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8章 冤孽
良沁雙眸無神,仿佛靈魂出竅,她仍舊是跪坐在那裡,抱著梁建成的身子,她的眼淚早已乾涸,雙手被冷風吹得通紅,她壓根感覺不到冷,似乎所有的感官都已失去,就連心臟也察覺不到痛,她就那般失魂落魄的坐著,只覺得漫天漫地,世間萬物,都一道變得荒蕪。
她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
她的思緒回到許久之前,還是在川渝的時候,她第一次看見梁建成,他一身戎裝,走進了新房,她看了他第一眼,她知道,往後這個男人,會是她的天,是她的地,是她一生一世的倚靠。
那時候,她是真心實意,想跟他過一輩子的。
謝承東帶著人找來時,就見良沁一動不動的坐在那裡,她的懷裡躺著一個男人,不用看,謝承東也知道那是梁建成。
聽見面前的腳步聲,良沁的眼睛仍是毫無神采,直到謝承東走到她面前,他抬起手,抬起了她的下顎。
良沁看見他,眼睛中微微凝聚了些許的光芒。
良沁的眼睛又紅又腫,卻再也無法落下淚來,她的唇瓣顫抖著,無論如何都說不出一個字來。
「他死了。」謝承東聲音低冷,吐出了三個字。
良沁的身子打了個哆嗦,她仍是木怔怔的,抱著梁建成。
謝承東驟然發火,他伸出手,一把攥住良沁的胳膊,將她從地上扯了起來。
「傅良沁,我還沒死,你這是在給誰哭喪?」謝承東眸心陰沉,看著她蒙上一層灰靄的眼睛,他知道,那是人傷心到極點,才會有的神色。
良沁依舊沒有說話,她的眼睛裡噙著淚水,一直在眼眶中滾來滾去,卻怎麼都掉不下來。
謝承東一手仍是緊緊扣著良沁的身子,另一手則是拔出腰間的手槍,向著梁建成一動不動的身子「砰砰」就是兩槍,良沁倏然發出一聲小獸般的慘叫,原先一直噙著的淚水終是從眼眶裡洶湧而出,她不知哪來的力氣,掙脫了謝承東的禁錮,她撲在了梁建成身上,看著他身上多出的那兩個血窟窿,她張著五指,卻不知要如何是好,她仿佛瘋了,又仿佛是懵了,她只是茫然無措的跪在那裡,終於緊緊的抱住自己的腦袋,從喉中發出悽厲的尖叫。
謝承東還欲開槍,身後的邵平看著,連忙大步奔了過來,一把抱住了謝承東的胳膊,「司令,足夠了。」
謝承東眸心幾近噴火,他看著良沁撲在梁建成身上,猶如一個新喪丈夫的寡婦,他沒法再看下去,他從不知道自己竟會這般恨一個人,有一瞬間,他竟是恨不得將良沁一槍打死在自己面前!
「司令,渝軍的人也在這附近,怕是要不了多久就會找過來。」邵平斟酌著提醒。
謝承東看著良沁,他自得知她被顧美蘭劫走,幾乎擔憂成魔,他一天一宿不曾合眼,帶著人馬不停蹄四處尋覓,終是在此處尋到了她的下落,看見的,卻是她抱著另一個男人,為另一個男人失魂落魄,傷心成狂。
「把她帶走。」謝承東聲音低啞,對著邵平吩咐。
「是。」邵平無可奈何,只得上前,剛欲扶住良沁的身子,良沁便是一聲驚叫,邵平大駭,只得道;「夫人莫怕,是我,我是邵平。」
良沁看了一眼邵平,她的眼睛空曠的厲害,仿佛壓根不認識邵平了般,邵平沒法子,只得攙住她的身子,還未拖良沁走出兩步,良沁的身子便是倒了下去。
良沁不知自己在哪,她起了高燒,迷迷糊糊的醒來,就見自己眼前走來走去的全是人,既有金髮碧眼的西洋醫生,也有帶著口罩的護士,尖細的針頭刺進她的肌膚,她也毫無知覺,沒過多久又是昏睡過去。
模糊中,良沁只覺得自己好似被人送上了火車,偶有醒來,總會看見邵平與那洋醫生說著什麼,她一個字都聽不清,也不想聽清,什麼也不願想,就想這樣昏昏沉沉的睡下去。
當日她被顧美蘭劫持時,在那廢棄的廠房本就找了風寒,後又受傷,之後又受了刺激與驚嚇,良沁這一病十分兇險,回北陽的路上燒成了肺炎,不得不半路在北濱下車,送去了醫院診治,謝承東將邵平留了下來,自己則是領兵先行回到了北陽。
消息傳回官邸,傅良瀾幾乎不敢相信,一是不敢相信梁建成竟就這般死了,二是不敢相信謝承東竟會真的丟下良沁,直到親眼看見謝承東獨自回來後,傅良瀾才慢慢聽信了傳言,也得知渝軍群龍無首,已從北麓退兵,為了總司令的位子,渝軍的一些將領已是開始了爭奪,渝軍內部如今猶如一盤散沙,各自為政,若要一鍋端下,簡直是易如反掌。
