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0章 血聖蠱
段奕幾個起落間,便出了謝府,身子落在謝府後的一條僻靜的小巷子裡。只是他落地的那一剎,腳下沒站穩,身子竟朝前栽去。
候在那裡的青一見狀趕緊飛奔來接住他,「主子,你怎麼啦?」
只見段奕的臉上少了血色,連唇色也變得蒼白,而他淺緋大氅里的那件玉色長袍上,竟是染了大片的血漬,袖口處還有血水順著手腕往下流。
「主子,這是出什麼事了?」青一驚得張大了嘴巴,趕緊的從身上撕了塊布條就要給段奕包紮,被段奕給攔住了。
他眉梢揚了揚,「苦肉計麼,總得做得像一點,不要包紮了,先進宮再說。」
「是。」青一跺跺腳跳上馬車,抓起馬鞭子狠狠的往馬兒身上一抽,馬車飛快的朝皇宮方向而去。
馬車內,段奕微闔著眼說道,「青一,放出信號聯繫青隱,讓他馬上去青山酷司,增派人手在京城暗中徹查南詔國遺民。」
「難道是那些人又在生事了麼?」青一問道。
「發現有人在施蠱毒。」
「是!」青一摸出一隻信號彈彈向天上,咻的一聲後,天上綻放一點幽藍光亮。
馬車到了皇宮正門前,段奕挑起車簾,向看守宮門的護衛們亮出一塊赤金腰牌,守門的護衛馬上放行了,而且還畢恭畢敬的朝馬車行了禮。馬車暢通無阻的進了宮城。
金龍令,這是先皇在臨終前給段奕這個遺腹子的特權,進宮城可以不用下車馬,皇帝面前不用行跪禮,可配劍上朝。
但段奕一向不喜朝政,這金龍令只在五年前太后突然病倒,心急如焚的段奕手持金龍令騎馬狂奔進入宮城時用過一次。今天這次還是第二次。
馬車在鳳鸞殿前停下了,早有守在殿前的兩個小太監跑過來,哈腰站在馬車外獻媚說道,「奴才們見過奕親王。」
段奕挑簾露出一張傾城妖魅的臉,慵懶說道,「貴妃娘娘可在宮裡?」
「回奕親王殿下,娘娘在呢,王爺倒是有好長時間沒有進宮了,皇上與娘娘都惦記著王爺呢。」
「是嗎?」段奕放下車窗簾子,遮住了他臉上的嘲諷。
青一也收起臉上的肅然,一臉小倌倌相的走到馬車前,翹起十指蘭花手挑起車簾,細著嗓子道,「王爺,奴才扶您下來。」說完他先在心中自我噁心了一把。
每次來宮裡都要裝成太監或是小倌倌,讓他心中很不爽,他明明是個正常大男人啊,大男人!
「好。」段奕伸出手來,搭在青一的肩頭。
……
早在段奕的馬車到了貴妃宮前時,鳳鸞殿的幾個宮女也飛奔的跑向裡面。
「娘娘,奕親王來了。」
「哦?速將本宮的鳳尾琴取來。他可是好久都沒有聽本宮撫琴了。」正殿內的描金鳳榻上,歪坐著一個美婦,三十餘歲的年紀,卻保養得半絲皺紋也無,塗著艷紅蔻丹的纖指正撫著懷裡一隻雪白的貓兒。滿頭珠翠通身貴氣,皇貴妃才可配戴的七尾鳳釵彰顯著她尊貴的身份,眼波飛動處,威嚴中帶三分妖媚。
宮女應了聲退下去了。
「只是本王不知還能活過幾日,恐怕再不能聆聽貴妃娘娘的絕世琴音了。」段奕慵懶的聲音傳到殿內,顧貴妃的眼波立刻隨著聲音的方身轉去。
在看到他半個身子都被血染了的模樣時,眉梢不禁一擰,「奕親王這是何故?」
「正如娘娘所見,奕遇到了刺客。」段奕半靠在青一身上,腳步有些蹣跚。
顧貴妃朝身後的兩個宮女喝道,「還愣著幹什麼?沒看見王爺受了重傷嗎?還不趕緊的過去將王爺扶到那邊的軟榻上躺下?」
「是,娘娘。」兩個年輕貌美的宮女婀娜多姿似風吹柳枝兒一般的跑到段奕身邊。
兩人身上的香風熏得青一很想打噴嚏,段奕卻揮開二人,將青一摟得更緊,「娘娘,您又不是不知本王對女子反感,為何讓兩個宮女近前?」
