不能再重須兄妹情了。」
長生笑著:「無妨,我原本便沒有兄長。」
甚是絕情。
皇帝也沒有再說什麼了。
不過有人行動更快,皇帝都還沒操作了,王家那邊便開始反擊了,先是南方士人齊齊上奏保王馳,南方各州士族紛紛向當地的州府遞交萬名書,為王馳喊冤,還有湖州的鹽商竟然也摻和進來,鬧著被砍頭的危險斷了北方鹽路!整個南方都散播著一種朝廷要在南方士族之中大開殺戒的恐怖氛圍,即便朝廷針對的是士族,可南方各州倚靠著士族而生存的百姓無數,士族若是被滅,他們的生存也失去了倚靠,自然是人心惶惶了。
整個南方,儼然生出了一股與朝廷對峙的壯烈來。
苟延殘喘至今的士族第一次讓大周朝廷震驚,甚至畏懼!
皇帝大發雷霆。
朝臣分成了兩派,一派激進派,認為士族可恨,當滅之,一派則是安撫派,以安撫為主,即便為此放了王馳一命。
這分明是在要挾皇帝。
皇帝就算再好脾氣也不可能答應安撫,可若是滅之,更沒有可操作性!
皇帝陷入了兩難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