謝承東回到北陽沒過多久,便是帶著江北軍向著川渝進攻,渝軍不能抵擋,連連敗退,眼見著大好河山,盡數在手。
待良沁回到北陽,已是開春。
她的肺炎已經痊癒,卻還是落下了病根,她的臉色本就偏蒼白,這一場病,只讓她看起來更是單薄,臉頰與唇瓣都是毫無血色,身上更是瘦骨嶙峋,這一場病,折損了她的美貌,讓她看起來更為孱弱。
安兒已經一歲四個多月了,早已學會了走路,他已經認不出母親了。
直到看見母親與兒子,良沁的心才算是慢慢活絡了過來,她想將安兒抱起,許是許久沒有抱過孩子,又許是她大病初癒,身上沒有力氣,竟是試了幾次,都沒法抱起兒子,反而將孩子嚇得哭了起來。
聽著孩子的哭聲,良沁鬆開了手,安兒撇著嘴,奔到了傅良瀾懷裡。
「沁兒,慢慢來,你這走了三四個月,這麼大的孩子認不出你也是尋常,等過個幾天,安兒和你熟悉了,就和你親了。」傅良瀾連忙將安兒抱在了懷裡,安兒和姨母十分親密,剛到傅良瀾懷裡,便是伸出肉呼呼的胳膊,摟住了傅良瀾的頸脖,而後睜著一雙黑漆漆的大眼睛,又是委屈,又是好奇的看著良沁。
良沁緩緩垂下了胳膊,她看著傅良瀾輕聲哄著安兒,瞧著安兒那般依賴她,就可見這些日子,傅良瀾對安兒也是極好。
良沁沒坐多久,便是起身離開了主樓。
她身子仍是虛弱,回到後院又是睡了好幾日,才慢慢恢復,六姨太看著她瘦的那樣兒,便是心酸不止,不由得想起當年,良沁讓傅良波從川渝帶回金陵,給女兒更衣的時候,看著她身上那些青青紫紫的掐痕,與胳膊上的燒痕,當娘的也曾如今日這般心如刀絞。
「冤孽!」六姨太守在女兒的床前,一面舉起帕子拭淚,一面忍不住道出了兩個字。
聽聞良沁近日身子好轉,傅良瀾便是喚來了乳娘,將安兒送了回去。
全珍只是不解,「太太,這些日子咱們好容易將安兒少爺養熟了,他和您那樣親,這往後就是您的兒子,您又何苦把他送回去?」
傅良瀾摩挲著自己剛做的指甲,之前因著要照顧安兒,她也是許久不曾留過指甲,如今將孩子送還給了良沁,才讓女僕為自己精心打磨出了一副美甲。
「我自個也不是沒有兒子,安兒再可愛,他也還是良沁的骨肉。」
說完,傅良瀾從沙發上慢慢坐直了身子,又是開口;「良沁如今,也只有這個孩子了。」
全珍微微嘆息,「太太疼二夫人,我只盼著,二夫人往後不要辜負了太太的這一份心。」
傅良瀾沒繼續搭腔,只問道;「司令那邊,有消息嗎?」
「說是大破川渝,渝軍的一些殘兵敗將跑的跑,降的降,司令已是拿下了川渝的半壁江山,只怕要不了多久,就能將川渝和滇南一塊端了。」
「嗯,」傅良瀾輕輕點頭,「司令可說,什麼時候回來?」
「前院那邊人倒沒說。」全珍搖了搖頭。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傅良瀾話音剛落,不等全珍退下,就見侍衛長從外面匆匆走了進來,剛到大廳,先是向著傅良瀾敬了一個軍禮,喚了聲;「夫人。」
「什麼事?」
「這是司令剛才發來的電報,是給夫人的。」侍衛長說著,雙手將一封電報送到了傅良瀾面前。
傅良瀾連忙接過,打開一看,唇角便是浮出了笑意,與全珍開口;「快去讓人準備,司令要回來了!」
後院。
自安兒回到身邊,良沁每日裡只是陪伴著母親與稚兒,謝承東回來後,先是去看了齊自貞母女,而後則是去了主樓,倒是從未來過後院,之前良沁在金陵放走梁建成之後,他雖冷落良沁,倒是不曾冷落安兒,經常命人將安兒抱來主樓,如今,卻是將孩子一塊冷落,仿佛這偌大的一座官邸,再無良沁母子二人。
「小姐,小少爺已經睡著了,您也快去休息吧。」阿秀輕手輕腳的走進,見良沁看著安兒出神,忍不住溫言出聲。
「阿秀,明日,你把安兒抱給姐姐吧。」良沁抬起頭,她的眼瞳平靜無波,無悲無喜。
「小姐,你說什麼呢?」阿秀有些不解,「是去抱給司令瞧嗎?」
良沁搖了搖頭,「安兒跟著我,遠不如跟著姐姐。之前是我小心眼兒了,其實姐姐對安兒,和對自己的親生孩子沒什麼區別。」
「小姐這話,難不成是說要把安兒少爺交給大小姐撫養?」阿秀嚇了一跳。
「嗯。」良沁輕輕點頭,看著兒子的目光中,滿是無垠的愧疚與憐愛,「安兒留在我身邊,只會讓司令嫌棄他,厭惡他,他若能跟著姐姐,司令看在姐姐的份上,興許,還會對這個孩子有幾分垂憐。」