兩個宮女收到段奕似劍的眼風,臉色白了一白,幽怨的向後退去。
「好了,本宮也不強求你,你自個兒走過去先歇著吧,來人,速去請太醫過來。你怎麼這麼不小心,竟讓刺客傷著了?可知會有人傷心的!」顧貴妃埋怨的瞥了他一眼,以嬌嗔,似怨恨。
顧貴妃輕挪蓮步走到段奕的跟前,抬手示意青一挽起他的袖子,在看到段奕胳膊上的那條深深的血口子時,她眼神動了動,「不過是一條刀傷,你為何這副模樣?」
段奕臉色慘白,仿佛病若膏肓。
她一臉狐疑的伸手搭向他的脈博。片刻後,她的臉上由疑惑轉為驚詫。
「娘娘。」段奕微嘆一聲,看向顧貴妃,眼睛卻只看向她的頭髮那裡。「奕遇到的刺客很特別,說的是南詔口音。」
顧貴妃突然神色大變,口中喃喃說道,「南詔國的人……,你確定是他們,可有看錯?」
段奕神色憤恨,「十年前,奕曾被南詔國的人擄了去,那口音哪怕再過一百年,奕也不會忘記!」
五年前,十五歲的段奕被南詔人捉去,三個月後,他設計殺了南詔的巫師後逃回了梁國,對南詔遺民的憎恨,早已深入段奕的骨髓。
顧貴妃的眸光閃了閃,神思似乎陷入了遙遠的天際。
段奕看了她一眼,道,「奕也找過朽木道長,他說除了一種叫萬骨枯的七色小花,無藥可解。但道長又說這花兒早已絕跡,奕尋思著,只怕命不久矣,遂想著在死前最後的時光里,見見一些人……」
段奕說著話時,悄悄的將手伸到一旁的小几上,手指摸進一隻茶杯里蘸了點茶水,然後借著寬大的袖子在眼角各點了幾滴,肩頭也跟著一聳一聳的。
死?
顧貴妃的心頭狠狠的一跳,這個字眼她不喜歡。
段奕帶著悲涼的聲音將她的神思拉回,她妖妖嬈嬈的看著段奕,見段奕的眼角滴著淚,年輕俊美的臉上儘是傷感。
她媚眼如絲,紅唇微微一彎,「有本宮在,你死不了。因為那萬骨枯,本宮這裡就有。」
「當真?」段奕故作驚喜問道,「娘娘可別是哄奕的吧?」
「怎麼會,騙天下人,本宮也不會騙你。只是,本宮的東西不白送人,你要如何回報本宮?」
「聽你撫一次《千波媚》。」段奕躲開她的眼睛,回以一笑。
顧貴妃的眼睛霎時變得晶晶亮,身子向段奕方向傾過來,因為是俯身,露一抹雪白的項頸,與半角艷紅的胸衣。
但大梁第一妖冶王爺段奕仍是只看在顧貴妃的頭頂處,那裡插著一隻與貴妃身份相匹配的七鳳金釵。
金釵碩大,占著顧貴妃的大半個腦袋,段奕想著,這樣的髮釵插在那個女人的頭上,會不會將她的脖子壓彎?呃,這可是個惱人的問題,他回去得儘快想辦法解決。
「一次不夠,得聽完一個月。」顧貴妃看了一眼段奕。
「好,一個月,但你那花,也最好給我兩隻。」段奕心下鬆了口氣,那女人死不了了。
「你當那是隨處可見的雜草嗎?還兩隻?」顧貴妃柳葉眉一豎,似少女一般嬌嗔一聲。
「奕聽說,那萬骨枯是逢雙而生,一隻不是太孤單?」
一隻太孤單?顧貴妃的神思又開始游向天際。半晌,她才道,「你說的對,一隻太孤單,得一雙。」
顧貴妃去了內殿搬出一小盆花,段奕看去,果然見到花盆裡面是雙株而生,恰好太醫也到了,顧貴妃又道,「我看你傷得不輕,就在這兒治傷吧。」
一個太醫,一個副手正忙著給段奕包紮傷口。
段奕半靠在青一的身上,眼睛也柔柔的盯著他的「婪寵」,「奕只喜歡阿一的手藝,可阿一卻只喜歡奕親王府的灶台。」
「阿一」兩字從段奕的口中說出來,青一暗中摟落了一地的雞皮疙瘩。
顧貴妃嘆了口氣,「好吧,你好了,記得來聽我撫琴。」
從鳳鸞殿出來,青一擼了好幾遍身上的汗毛。為毛王爺靠在身上的時候,他會好噁心?
