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名伶
六月的北陽,驕陽似火。
「自貞,還不快些,謝軍長已經來了,就在台下等著你哩。」
班主走進來時,我正對著鏡子上妝,聽著「謝軍長」三個字,我心裡一動,握著眉筆的手指便是顫了顫,有一筆便是畫歪了。
我不動聲色的將那畫歪的地方抹去,頭也未回,只與版主的淡淡說了句;「有勞謝軍長先等著,我一會兒就出去。」
「我的姑奶奶,您可快些,省的得罪了謝軍長。」班主細細叮囑,說完,便又是匆匆出了後台,在謝承東身邊招呼。
我化好了妝,悄悄掀開了帳簾一角,向著台下看去,就見台下已是密密麻麻的坐滿了前來看戲的人,我少年成名,響徹江北,早是個名角兒,許是這個緣故,我素日裡心性兒極高,也因著有幾分姿色,自我十五歲起,身後便多有些公子哥兒和富商追捧,我見慣了那些男人兒,明明家中已有妻室,卻還要在外沾花捻草,說實話,這樣的男人,任憑他如何有權有勢,我也是瞧不上的。
在我心裡,一直憧憬著一生一世一雙人,唯有一男一女,相伴白頭。
我的目光落在了謝承東身上,我看著他坐在前排的雅座上,他穿著軍裝,眉目間英氣勃勃,他坐在那裡,猶如鶴立雞群。
班主立在他身後,一臉的小心翼翼,親自為他沏了茶,在江北,沒人不知謝承東的名頭,他年紀輕輕,便帶著江北軍一統江北各地,即便我只是個戲子,也知道謝承東是個十分了不起的人物。
不可否認,對他,我心裡是仰慕的。
我攥緊了手指,將心中的慌亂壓下,輪到我上場了,我定了定神,邁著碎步上台,剛一個亮相,便贏得了滿堂彩。
我眉梢眼底盈如秋水,顧盼之間,不時向著他看去,偶有四目相對,我的心總是會顫上一顫。
趙媽曾說過,謝承東前途無量,若是能跟了他,此生都是有了依靠。
可是,像他這樣的男人,身邊又怎會只有我一個女人?
想到此處,我心裡有些難過,強撐著唱完一段,便是匆匆回到了後台。
我卸了妝,聽到身後的腳步聲,回頭一看,竟然是他。
「謝司令。」我站起了身子,心中「砰砰」跳著,縱使我平日裡心高氣傲,可在他面前,我還是慌亂的,就連手都不知要往哪裡擱。
謝承東看著我,淡淡笑了,我雖不知他笑中的含義,可我的臉卻還是慢慢紅了。
那天,我跟著他一道去了北陽飯店,在舞會上,我喝了很多很多的酒,那一晚,我做了他的女人。
我心知自己的身份,斷然不能做他的正妻,可即便是妾,只要他心裡,眼裡,都只有我一個女人,我就已經心滿意足,我壓根不在乎那些虛名,我一心一意的跟著他,再也沒有回到戲台。
偶爾想來,心中也覺惆悵,想我五歲學藝,十五歲登台,十六歲名譽天下,卻在十八歲時甘願嫁為將人妾,想起自己為唱戲所付出的那些艱辛與努力,流下的那些汗水,說不難受,也是假的,可為了他,我從未後悔過。
我盡心盡力的照顧著他的飲食起居,他四處征戰,我便隨著他一道在各地奔波,世人都說我賢惠,還誇我是「隨軍夫人」,可沒人曉得我的心思,我跟著他,不僅僅是為了服侍他,更有想要盯著他,看牢他的意思,我用最蠢的法子,守著自己的男人,畢竟,一丈以內才是夫,我不敢離他太遠。
他身邊的人也都知道我不能容人,每逢有我在,邵平和林副官也都會老實許多,再不會給謝承東安排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而我跟著他的頭一年,除了戰事和處理軍務,其他的功夫他也都是與我在一起,再沒有過別人,我心裡慢慢踏實了,我只覺得,就連往後,他也都是我一個人的。
