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6章 兄逝
良沁微怔,打量著尤萃之的面容,記憶中卻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來,自己何時見過她。
「你是梁司令的七姨娘,你沒見過我,我卻是認識你的。」尤萃之已是病入膏肓,幾乎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慢慢兒從床上支起身子,剛一動彈,便是不住的輕喘。
阿秀看著心驚,只拉著良沁後退了兩步,良沁止住了阿秀的胳膊,輕聲問道;「你這病....到底是從哪兒來的?」
尤萃之唇角浮起微弱的笑意,對著良沁開口;「七夫人如今身份尊貴,是江北司令心尖上的人,又何必要來我這污穢的地方?就不怕....沾上晦氣嗎?」
良沁見她雖然形容憔悴,可依稀可見原先的秀美,又見她不過十**的年紀,此時淒楚無依的躺在那裡,也是可憐。
「我聽說,你跟了我大哥時,還是個學生,又怎麼會.....這樣?」
尤萃之搖了搖頭,輕聲笑道;「我哪裡是個學生,我如今這樣,也是好不得了,難得夫人肯來看我,我索性就和夫人說個實話,我原先,不過是雲煙樓的一個青樓女子,是梁司令幫我贖了身,把我改頭換面,送到了傅家大少爺身邊。」
良沁聞言,頓時一震,她在川渝住了兩年,自然也聽說過雲煙樓的名頭,梁建成府里的四姨娘,就曾是雲煙樓的花魁。
良沁身子輕抖,失聲道,「你去我大哥身邊時,就已經染了這病?」
尤萃之輕輕「嗯」了一聲,「那時候,梁司令讓人給我打針治病,原本都瞧不出了,我也以為自己已經好了,才敢跟著傅少爺,我沒想到,會這樣.....」
說到此處,尤萃之的眸子中落下一行清淚,在青白的面容上緩緩盤旋。
「他為什麼要這樣做....為什麼要用這樣陰毒的手段,來對付我哥哥?」良沁聲音沙啞,想起傅良波的慘狀,心底也是一抽一抽的疼。
「我不知道,」尤萃之搖了搖頭,目光泛起追憶之色,「我只知道,梁司令對傅家的人都摸得清清楚楚,他讓人挑出了我,還說傅少爺,就喜歡我這樣的.....」
尤萃之聲音漸低,唇畔,卻是浮起一抹輕柔的笑意。
望著尤萃之的微笑,良沁心頭卻滿是寒意,她動了動唇,低聲問了句;「母親和大嫂,知道這件事嗎?」
「沒有,」尤萃之搖了搖頭,「她們只知道我原先是個妓女,她們不知道我是梁司令的人。」
說完,尤萃之又是輕語道;「大爺若是有個三長兩短,不用她們動手,我也會跟著大爺一塊走的。七夫人,我求求你,等到了那一日,你讓我和大爺葬在一塊吧。」
良沁眼眶微紅,明知正是眼前的這個女子將兄長害成了這樣,可瞧著她憔悴淒涼的樣子,卻又惱怒不起來,她什麼也沒有說,只攥著阿秀的手腕,主僕兩離開了屋子。
剛進院子,就見邵平已是帶了兩個侍從,滿面焦灼的守在那裡,剛看見良沁出來,邵平便是明顯的舒了口氣,道;「二小姐,這裡哪是您能來的地方,屬下方才已經給司令打了電報,告訴了司令大少爺的事,司令的意思,是讓迎親的隊伍提前來到金陵,好將您接回江北。」
良沁聞言,想起兄長如今的情形,只怕父親和嫡母全將心思放在了兒子身上,又哪還有心思去籌辦她的婚事?