「青一,將這盆花送到謝府交到青衣的手裡。本王現在要回去泡澡,你到底有多少天沒有洗澡了?」段奕嫌棄的踢了他一腳。
青一捧著那盆花,「主子,都給謝家小姐了,您怎麼辦?」
「有朽木在,他不敢讓我死,你快去!」段奕靠在馬車內,口中低嘯一聲,那匹馬竟自己奔跑起來。
青一嘆口氣施展輕功朝謝府而去。
……
謝府里,雲曦弱弱的靠著床頭,青衣已給她換了身衣衫。青裳時不時的到院門口張望一下。
她已經知道這兩個丫頭是段奕的人,雖不知段奕是何用意,要放兩個丫頭在她身邊,但至少還沒發現那傢伙對她有什麼壞心眼,且先用著這兩人再說。
但是吟雪與吟霜她還是要留意了。
青一翻過院牆捧著一盆花進了曦園,青衣欣喜的接了過來,「果真世上有萬骨枯?」
青一說道,「主子吩咐了,你趕緊熬了水給曦小姐喝,一片花瓣一碗水,先從紅色花瓣開始。」
青衣看著懷裡的小花盆,「怎麼有兩株花啊,要用兩片花瓣嗎?」
「青衣,你取兩瓣下來,各煎一碗水,留一碗到我這兒,再送一碗你主子吧。」雲曦走出來靠著門框說道,「這蠱毒看著兇險,只要有相剋的解藥,也並不可怕,一株花就夠了,多了也是浪費。」
青一聽雲曦這麼說,感動得跪下了,「多謝曦小姐。」
「謝我做什麼呢?這本是你主子送來的東西,我不過是分一半出去還給他,只是順手人情。」
如果她猜得沒錯,段奕自傷胳膊,又將她的手指割傷,是將帶蠱的血擠到他的體內,讓自己也染上蠱毒而取來了解藥。
如此一份大人情,她要如何還?
……
雲曦命青衣煎藥,命青裳尋找吟雪與吟霜。下午,在得知雲曦中毒後,吟雪與吟霜就雙雙不見了。
等雲曦喝了藥後,她二人才回來。二人一進曦園便直奔裡間,也不似平常那樣見了青衣青裳就嘻哈打鬧,而是神色嚴肅。
「小姐,奴婢偷偷的到大夫人屋子裡搜尋了一番,發現了這個東西。」吟雪拿出一包藥粉來。
「還有這兩樣東西。」吟霜拿過一根花枝與一根香,「這是在東平侯府的沁芳榭里找到的。」
「這都是什麼?」雲曦看著那包粉末。
青衣的鼻子嗅了嗅,「這味道很像那天大夫人送給小姐的那件玫紅色衣衫上的味道。可這只是一般的紫葵香啊。」
「這灰白色粉末便是血聖蠱。」吟雪說道。
青衣嚇了一大跳,「你怎麼將這樣可怕的東西拿來了?」
吟雪白了青衣一眼,暗笑她膽小,「奴婢拿來是想讓小姐知道自己是如何中毒的。」
她接著又說道,「奴婢當時也是大意了,一般人都拿芷蘭或玫瑰或茉莉或桂花等常見花熏衣,怎麼會用紫葵熏衣的?這紫葵花在大梁國又不多見。奴婢今天突然想起在一本古書上看到這樣的說明,說是有一種毒蟲是靠紫葵粉養著的,一遇到黑芒草的花香才會被催醒,要是人先一步吸入了養著血聖蠱的花香,血聖蠱再被催醒後,便會在人體內存活吸乾人血,直至血盡人亡。」
雲曦的眼神眯了眯,「你是說,我先是中了參合了毒蟲的紫葵粉,又聞了黑芒草的花香,才會中了現在的毒?」
吟雪點了點頭,「正是。大夫人將這紫葵粉縫在了那件玫紅衣衫的夾層,小姐將衣衫放在裡屋里,吸入了花香,而沁芳榭里又擺著一盆黑芒草與黑芒草種子做的薰香,小姐又在沁芳榭里呆了那麼久,才會蠱毒發作。」