直到我懷了珊兒。
那是他第一個孩子,得知我懷孕的消息,謝承東十分高興,他宴請了一些老部下,和他們一道喝酒,我強忍著不適,親自下廚,為他們炒了兩個拿手菜,端著盤子進屋時,卻聽他們提起了傅家的嫡女,我心中一緊,立時停下了步子,悄悄聽了下去。
「司令,如今江南有意和咱們結盟,對咱們江北來說也是好事,江南地少兵弱,但十分富庶,有了這個盟友,江北軍的實力定然大增。」
「沒錯,傅家的大小姐是傅司令的嫡妻所生,身份尊貴,等司令娶了她,江北與江南的聯盟自是更加穩固。」
聽到這裡,我的腦中「轟」的一響,幾乎端不住手中的盤子,我咬牙穩住自己,謝承東一直沒有吭聲,在我心裡,蘊著希冀。
「只不過,齊夫人如今還懷著孩子,司令與傅家聯姻的事,不知要不要告訴她?」有一人開口,我的心倏然抽緊了,幾乎連呼吸都停了下去,等著謝承東的回話。
「這事瞞不了她,自然要說。」謝承東的聲音響起。
我眼前一黑,手中的盤子落在了地上,發出一聲脆響。
屋子裡的人聽到動靜,除了謝承東,其餘的人都是站了起來,有人打開了門,看見了站在門外的我。
幾人面面相覷,都是十分尷尬,最終,那些人俱是行了個禮,一一離開了餐廳,屋子裡,便只剩下我和謝承東二人。
「你要娶傅家的女兒?」我不知自己是如何走到的謝承東身邊,我的嗓子乾澀,仿佛不是自己的聲音。
謝承東看著我,在他的眼底,我看不到絲毫的憐惜,他的眼瞳如海,只點了點頭,道;「江北與江南聯盟,聯姻是最好的手段」
我攥緊了手,啞聲問他,「那我呢?」
謝承東皺了皺眉,「自貞,你該明白。」
我該明白....是啊,我該明白。
我該明白自己的身份,我只是個不入流的戲子,哪裡能與江南的大小姐相比?我出身微寒,我沒學過琴棋書畫,除了唱戲,我一無是處,可是謝承東,我對你是一心一意的,我跟隨著你出生入死,我為你生兒育女,我為你離開戲台.....這些,都還不夠嗎?
這一切,都只是換回這四個字,「你該明白」。
呵。
我看著面前的男人,我真的想挖開他的胸膛,看一看他的心,究竟是不是肉長的。
「謝承東,你若娶了旁的女子,我永遠都不會原諒你。」我的淚水涌了上來,眸光決絕的看著他,我只盼著,盼著他顧念我腹中的孩兒,能收回聯姻的念頭。
謝承東目光暗沉,他只看了我一眼,什麼也沒說,便是站起身子,打算離開餐廳。
我抓住了他的胳膊,「你別走,你今天就把話說清楚,你若娶了傅家的小姐,休養我再為你生下這個孩子!」
愚蠢的我,居然拿孩子威脅他。
謝承東的臉色變得陰冷,他撥開了我的手指,冷聲吐出了四個字來;「不可理喻。」
「謝承東!」我依舊是纏了上去。
他再沒理會我,大步離開了餐廳。
之後有很長的日子,我都沒有再見到他,我知道,他在準備迎親。
我的肚子,也是一日比一日的大了起來,有很多次,我看著自己高聳的肚子,心中都會生出把孩子打掉的念頭,可我總是狠不下心,這不僅僅是我的孩子,也是他的骨肉。
我誕下珊兒時,他並沒有在我身邊,而是去了江南,是去迎親。
我帶著珊兒住進了後院,在傅良瀾進府的那一天,我聽到了前院的鞭炮聲,那些鞭炮聲吵醒了珊兒,嚇得孩子在我的懷裡抽泣,我躺在床上,眼淚似乎已經乾涸。
我看著珊兒皺巴巴的小臉,我知道,往後只會是我們母女相依為命。
我不甘心。真的,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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