「邵長官,勞您和司令說,就說如今家中有事,請他一切從簡,不要再鋪張了。」
邵平聽了這話,便是恭聲道;「二小姐請放心,屬下會回稟司令。」
良沁點了點頭,想起尤萃之的話,心裡一直是沉甸甸的,與阿秀回到南苑後,也還是想不通,梁建成為何要用這樣陰毒的法子,來害傅良波。
餘下的幾日,偌大的一個傅家俱是愁雲慘霧,就連僕婦們也都是誠惶誠恐的樣子,傅家大少身染重病的消息已是傳遍了金陵城,每日裡中醫西醫紛紛往司令府里趕,東苑那邊更是夜如白晝,一天二十四小時的從不斷人,傅夫人親自守在兒子身邊,看著兒子這樣,忍不住以淚洗面,「好端端的,怎就病成了這樣?自己不舒服,也不知道找醫生瞧嗎?」
傅良波已是病的說不出話來,裸露的皮膚上滿是潰爛的紅點,看著十分可怖。
傅鎮濤面色沉鬱的守在外廳,聽著裡屋女人們的嚶嚶哭泣,更是心煩意亂,他這一生雖有數個兒子,可嫡子卻只有傅良波一人,從小便是千尊玉貴的養著,這江南的基業,日後也是要盡數交到傅良波的手裡,如今兒子病重,身為父親,又怎能不焦急。
「老爺,二小姐來了。」驀然,管家的聲音響起。
傅鎮濤抬起頭,果真見良沁走了過來,向著自己行了一禮,喊了聲;「父親。」
對這個女兒,傅鎮濤忽視了多年,可如今良沁畢竟今非昔比,看在謝承東的份上,傅鎮濤只打起精神,道;「沁兒,你怎麼來了?」
良沁聽著這一聲「沁兒」,既是心酸,也是好笑,近二十年來,傅鎮濤還是第一次這樣喚自己。
「父親,女兒有話,想和您說。」良沁斂下了所有的心緒,與父親靜定開口。
「你說。」傅鎮濤壓根沒心思和女兒說什麼,不過是顧忌著良沁今後的身份,不得不耐著性子聽著她說下去。
「父親,咱們家以前,和川渝有仇怨嗎?」
傅鎮濤皺起眉頭,似是不解,「好端端的,你問這個做什麼?」
「我....」良沁不知要如何開口。
「川渝多年來一直混戰,自從梁建成一統川渝後,川渝才有了實力,敢和江北抗衡。」傅鎮濤思索片刻,道;「要說仇怨,咱們江南地少兵弱,在這夾縫中好容易才求得一方太平,又哪敢和川渝結怨?」
「那,私怨呢?」良沁接著問道,「咱們家,是不是得罪過他?」
傅鎮濤搖了搖頭,「梁建成是川渝人,和咱們金陵相距甚遠,再者,父親也壓根沒有姓梁的仇家。」
良沁聞言,遂是垂下了眼眸。
「你還沒告訴父親,問這個做什麼?」傅鎮濤問女兒。
「父親,女兒前幾日去了後院,看了尤萃之。」良沁實話實說。
「你去了後院?」傅鎮濤大震,連忙關切道;「你有沒有靠近她的身子?」
良沁搖了搖頭,心知父親並非真心關心自己,不過是生怕自己有個好歹,於江北那邊不好交代。
「父親,女兒聽尤萃之說,她其實....是梁建成的人,有意安插在大哥身邊。」
「什麼?」傅鎮濤眸心倏然圓睜,從椅子上站起了身子。
見父親如此,良沁便將尤萃之的話一一告訴了父親,傅鎮濤心潮起伏,卻怎麼也想不明白,自己究竟如何得罪了梁建成,讓他用這般的法子來對付自己的兒子。
良沁回到南苑時,天色已經黑了。
「小姐,您這兩日都沒有好好歇息,今兒早點睡吧。」阿秀迎了過來,服侍著良沁在床沿上坐下。
良沁心裡有事,又關心傅良波的病,壓根沒有睡意,阿秀瞅著良沁的側顏,倏然問了一句,「小姐,你想不想司令啊?」
良沁回過神,想起謝承東,眼瞳中浮起一絲柔軟,輕聲道;「有姐姐在,司令的衣食住行都有人打理,我....」
良沁說到這裡,便沒有說下去。
阿秀瞧出了點眉目,起身倒了一杯水遞到了良沁手裡,打趣道;「小姐不惦記司令,只怕司令惦記小姐,巴不得立馬將您娶回去呢。」
良沁微微笑了,捏著瓷杯,然而想起家中如今的情形,那一抹笑意從唇角隱去,輕聲嘆道;「如果讓姐姐知道大哥病成了這樣,只怕有的擔心了。」
不同於她與傅良波同父異母,傅良瀾與傅良波是一母同胞,感情自然不可言喻。
聽良沁說起大少爺,阿秀也是心有戚戚,小聲道;「小姐,有一件事兒,我還沒告訴你。」
「什麼事?」
「今天上午,後院那個尤萃之,沒了。」
良沁聞言,握著水杯的手便是一抖,驚愕道;「她死了?」
「是啊,大夫人讓人將她的屍首直接抬了出去,也不知道扔到哪去了,說起來,那尤萃之也是大少爺正正經經娶過門的,誰知道會落到這個下場。」
良沁渾身寒涼,情不自禁的想起傅良波,她原先一直養在深閨,壓根不曉得花柳病的厲害,如今聽聞尤萃之已死,自是十分擔心兄長。
看出了良沁的心思,阿秀趕忙安慰道;「小姐別擔心,那尤萃之是讓大夫人趕到了後院,也不讓大夫給她瞧病,這才沒了性命。大少爺那邊中西醫都有,用的藥也都是最好的,您就別擔心了。」
良沁心裡亂滔滔的,也沒有多說什麼,只暗地裡期盼著傅良波能趕快好起來,撐過這一關。
十月中旬,江北迎親的隊伍已是趕至金陵。
賀連愷剛下船,就見前來相迎的江南軍官無不是披麻戴孝,神情悲痛。
賀連愷一震,不等他問出口,為首的男子已是開了腔,「賀長官,咱們府上的大少爺兒,昨天剛剛亡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