「怎麼會有這麼惡毒的婦人?」青衣挽起袖子就要往外奔,「看我怎麼收拾她。」
雲曦卻說道,「你又有什麼證據說是大夫人害的我?」她冷笑一聲,「紫葵粉她可以隨意找個藉口,但那黑芒草呢?那可是在東平侯府里,她可以說不知情,這只是一種巧合罷了。再說你如今的身份是我的婢女,你以下犯上,她可以隨時治你的罪將你亂棍打死。」
吟霜嘲諷的白了青衣一眼,「無知,衝動!」
青衣鼓著臉,「小姐,難道咱們就這樣忍了?」
「怎麼會?」怎麼可能?安氏可又惹了她一次。雲曦眼神一冷。
吟雪將那包灰白色的粉末正要投入一邊的火盆里燒掉,雲曦叫住她,「先收好,這東西難得,說不定以後有用。」
吟雪點了點頭,「好。」
雲曦看了一會兒吟雪與吟霜,說道,「你們懂得真多,我見過許多府里的婢女,你們二人是懂得最多的。在來謝府之前,你們在哪裡做事呢?」
兩個丫頭對視了一眼後訕訕一笑,「奴婢們……以前是在一京郊的楓葉山莊裡當差,但那莊子的人都搬到西疆去了,奴婢們才……」
兩人說話時眼睫亂閃,十有七八在說慌。雲曦揮了揮手,「哦,知道了,你們下去吧。」
吟雪與吟霜又對視了一眼後,應了聲「是」一齊出了裡間。
「小姐,要不要奴婢看著她兩個?」青衣問道,「看她們的樣兒,鬼鬼祟祟的,八成有問題。」
「也好。」雲曦點了點頭。身邊接二連三的出事,她得要擦亮眼睛。
喝了點藥後,雲曦的精神略好了一點,靠在床頭將吟雪的話又在心頭過了一遍。
血聖蠱蟲?前世里,她身為謝嫁時,聽母親端木雅說過,南詔國人善於施蠱。安氏怎麼得到這血聖蠱的?
難道前世的自己的也招惹到了南詔人嗎?若說前世的自己太有錢太招搖而引來了殺身之禍,那麼這一世低調的自己呢?
……
想著心事,直到雞叫第一遍了,雲曦才沉沉睡去。
她感覺沒有睡多久,便聽到外面響起嘈雜的腳步聲一路向前院奔跑而去。
耳朵太好也是煩,她煩燥的推被坐起來,「青衣——」
青衣一邊走一邊穿著衣衫,「小姐怎麼啦?可是想喝水?」
「我不喝水,外面出了什麼事了?怎麼這麼吵?」雲曦半睜著睡眼打了一個哈欠問道。
「聲音?什麼聲音啊?」青衣朝外面看了看,「什麼也沒有啊?」
雲曦撫額,忘記了只有她自己的耳朵聽得遠,「你去前院看看,可是出了什麼事情。」
一大群人的腳步聲,丫頭婆子壓低了嗓子的閒聊聲,一定是有什麼大事發生了,否則這半夜三更的,不會驚動這麼多的人。
「好的,奴婢這就去看看——」青衣看了一眼雲曦,三兩下系好了衣衫的帶子向前院跑去。
一碗茶水的時間過後,青衣回來了,「小姐,可不得了了。」
「出了什麼事?」雲曦挑起帳子,睡意早跑了個乾淨,另外的三個丫頭也一起走了進來侍立一旁。
青衣一臉驚色,「謝家姑太太剛剛去了。」
「這是怎麼說的,白天的時候不是好好嗎?」雲曦索性從床上走下來,「快拿衣衫來,我也去前院。」
謝媛是謝老夫人的命根子,大半輩子唯一的女兒,怎麼會突然去了?那麼趙玉娥呢?雲曦想起白天時,她還讓她趕緊回家去看看謝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