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六章 靜一靜
李紈正睡得迷糊,隱約聽到屋裡有動靜,還以為到時辰去請安了,迷迷糊糊的睜開眼來,卻見丈夫還在家裡晃悠。
李紈怔了怔,以為自己在做夢,可揉了揉眼睛確實那個在屋裡走來走去的人就是丈夫,這下她一下來了精神。
「你怎麼還不出門?該晚了!」
賈珠回頭看了妻子一眼,心中輕嘆,卻不肯說是為什麼。昨兒從直節堂正院回來,發生了什麼事賈珠一直沒告訴妻子。因妻子懷有身孕,他怕嚇著了妻子,所以這會妻子根本就不知道母親和伯母昨晚都受了極大的委屈。
「怎麼了,說話啊?」李紈從未見過賈珠這般失魂落魄的樣子,忙抓起床頭的外袍披在了肩上,眼看著就想起來。
賈珠忙上前扶了她道:「你睡你的,我今兒身子不適告假一日。」
李紈嗔道:「你平日即便身子不適,在家也是在書房看書。今兒卻跟個無頭蒼蠅似的,究竟怎麼了?」
賈珠被妻子一再追問,加上心中也有些左右為難,心裡一橫,還是把事情一點點的說了出來。
「昨兒個……老爺喝醉了,將環哥兒抱去了家廟。」
李紈一聽,頓時明白過來,不由嘆道:「你我皆是小輩,子不言父過,你也別太為這事兒難過了。」
賈珠嘆道:「我自然知道子不言父過,可母親心裡卻咽不下這口氣。昨晚兒回去她才得知,老爺趁著白日母親生辰,偷偷回直節堂把環哥兒抱了出去。一時情急,與老爺打了起來。」
李紈果然急了,忙問:「結果呢,太太有沒有怎麼樣?」
賈珠想了想道:「雖有些皮肉之傷,卻沒有大礙。」
李紈嘆道:「皮肉之傷無關緊要,只是這回太太心裡這傷,卻是好不了了。」
賈珠聽了心裡一刺,隱隱作痛起來。
他一直無法理解,老爺對趙姨娘的那種疼愛,究竟從何而來。都說娶妻娶縣,納妾納美。可這趙姨娘既不美艷,又不能歌善舞。不但毫無優點,還成日惹是生非。
換了常人,誰會對這種人加以青睞。偏偏父親就跟那蒼蠅見了臭雞蛋似的,攆都攆不走了。
之前他驕縱趙姨娘,公然衝撞伯母,其實已是大罪。只不過那時老太太發了話,草草發落了那趙姨娘。
不然依他之間,那會兒就應該收拾了這趙姨娘,便是不打死,也要賣到煤礦上去。
誰知這一留就留出了禍事來,而且這一次,更不好收場了。
「依我看,不如去請大太太來,好生勸勸太太。」李紈此時突然道:「往日裡,太太心裡沒主意時,只信大太太一個。無論我怎麼勸她不管用時,叫來大太太定能有用。」
賈珠一聽,心裡更痛:「伯母這會兒怕是也不會再來了。」
李紈唬了一跳,忙問:「為何?」
賈珠這才把剩下的事說了一遍,只是略過了父親拿寶劍要殺伯母的事兒,而是輕描淡寫的,說父親衝撞了伯母。
李紈沉默了半晌,最終還是沒有說出什麼話來。
賈珠見她這般沉默,怕她心裡藏著事兒,忙勸她說:「今兒我告假,便是想先把這事兒交代清楚了。雖昨兒伯母說過不追究父親了,可終歸違了禮法。我這心裡一時亂如麻,一邊是親父,一邊又是伯母,不知該怎麼辦才好。」
李紈此時終於開口,一開口便是一聲嗤笑,她撩起耳邊的頭髮,架到了耳朵後邊,這才緩緩說道:「大爺平時多么正派一人,怎麼今兒也糊塗上了?」
賈珠看向妻子,驚喜的問:「紈兒,你可有了主意?」
李紈心裡冷哼一聲,繼續道:「主意倒是沒有,不過大爺今兒這態度倒是少見。往日不論什麼,大爺總是以禮法道德為先。子不言父過又如何,百善孝為先又如何。錯了就是錯了,天子犯法尚與庶民同罪,老爺又何德何能,可逃法網之外?
「我自嫁給大爺,便欽佩大爺品行兼優。以前太太還糊塗著的時候,唯有大爺慧眼如注,看得清這一家子的厲害關係。現如今授了探花,入了朝堂,怎地反倒渾濁起來了。
「再者說,便是不提伯母對太太有多好,對大妹妹多少照拂,就是對你也是無微不至。我且問你,你的良心過得去嗎?」
賈珠被妻子這一番嗆聲,說的越發難以抬起頭來。他不由得想起自己剛進學起,第一次見到伯母,伯母便勸他要多加休息。那時候,家裡沒一個人知道他身子其實一直都不大舒服。
唯有伯母,一眼看了出來,好心的勸誡,甚至後頭還被母親扭曲了她的意思,她也沒有怪過自己。甚至後來,還和伯父商議著,要讓自己襲爵。
賈珠鼻子一酸,眼淚差點又要掉下來了。他忙強忍著,啞著嗓子說了句:「我去書房靜一靜。」
接著,賈珠往書房這一路,回想起往日伯母對自己的照拂,對大妹的照拂,和對母親的寬容。賈珠再也忍不住,哽咽了起來。
那當真是個菩薩一般的人,便是自己這侄兒也對她敬重不已。反觀父親,除了血脈相傳,再無任何關懷關心,甚至在自己進學以後,就再沒有主動叫自己過去說過話,連以往的考較功課也省去了。
血脈固然重要,可伯母的慈愛也令他感激感動,自己平日自稱飽讀詩書,卻不懂滴水之恩湧泉相報。如今父親衝撞伯母,本就有違禮法,他卻猶豫不決,實在對伯母太為不公。
想到這裡,賈珠在案前坐了下來,提起筆來準備寫摺子,可這筆尖不停顫抖著,就是落不下筆。
該怎麼寫?怎麼寫才能讓父親不必受這麼大的責罰才好?
賈珠不想害死父親,可他又想給伯母討個公道。若是自己將事情原原本本的寫進了摺子,那麼父親就算死罪可免,也難逃活罪。
昨日伯母都說了,父親是受不住流放遷徙之罪的,自己心裡也認同這點。可是現在看來,最輕也是徙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